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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同袍

    “叶将军,这儿!”

    叶宁刚踏出驿馆大门,就听见胡墨在门口左边不远处呼喊她的声音。

    叶宁看着胡墨手上提着的两坛酒,好笑道:“你这小子日子过得不错嘛,酒都整上了。”

    胡墨嘿嘿一笑:“这不是将军您来了嘛,平日里小的可不敢饮酒。”

    “走,将军,去我那饮几杯,饭菜都备好了。酉时来的时候驿卒说您在休息,就没敢打扰您。”

    待叶宁点头后,胡墨便领着她朝自家宅子走去。

    大齐除了京城以外皆不设置宵禁。

    因此即使已经戌时,街上往来的人还是不少。

    一路上都有百姓向胡墨打招呼。

    叶宁感慨道:“当初的刺头兵如今也都成熟稳重了啊。”

    胡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多亏了当初将军您对我的训诫。”

    “不说那些了,”叶宁想起刚进军营时的胡墨也是有些无奈,转而问道:“你如今生活安稳,可有成家了?”

    胡墨点点头:“前年成的家,今年家中刚添了个小子。”

    “你这小子,”叶宁佯嗔道:“成家不说,得了孩子也不说,这才几年就把我给忘了?”

    若早知胡墨已成家得子,叶宁怎么说也得去买些见礼给弟妹和孩子。

    可她现在四处打眼一望,这会儿还开门迎客的铺子也没几间了。

    叶宁心道明日走前一定得备好见礼再送去。

    胡墨闻言连忙摇头:“怎么敢忘了将军您呢,只是这两年我见将军一直在忙着带领昭武军攻打南蛮,不想让这些事分了您的心,才未去信告知。”

    “算你有理。”叶宁见胡墨也是真心实意,便不再为难他。

    走了一刻钟不到,胡墨便将叶宁带到了自己的宅子。

    这宅子不大,进门是一处越三丈长宽的院子,再往后就是一家人的起居之处。

    听见有人推门进院,屋内一位怀抱着婴孩的少妇走了出来。

    “阿墨......”

    少妇正待询问胡墨,抬眼便看见了跟着他一块进门的叶宁。

    “叶将军安好!”

    少妇一见叶宁,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今日胡墨刚下值就匆匆跑回家亲自动手安排了一桌子菜,说是要请鼎鼎大名的叶将军来家里。

    这会胡墨就带着一位一眼不凡的女子回来,这不是叶将军还能是谁?

    再说这崇州哪有女子不崇拜叶宁的,便是没亲眼见过正主,光只是听旁人的描述能想象出来。

    与男子一般高的身形,一身英气袭人,那周身的气势一般人如何能有?

    那少妇正待行礼,叶宁大步上前一把扶起:“弟妹不必如此,我今日突然登门已是叨扰,怎能还让你对我行礼。”

    少妇看着叶宁温柔带笑的脸,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叶将军......”

    胡墨对着妻子笑道:“阿柔不用紧张,叶将军向来平易近人不拘礼节。”

    他将手中的酒坛放下,熟稔从妻子手中接过已经熟睡的孩子,旋又调侃道:“你平日里不也常跟我念叨叶将军吗?如今将军来了,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阿柔闻言瞪了胡墨一眼:“就你有嘴。”

    胡墨这一打岔,阿柔确实没有那么拘束了。

    她看向叶宁:“叶将军快请进,饭菜刚热过,这会便可以吃了。”

    叶宁跟着阿柔进了会客厅,落座客位。

    待胡墨将孩子放在里屋睡后,将放在门口的两坛酒提了进来。

    他坐下后兴冲冲道:“早在军营时就想跟将军喝一次,但军中不许饮酒,直到今日总算是实现了。”

    说罢便先向叶宁敬了一碗。

    叶宁失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三人席间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便将一桌的菜吃了大半。

    阿柔起身收拾碗碟,留下两人还在喝酒。

    酒过三巡,胡墨忽然一拍脑袋:

    “险些忘了,将军何日回军营?若是这几日不急,我上邻县把以前昭武军退下来的那几人也叫过来。咱们都是退下来之后都没再见过将军,他们好几次说要叫上我一起再回军营看您呢。”

    叶宁沉默几息,平静回道:“此次我路过松县是要北上进京赴任,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其实叶宁若想多留几日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刚下任昭武将军,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些军中退下的老人。

    胡墨只以为叶宁是进京封升将军品级,也没多问,又斟满酒敬向叶宁:“恭喜将军!那我便要替他们几个敬您一碗。”

    叶宁连喝了三碗回应。

    什么也不必说,所有的情绪都在酒里。

    两人又喝了不少,叶宁还没有多少醉意,胡墨已经有些神情茫然。

    他忽然傻笑着说道:“将军您知道吗?一开始我进军营的时候,您还是个副将。那会好多人跟我一样都瞧不起您,每天晚上还偷偷在营帐中说,一个女人凭什么能做副将。”

    “直到后来,”胡墨打了个酒嗝,继续说着:“您在武校场挨个把我们都打翻在地,我们才闭上了嘴。

    “但我们还是不服气啊,每次都明里暗里跟您作对,您也没责罚我们。哈哈哈,就只是您后来时常亲自校兵,训练加了一倍不止。

    “我们都说像您这样的女人,肯定嫁不出去。

    “练兵练了一年,您才让我们真正上了战场。不瞒您说,第一次看见死人,第一次亲手杀人,第一次看见同伴死在战场上的时候,我真是快崩溃了,手一直抖个不停。”

    叶宁静静听着胡墨酒后的絮叨,一时间思绪也回到了那个时候。

    “可是我在后面看着您,永远都冲在我们前面,一次又一次不知道为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挡了多少刀多少枪。”

    胡墨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我偷偷问过随军的女军医,她说您身上的伤痕多得数不清,好多都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说过您的一句不是。”

    “再后来,”胡墨眼中含泪:“您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命,我才彻底明白为什么那些老兵对您如此恭敬。以命换命,我胡墨这条命就合该是您的!”

    叶宁笑着摇了摇头:“命是你自己的,我要来做什么?”

    “不,将军,不止我,整个昭武军都是这样想的。只要您需要,即便让我们去送死都甘愿!”

    “行了,怎么说这种话?”叶宁皱眉喝止:“你已成家,还有妻儿要照顾,怎可轻易说死?”

    “如今太平,我又不在军营,让你们送死作甚?”

    胡墨见叶宁有些生气,结结巴巴道:“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宁无奈道:“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看见你们能安稳生活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余的不必多说。”

    胡墨闻言只能点头应是,纵使心中还有千言万语,此时也不敢说出口,生怕惹怒了叶宁。

    两人又转开话题聊了一会儿后,叶宁见时辰已晚,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我许久没有这般放松了,今日还得多谢你准备的饭菜和酒。”

    胡墨连忙摆手:“将军太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

    阿柔这会听见两人走到院里的说话声,从里屋走了出来:“叶将军可是要走了?阿墨,你快送送叶将军。”

    “不必了弟妹,”叶宁婉拒:“胡墨兄弟今晚也喝了不少,你扶他休息去吧,我自己回去便成。”

    没等两人相送,叶宁拱手再次谢过,随后便出了宅子,自己回去了。

    叶宁记性不差,按着来时的路朝驿馆漫步走去。

    子时刚过,街道上已空无一人。

    崇州五月的气候向来湿热,但夜晚徐徐吹来的风抵消了这闷热的感觉。

    今晚与胡墨的闲谈又勾起了叶宁的回忆。

    七岁的时候,她与母亲被赶出了京城太尉徐府,只是因为在可笑的后院争斗中她的母亲败了。

    离开京城后,一路随着流民南下到了崇州。

    那时母亲身缠恶疾,两人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无奈之下叶宁为了活命只能上街乞讨。

    坑蒙偷骗的事她也都做过。

    直到有一日她在偷窃时被人发现,吊在街头让人打到几近断气。

    有一位戍边的武将正好路过,见她可怜便出手救下了她。

    武将见她天生神力,人又聪敏坚毅,便收她做了义女,连带着叶宁的母亲也一起照顾。

    武将教她练武用枪,教她正直勇敢,教她做一个有用的人。为她取字知安,也是希望她可以忘记仇恨过好自己的一生。

    他把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了叶宁,自己却死在了战场上。

    那年叶宁刚满十二,母亲不久后也因病离世。

    短短时日,叶宁尽失亲骨。

    后来已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叶宁便自愿进了崇州边境的女营,一直到了现在。

    叶宁在军功足够建立自己的军队时,选名昭武便是因为那武将单名一个“昭”字。

    只有在军中,在战场上,叶宁好像才能找到一些亲切的归属感。

    她在努力地成为武将当初期盼的那样,对国家有用,对百姓有用的人。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让沉浸在回忆里的叶宁回了神。

    “父亲,若是我也能像您一样战死沙场便好了......”她自言自语道。

    死了,就不用再面对那些她已经可以预见的糟心事。

    经过裴清那一番话的提醒,叶宁知道她进京后极有可能会被卷入到派系势力斗争之中,而这也正是她最厌恶的事。

    一如当年徐府后院的争斗,一切的不择手段都是为了站在最高处的权力。

    叶宁停下脚步望向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斗。

    半晌后,她突然笑了。

    她在笑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感性懦弱,事情还未发生,便已经开始想着逃避。

    正直勇敢,是父亲对她的期许。

    她决不会,也决不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