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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抛下的过

    在虚无中,在恍惚中,在麻木中,六爷躺着,看不清这个世界,看不清自己,头疼,头疼。

    靳容对院长妈妈说话的时候,樾又偷偷躲在一旁听。

    皭说他:“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樾嘴上答应,却没什么实际行动。

    皭叹了口气,也陪在他身旁。

    外面青葱的树叶沙沙作响,风儿时不时滑过人的肌肤,添些暧昧的意味。

    果然是夏天与春天的交接处,彼此交付着工作,好不隆重。

    皭眼里看着春天的流逝,心里想的是春天的残影。

    樾认真地听:

    靳容说:“我常看到他守在栅栏外,和皭他们聊天。”

    院长妈妈说:“是的。”

    靳容说:“应该让他们保持点距离,万一他神智不清伤害到小孩……”

    “不会的。”院长妈妈说得坚定。

    “靳容,人越是怕什么越是被什么束缚。”

    靳容不依不饶:“可他有精神病!”

    “我查过了,他年轻的时候欠高利贷,后来实在没钱,要债的就把他女儿劫走了。”

    靳容顿了顿,低下头说:“他女儿就被折磨死了。”

    院长妈妈也缄默不言,那个可怜的主人公正是

    “六爷。”皭和樾相视,不约而同地说出来,随后捂住嘴。

    可惜太晚,靳容一下子就发现他们,把他们拎出来。

    “皭,樾,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皭用力地朝着樾点头,然后说:“妈妈我错了。”

    又是这套,樾很快地也学着皭认错,

    “院长妈妈,对不起。”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樾每一次都从皭身上领悟到这一点。

    有效果,妈妈的责备情绪没那么强烈了。

    皭开始了:“妈妈,让我们去看看六爷吧,他好惨。”

    “女儿没有了,小鸡也没有了。”

    “让我们去安慰安慰他吧,兴许他能好受一点。”

    靳容轻轻捶他的胳膊一拳,“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

    皭不服,他驳辩道:“小孩子怎么了?”

    “靳医生,你也是从小孩子过来的,做人不能忘本。”

    “再说,我也有一天会变成大人的。”

    樾一直想告诉皭,其实忘本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可也一直碍于没有时机。

    靳容笑了,就是专门嘲笑皭的笑,“那等你长大再说吧,孩子。”特地把重音放在“孩子”两个字上。

    皭愤愤地看着靳容。

    确实,靳容一直在强调大人和小孩,而皭常说:“长大就好了。”

    樾也终于明白,皭并不喜欢靳容,他觉得自己那次问靳容的问题有些幼稚又多此一举。

    为什么,就凭靳容有那份大人的孤高,而他只能作为小孩子。

    皭没进这个院子前,就想过,一整天下来,在家里和自己过的时间最长,中午妈妈回来做饭,然后晚上妈妈下班回来,一阵欢愉过后是寂静的夜。

    皭想自己的世界只有妈妈,所以很重要。

    而在妈妈的世界里,自己只是妈妈下班后不得不面对的一小部分。

    所以他迫切地要长大,迫切地渴望着平等。

    院长妈妈也只好用点头结束这次话题——她应了皭的请求。

    靳容面不改色地看着郁勿玦,笑得不见任何阴霾,少了嘲,多了忧。

    “合着我刚刚都白劝了。”

    靳容也要跟去,还和院长妈妈商量着要装成什么样子。

    手插裤兜,叼着烟,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眼神凶狠一点,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毕恭毕敬,拎着满手慰问品,见面就问好,大谈特谈,满心热情,让对方不好意思轻举妄动。

    要不他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对方不知所措。

    皭在一旁盯着靳医生那张脸,不得不说很有魅力,但专对女人。

    他悄悄地对樾说:“靳医生就是想跟着妈妈。”

    樾也望着靳容,点头。心里想着,皭不喜欢他,那好像也不用找什么理由去喜欢他了,突然好轻松。

    最后靳容还是原样出了场,倒也不失礼貌,脸上也不挂什么嫌恶色,手里没拎满,却也拎得不少。

    随意,慵懒,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好像思绪飘得很远。

    “六爷好!”樾和皭不顾他,齐声道。

    暗暗的车库里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皮肤是专属与太阳曝晒的黑,凹陷的眼窝看起来有些吓人,他的气色很不好,但却无什么憔悴神色,仿佛很平淡,胡子还是很茂密。

    “你们这是……”六爷发问,但声音沙哑,如同坑洼的地一般粗糙。

    “来看看您。”没想到是靳容先院长妈妈一步开了口,把慰问品举起来给六爷。

    “破费嘛这不是。”六爷虽是在笑,却没有先前的那般高兴。院长妈妈看出来。

    头痛欲裂,六爷并无多少寒暄,想来也只有和皭,樾有些话题可聊,毕竟小孩子思维比较跳脱,想到什么是什么。

    六爷冷汗出来,终于,他好像感到另一种人生正在他身上重合,如此痛苦。

    那个人也很惨,六爷想,苦笑着,眼泪就掉了。

    他还说了出来,给他们听。

    那人个也不高,倒好运娶了个漂亮老婆,生了个闺女,干干净净的。

    但好运似乎是消失了,他们一家就沦到诸事不顺的地步。

    种地收成惨淡。

    做生意接连亏本。

    女儿又要上学,水电煤气,房租,地租各种各样的开销一点一点挖空他们家。

    后来家里面什么东西都卖掉了也只是缓和了一段时间,后来更大的噩梦笼罩着他们。

    那人的妻子或是吃了脏东西或是喝了脏水,患了病,要命的是没钱治。

    无奈之下,那人只好去朝亲朋好友借,可惜如果这是个法,问题早解决了。

    他的目光看向赌场。

    幸运女神再次眷顾,他转了盆满钵满,回去大家都夸赞他好运,他也得意,妻子能起床后,他就办了席,实话说是拉拢关系方便,尝到了甜头不会善罢甘休的,

    “人好惦记。”六爷如是说。

    那时候,他也明白了酒的好处,放肆地喝,整日烂醉如泥。

    堕落的人生就此开始。

    收入只靠赌钱,有时赢有时输谁也说不准,赢了就买点酒犒劳自己,输了就认认栽,赔点钱,不够,再挨顿打骂。

    实在不行就朝赌场里的人借钱,当然肯定又是尝到好处了,就不顾忌,疯狂地借,疯狂地赌。

    后来输得没人敢借钱了,他就不要命地找上高利贷,保证说断胳膊断腿也会把钱还了。

    人家笑着用刀拍拍他的脸,让他立了字据。

    他拿了钱屁滚尿流地跑到赌场,暗戳戳地下决心把钱都赢回来。

    哪有那么好的运气让他碰上。

    六爷讲着讲着自己都笑了。

    后来便是输得精光,他怕了,连忙带着妻子孩子回到乡下粗夫的地方,躲起来,整日靠种的粮食过活。

    女儿连学也没得上,家里天天黑乎乎的,灯也不敢装。

    终于妻子再一次病倒,他没办法,只好去了另一家的赌坊。

    好巧不巧,遇到那批高利贷的人,场面一度凶残至极,他拖着被打断的腿回到乌漆麻黑的小屋子里。

    女儿哭个不停,那人问她怎么了,小女孩说妈妈死掉了。

    那天明明没下雨,可在他心里就是闪过一道惊天的闪电。

    甚至没钱葬,他拖着腿把妻子埋在家后。

    他再也不敢回去,就在那里住下,种了多年艰辛的地,终于能有好收成了。

    他一瘸一拐地拖着农品去卖,有个好心人看他可怜,就把他的东西全部买走了,说可以捐些给福利院里的孩子。

    有了一笔钱攥在手里,心里自然是踏实。

    他立马地买了灯,一路上还嘟囔着这下闺女晚上也能读书写字了。

    殊不知,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一直盯到他回到家里,然后竟回去了。

    那个屋子终于亮堂起来,女儿高兴地和他说:“爸爸,我一定好好学习,以后赚钱给你治腿。”

    “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他只是想说她好好学习就行了,他们都说学习有出路,赚钱的事不用想,更不用想怎么治好他的腿,那是他该的。

    “那我就嫁给一个有钱人,让他治你的腿。”

    这次他没再说话,将女儿的刘海抚到耳后,捧着她的脸。

    女儿已经十多岁,亭亭玉立,实话说,他觉得自己无能,竟然要让女儿牺牲自己的幸福,就为了治他的腿。

    六爷说:“天真,天真。”

    其实他还想说可爱,可爱。

    那天天晴得荒唐,他在街上卖完菜早早地就回到家里,却发现没有人,他想,不对劲,今天是周末,女儿不能够去听课了。

    他才察觉到桌上放了一把刀,当年放高利贷的那帮人用来划破他的手指按血印的刀。

    他大惊失色,慌得连滚带爬地跑到赌坊里,找。

    他求着,放过他的女儿,哪怕是废掉另一条腿。

    他们说,你得拿钱来还债。

    他咬牙,直言说没有钱。

    他们还是说明天这个时候把钱带来。

    他只得应下,不然就会立刻丧命。

    他带着所有的钱来了,提前来了,他再最后一次地和幸运女神对赌。

    眼看着把钱一点点输光,他急得要跪下。

    可人家都说:“这是运气,没办法。”

    可跪着的风景不同,他终于明白不是不幸,是有人出老千。

    他的拳头握紧,大闹了起来,可一个瘸子能有什么能耐,他很快被制服,被拖到那帮人面前。

    他的头被按在地上。

    很悲催,那人看到自己的女儿衣不遮体,浑身狼狈,肮脏的血污与恶心的液体涂抹在她的身上,没有呼吸的起伏。

    她还是个孩子啊,你们这帮畜生!

    谁让你一直欠钱不还呢!

    那人的泪沾湿了地面,尘土粘到他的脸,自己的嘶吼声快要震碎他的内脏。

    他被殴打,将死,眼里也只剩自己可怜的女儿。

    有人报警,他才得以喘息,苟活。

    后来神志不清,精神病等词皆被用来形容他。

    六爷说完后已是泪流满面,他说:

    “那个人就是我。”

    然后是苦笑,很苦很苦的笑。

    “六爷别担心,我长大以后赚钱给你治腿。”皭拍着胸脯说。

    六爷的笑突然没那么苦了,但他的泪又多起来。

    走吧,离开我,孩子,我永远是不幸的。

    回去后,靳容还在说:“他没个人照顾是不行的。”

    “我们别打扰他老人家了。”院长妈妈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要送他回精神病院。

    六爷待他们走后,回想完他的一生,那么不堪,那么无奈。

    他的精神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