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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嫡女长大

    六姑娘浮淰四岁,是家中最小的妹妹。

    褚槐还算记了一点戚国府老太太的话,不管家中如何变故,嫡女唯浮沉一人。所以这位六姑娘,虽是正娘子尤氏所生,可却记在周姨娘的蔚听阁名下,是从了妾室周姨娘的庶女。

    她喜欢来立浮轩,喜欢跟着浮沉。

    小小的脚丫子踩在春日照着光的青石板上,穿一件碧色纱双裙。

    老远跑来文斋内,顺着书案钻进浮沉怀中。脚一抬,坐在浮沉怀中把玩毛笔。

    学识放下笔,收了画纸,“五姑娘,今日所画就到此,我也累了。”

    浮沉行了礼,送老学识出了文斋。

    她蹲下捏浮淰的嫩脸蛋,“你这个小吃货。”

    浮淰憨笑,“五姐姐,可有酥肉和香糕?”

    浮沉点头。

    “我要吃!”浮淰抱住浮沉的大腿撒娇。

    浮沉蹲下,一把抱起她,扛在怀中,下了文斋的石阶。出了书房的廊下,走到了内院。方绾厅内,仆子们在做洒扫,房顶瓦片盖了红布,还有别处也在挂着红绸。浮沉抱着浮淰,这才想起今日是大姐姐浮沁的下聘日。

    浮沁本该十六岁就嫁入白府的,她熬到了十八岁,等到浮漪长大,过了及笄礼后,才敞了心,松了手。把浮滢和浮湘两位妹妹托给了浮漪。

    虽说这浮漪说话太直,性子也鲁莽,但凡是女子过了及笄戴簪后,在府中就能与主母共卓而饮,也能在嫡母跟前伺候、说话。家中但凡有事,就算是庶女,也能有同椅而坐,参与之责。

    浮沁还有一处担忧,浮沉这个嫡女才十二岁,一心只会画山画鸟,又不识得几个字。若是公府有事,也得有姑娘来撑面子才可行。

    现下,浮漪十六岁,及笄礼已过,浮沁放了心。

    她戴了玉簪,落落大方的跟在尤秋柔身后进了方绾厅。

    浮沉放下浮淰,看着从青石板走来的大姐姐。化了淡妆,抹了胭脂,嘴角擦了香红色的唇乳,甚是好看。

    “大姐真好看!”浮沉感叹。

    浮沁用衣袖遮盖了脸,进了方绾厅。

    之后,白次府老爷白靖和夫人刘氏,带嫡子白穆从镶瑛巷进了府中大门。镶瑛巷至褚府大门口,红毯铺地,聘礼十五车。还有足足七尺高的玉色如意摆在正中。

    据说,白次府为了迎娶浮沁,给足了她所有能给的。

    褚槐求来的陛下亲赐婚,就皇恩与姻事,便是无上之荣。

    白家为浮沁铺满了面子,今日的下聘日,与白穆一行的有闵国府公子闵曕,达国府庶公子达识代哥哥达道来此。还有郭国府和孟家的几位公子。

    再往后瞧,骑着红马来贺的,还有皇后娘娘的亲弟,袅里斋中的林师。

    褚槐笑乐了脸。

    原本这门姻事是下嫁,可皇家赏脸,白次府又给面子,这一切也算圆满了。再者说,浮沁总归是庶女,有如此排场,褚槐深觉够了够了,再不能多了,还是得顾着别府,不能惹事。

    浮沉看着白穆进了方绾厅。

    白穆这几年来家中很是勤快,浮沁的心,早就跟了这位公子。

    再说浮沁以后的婆母刘氏,也是个善心之人。浮沉想,她将来必定不会为难浮沁。

    之青跟在浮沉身后,坐在立浮轩的阁楼上,喝盏茶,看着下方厅中下聘礼,婆子说嘴和双方的礼仪之举。

    “五姑娘,这白家,真是给足了大姑娘颜面呢。”

    浮沉剥开栗子,把果肉塞进嘴中,“大姐也算是熬过来了,六月进白家门,往后在这府中,就见不到了。”

    之青:“五姑娘想的时候,可以去白府啊。”

    浮沉淡淡一笑,“之青姐姐,这府中,我那四位姐姐是一家子生的。浮浈又是尤娘子亲生,虽记了庶女之名,却有个母亲在前面打点。唯独我,虽是嫡女,看不到亲如姐妹的依靠,也感受不到亲母之爱。所以你说,我会想大姐吗?”

    之青愣住,尴尬一笑。

    浮沉知道自己的处境。

    六岁时,她不爱识字,冬日怕生冻疮。是尤秋柔为她私请学识,单独开文斋,只教她一人的慈爱,让她与四位姐姐疏离不少。

    八岁时,她曾问过学识:“只画不识字,果真可以?”

    学识点头:“自古,画中皆有字。五姑娘的手,是为作画而生的。”

    她信了学识的话,这几年未曾看过一本诗词和古书。书中之意,她都不知一二。

    浮沉细想,觉得自个也并非盲子。

    她还在想,卷帘下有人回话,“五姑娘,在下是达国府二公子的侍从冬亦。特来阁间,送上一物。”

    冬亦把一个长条木盒从卷帘下递过来。

    浮沉好奇接过一瞧,木盒上落款是:达道。

    她方才在礼单上见过,达识是替家中哥哥,给白次府撑面的。

    白穆现下是林师之徒,这些国府公子与他关系好,多半也是看在这层师徒之情上吧。

    浮沉打开锦盒,盒中放了一卷惠州宣城的玉板宣纸。此纸是稻杆与檀木皮以石灰浸之制成,吸墨性最强,质地最优。

    冬亦:“这是我们公子二十岁冠礼那日得来的,公子说,姑娘许是能用到这些。”

    二十而冠。

    不愧是国府庶子,二十有冠礼,还能待客。也因是男子吧,虽是庶子,礼数却不少。

    再想想浮沁和浮漪的及笄礼,因是庶女,府中无任何礼数。浮沉记得,浮漪及笄那日,尤秋柔只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花开芙蓉的菜而已。

    浮沉接过,把头从纱帘中探出。

    在人堆中找寻,找了一圈,看到了藏在门栏下的达识。

    二人相视一笑。

    浮沉转身,掀起卷帘,“替我谢过你家公子了。”

    下聘日过了的第三日,便是戚国府老太太的寿辰宴了。这几年老太太一直闭门不出,很少待客。就连八十伞寿都没有动静。

    戚国府闭门。

    浮沉早早换了一件短锦襦、长褶裙,围了鹅黄腰腹,发髻上绑了红罗带。

    “外祖母闭门,我得去一趟,”她摆弄着发髻,“上次去时,她老人家身子就很不好了,虽与我说话不多,但我也能看出。之青姐姐,咱们把库子里能带的东西都拿上吧。”

    之青点头,“姑娘,老太太最想见的还是你。”

    浮沉一笑。

    她刚出门,尤秋柔从廊下过来,身后跟着刘女。

    “浮沉呐,母亲跟你一同去。几年前戚妈妈的事,一直想去国府拜访,可也递过几次拜帖,都被拒回。今日老太太过寿宴,我也跟着你,赏你的光,去拜访老太太,赔个不是。”

    “母亲说得哪里话,外祖母也是身子不大好,才谢了客的,”浮沉赔笑,“既是如此,那我与母亲一同前去。”

    尤秋柔备了两马车的礼。

    戚国府在梁京皇城中,要过宫门、盘点,细查。等到了国府门口时,已过了三个时辰。浮沉扶着尤秋柔下了马车。

    戚国府的仆子上前,挡住了抬礼的人,“五姑娘和尤娘子进去便是,我们老太太在上厅候着呢。这些礼就不进府了,娘子走时再带回去,我们国府从不收礼。”

    尤秋柔是个很识趣的人,她带礼上门是礼貌,国府不收是规矩。到时人家只会说国府守规矩,也无人说她不敬戚老太太,连个样子都不装装。

    进了戚国府,到了正厅,浮沉挨着坐在下方。尤秋柔坐在左方,仆子上来摆了糕点和茶水后,就再不见戚老太太出来。

    等了两个时辰,浮沉起身,“母亲,许是外祖母睡过头了,我去后院找她吧。”

    尤秋柔应了声,喝着盏茶。

    国府规矩,正主未应,客就得等到日落时。此刻,尤秋柔只能在正厅等着。

    浮沉出了正厅,一路小跑到了后院,穿过一片葡萄树,进了拱门小院。

    院名:净心阁。

    这是戚老太太的后阁。浮沉进去,一脸就看到躺在竹榻前的外祖母。

    “外祖母。”

    她礼貌行了上礼,怯怯的站立着。

    浮沉的这位外祖母,甚是严厉,浮沉还是很怕的。虽说她也知道,面前这位老婆子是她母亲的娘,是她的亲外祖母。可她每次见了,都会生出一种陌生感。

    外祖母对她,太过严厉。她每次来戚国府,都会被外祖母训诫。

    她干瘦,眼眶塌陷、深邃。因身子太过清瘦,厚衣裳贴在身上,俨然一副骨头架子。

    戚老太太抬眼,看了浮沉一眼,“沉儿。”

    浮沉赶忙上前,坐在跨凳前,“外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孙女特与母亲一同前来。”

    “母亲?”戚老太太一愣。

    浮沉赶忙解释,“就是府上的尤娘子。”

    “啪”一个耳光,甩在浮沉脸上。

    戚老太太扯过她的耳朵,揪住,“你是被猪油蒙心了,还是被妖媚之言迷住了,你竟敢喊她母亲?”

    她咳嗽几声,深眼眶瞅着浮沉,“你唤她母亲?你母亲是何人!她是戚国府嫡女,是我最爱的姑娘,是我们戚国府的骄傲!她三岁会背百诗,十岁赢得博诗会头筹,她才是你母亲!”

    浮沉知道自个又说错了话,脸蛋泛红,“是是是,孙女今日是跟尤姨娘一同前来的。”

    “沉儿......”她厉声道,“并非外祖母对你严厉,是你深在虎穴,却不自知!你母亲惨死,你父亲扶一位下贱婢子当正娘子。如今倒好,我听说你们都认了那婢子当正娘子?真是一家和气,无上荣耀。”

    浮沉再没做声,她每次来,外祖母都是这番话。

    她心里难过,她知道外祖母的惦记,也知道她的不易。可是偌大褚府,她又能如何。

    那些所谓的真相也好,算计也罢,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她要做的,就是等。

    戚老太太盯着浮沉,叹息一声,“你还不会写字?拿笔只会画鸟画花?”

    “是。”

    戚老太太心中有了想法。

    她招手身边伺候的连翘,“连翘,你带五姑娘去后厨。”

    浮沉行了上礼,跟着连翘出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连翘姐姐,后厨是备着好吃的吗?”

    连翘一笑,“是,后厨有姑娘爱吃的酥肉粥、糖醋甘蔗、生闷牛肉和金银汤,都是姑娘爱吃的。我们老太太一早就吩咐厨房去做了,说是她收到了拜帖,你今日要随府中的正娘子来呢。”

    浮沉憋红了脸,忍着泪。

    她知道,外祖母虽嘴上不悦,各种嫌弃她。

    可也只有她,记着她爱吃什么,连夜让厨房备好。

    戚老太太到正厅时,尤秋柔险些靠在软椅上睡着了。

    她故意轻咳嗽一声,尤秋柔立马醒来,惭愧一笑,“实在是厅中热,坐着坐着,不成想竟睡着了。”

    尤秋柔最会奉承人,“老太太您今日过寿辰,府上也无人来祝寿。我听说浮沉要来,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这几年,一直想来拜访您,可都被回绝了,今日我是来请罪的。”

    戚老太太一笑,“不知尤姨娘,来请何罪?”

    尤姨娘。

    她许久不曾听这个叫法,当场一愣,脸绯红,“实在是许多年前,戚娘子惨死一事。”

    戚老太太原本沉静的脸上,听到戚娘子时,露出惊慌之色。

    尤秋柔:“当年的事,是褚府的错,没能好好照料娘子。我那时只是个伺候人的,只能帮娘子踩死黑鼠。这些年我知道老太太心中不悦我来做褚府的正娘子,但事已至此,我们褚府和戚国府,有浮沉这个血脉牵扯着,本该是一团和气,时常走动才是。可是这些年,彼此心中成见太深,这才让两个府上生了嫌隙。老太太,您想想,其实大可不必啊。”

    “尤姨娘,”戚老太太打断尤秋柔的话,“几年前老身听说,你又为褚公府添了一位女儿?”

    尤秋柔点头。

    老太太一笑,“还是个庶女?”

    尤秋柔一脸不悦,却一直绷着神经,“是。虽说是我正娘子身份所生,可我们老爷也一直记着当初在您老跟前许的承诺。褚公府无论何时,只能有浮沉一位嫡女。所以我生的浮淰,记在了早年死去的周姨娘名下,不敢让她僭越,坏了两府定下的规矩。”

    “如此甚好,”戚老太太放下盏茶,“公府是二等府,若是让梁京女眷们知晓,你一个婢子所生之女为公府嫡女,那这位六姑娘,以后的路也不好走。”

    尤秋柔收起衣袖,尴尬的神色中略微有些许不满,“老太太,浮沉在我跟前好着呢,您就放心吧。”

    戚老太太放下盏茶,一脸不悦的冷笑一声,“尤姨娘,你的心思,我都懂。”

    院外起了风。

    吹落了葡萄叶。

    老太太起身,走到尤秋柔跟前,眼神凌厉:“你为沉儿请学识,梁京城中谁不知你敬爱嫡女,以她为尊。可你私下挟学识,只教画,不教字,这是你的第一罪状。你在府中对沉儿独好,事事以她为重,对她捧杀、诛心,这是你第二罪状。你有意让沉儿长大后,当个有名无实的嫡女,不识字就无法掌褚公府的后宅权,这是你第三罪状。”

    这些事,被戚老太太一一摆在明面上,尤秋柔慌了。她慌忙站起,又猛的坐下,“老太太,您此话从何说起啊,这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啊!”

    戚老太太打断尤秋柔的话,“你这妖精,在褚公府兴风作浪也罢了,可你跑来我的戚国府利用沉儿要挟我,让我以沉儿的将来为重,与你们交好。这天下间,竟有逮人为自个盘算到主子头上来!”

    尤秋柔下跪,一言不发。

    “今日我便告诉你,沉儿是褚府嫡女,浮淰是庶女。我虽不知你有没有害过沉儿母亲,我一没凭据二没见过,但我就是要认定是你所为。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嫁入你们褚府,竟是被抬出去的,就这一点,你尤姨娘,一辈子都要赎罪。”

    戚老太太站起,把茶盏砸向地毯,“我今日便告诉你,如果沉儿的嫡女一旦被威胁,你的六姑娘浮淰,我就算去陛下面前求恩,都要还她一个当妾室的人生!”

    此话一出,尤秋柔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恐惧和不安。

    她的汗,湿了衣领。

    这话,也激起了尤秋柔心中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