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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故人

    出了乌县地界,叶宁带着叶重华驱马赶了两天路,终于进入了阳州边界。

    一路上越是靠近阳州,叶重华就越发沉默。

    叶宁了解他的心情,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重华,”叶宁伸手拉紧缰绳,勒马对他喊道:“下马休息。”

    找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叶宁将前日拿树枝削成的两把木刀拿在手上。

    她将其中一把扔给叶重华:“来。”

    说着就挥刀朝他攻去。

    前日叶宁见他手伤好了,就开始教他用刀,毕竟在路上没法让他做马步之类的基本功。

    叶重华刚接过抛来的木刀,忙不迭摆起架势准备格挡。

    “错了。”

    他格挡错了方向,被叶宁一刀砍在右肩上。

    叶宁收回木刀,平静说了一句:“再来。”

    旋即又挥刀攻去。

    “慢了。”

    叶重华这次看清了叶宁出刀的轨迹,但防守慢了一步,木刀从下往上砍在了他的腰间。

    虽然疼,但是他一声不吭。

    “再来。”

    叶宁再次出招,叶重华仍是招架不住。

    “看清楚再格挡。”

    就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等到叶重华大汗淋漓,被木刀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叶宁才停手。

    “疼吗?”叶宁问道。

    叶重华抿了抿嘴,缓缓点了下头。

    叶宁虽没有怎么用力,但那力道也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承受的。

    “疼就对了,”叶宁道:“疼痛才能让人清醒,才能让你认识到自己的弱小无力。”

    “你要记住,不强大自立,将永远是被灾难追逐的那一个。你可明白?”

    叶重华低下头道:“阿姐,我明白。”

    “低着头做什么?抬起来。”叶宁看着叶重华低垂的脑袋,微皱眉头。

    叶重华听话抬头,又听叶宁说道:

    “垂头丧气乃败军姿态,这才第几日你就想放弃了?”

    “阿姐,不是......”

    “记着,”叶宁沉声道:“无论要面对什么,都不可自乱阵脚。心不稳,则事不成。”

    叶重华看着她,目光闪烁:“阿姐,我害怕进入阳州之后会被人认出来。”

    “我们进入阳州之后绕道东边,不会有事。”

    叶重华闻言点了点头,又是沉默。

    叶宁知道他想说的并非这事,但她不想再追问。

    该说的她都说了,能不能面对还得看他自己。

    两人靠坐在树下休息了好一阵。

    叶重华忍着浑身酸痛站起了身,目光灼灼对叶宁道:“阿姐,我们走吧。”

    这次他没有任何犹疑和退缩。

    很多事情迟早都要面对,一味逃避还不如早些做准备。

    阿姐说得对,他不是败军,也不能失败。

    叶宁微笑着起身摸了一把叶重华的头顶,她就知道自己眼光不差。

    翻身上马,两人这次改道一路往东北而去。

    待到天色将黑,倾盆大雨忽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两人头上脸上,不一会便细密如帘。

    叶宁骑在马上转头朝叶重华喊道:“重华,速度快一些,前面不远应有一个官驿,咱们去那里避雨!”

    “好的,阿姐!”

    叶重华也大声回应,跟在她后面。

    脚跟用力一夹马肚,马儿陡然吃痛,速度提了一大截。

    叶宁看过图册,再往前两三里地就能到阳州边境的青山驿。

    本来按她的打算今晚还是带着叶重华宿在野外,但雨下得突然,只能去那休整一番。

    所幸离得不远。

    两人在道路完全吃水变得泥泞不堪前赶到了青山驿。

    驿馆的小卒见两人虽有些狼狈,但他看得出来这马是好马,也不敢怠慢。

    把马安置在马厩后,小卒将人迎进正堂内。

    “二位,可需住宿?”

    叶宁拂下眼睫上的雨水,看了一眼堂内,点头道:“一间厢房,弄些饭菜,再分别烧两桶水送来。”

    没要两间厢房,一是因为没必要,二是因为没钱。

    “得嘞,二位这边走。”

    小卒将两人引至一楼厢房门口,就去准备饭菜热水了。

    叶宁推门而进,将包袱放在桌上,突然朝刚进门的叶重华问了一句:“若是让你回崇州,不愁吃穿,没有危险,不必跟着我上京,你可愿意?”

    叶重华一惊,忙道:“阿姐,我要跟着您,哪儿也不去!”

    “重华,”叶宁沉声道:“你要考虑清楚。”

    “我既然愿意改名为叶重华,就愿意一直跟着阿姐,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叶宁抿了抿嘴,忽然转身。

    留下叶重华留在房内,自己往外走去。

    “阿姐,你去哪?”叶重华叫住叶宁问道。

    “我去大堂坐一会儿,等会儿饭菜和热水来了你先用。”

    叶宁说完将门一关,自己去了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桌上有人,正吃着饭,余光瞥见一人坐在了他座位旁。

    那人抬眼一瞧,便被惊得呛了口饭,连咳不止。

    叶宁好笑地摇摇头,一伸手拍在那人背后,将堵在他气管的饭粒震了出来。

    “咳咳......叶宁!你怎么来阳州了?”

    娄子骞像见了鬼一样盯着眼前的人,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

    “说来话长,”叶宁笑道:“你呢?我记得你应是在阳州定远谋了个官职,来青山县做什么?”

    娄子骞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今年这场大水?好在我跑得快,否则现在应当已经下狱了。”

    “为何?我听说定远县并未有灾情,怎么说也都波及不到你。”

    “啧,”娄子骞俯身轻道:“淮南郡几个县的县令联合起来想给州府施压,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也不想想,若是没有那死太监在背后,州府怎么敢私吞赈银?”

    娄子骞说得极小声,生怕被人听见一个字。

    但其实官驿之中人多嘈杂,他就是再大声一些也没人能听到。

    叶宁心绪一转:“我记得淮南有个渠县......”

    “对啊,你也听说了吧,”娄子骞挤眉弄眼道:“渠县县令白振就是带头的那个,被州府找了个叛国的由头抄了满门,家中连条狗都没留!”

    “得亏我机敏,早早就辞了官南下准备回崇州。诶,光说我了,你不好好守着边境,来阳州干什么?现在情势可不太妙。”

    “进京赴任。”叶宁简要说了一句。

    “进京?赴任?”娄子骞惊叫道。

    叶宁点头:“对。”

    娄子骞龇牙咧嘴:“听兄弟一句劝,能找借口不去就别去。京城那个地方可不是你能待得了的,你在京城又没什么靠山,指不定有去无回!”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

    叶宁道:“官家亲命,不可违抗。”

    娄子骞倒吸一口凉气:“叶宁你......你不会是得罪了那死太监了吧?也不能啊,你一直都在崇州带兵打仗,怎么会惹到他?”

    叶宁摇摇头,她心中直觉裴清说的话兴许是真的,但她没法告诉娄子骞。

    娄子骞是武将卫昭同袍之子,两人儿时常在一块练武习字。

    但娄子骞不清楚她的身世,只知道是卫昭捡来的孩子。

    裴清知晓倒不奇怪,裴家如今尚有人在京城任重职,这些陈年往事京城人都有所了解,毕竟当年太尉徐府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可叶宁不想亲口道出自己与太尉徐荃的关系,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耻辱与血缘的污点。

    娄子骞愁眉苦脸道:“知安啊知安,我还想着等回了崇州天天找你把酒言欢,你怎么就要去京城送死了呢!”

    “说什么呢?”叶宁一拳打在娄子骞额头,不悦道:“你看我像是要去送死的人吗?”

    娄子骞认真地盯着叶宁看了好几眼:“嗯......确实不太像。”

    叶宁这人打小就要强,事事都要做到她自己满意为止。自娄子骞认识她起,就从没见叶宁因为她不认可的事情妥协过。

    叶宁斜了他一眼,转而问道:“现在阳州中部情况怎么样?”

    娄子骞一愣,吐出了几个字:“人间炼狱。”

    宣州山脉高耸,常年积雪于顶。

    元河于此发源,横贯梓州、阳州两境正中自西向东流入黄海与东海交界处。

    阳州地处元河下游,地势又平,每发大水,沿河及支流两岸总被漫灌。

    但人又离不开水,只能想法子加固堤坝,尽量避免损失。

    谁知今年南部连月大雨,水势极其凶猛,将坝防冲垮了大半,这才如此严重。

    娄子骞回忆着他辞官南下一路上所见,沉重道:“淤泥满地,屋舍皆毁,浮殍遍布。有些官府没来得及收的尸首堆放在路旁,如今天热......蝇蛆生得极快......”

    他看着桌上点燃的灯盏,有些说不下去,这番场景实在太过骇人。

    而他所说的,只是其十分之一。

    只是听娄子骞描述,叶宁仿佛就已经能看到那惨烈的场面。

    “好了,”叶宁蓦然开口道:“我知道了。”

    “你若是要从阳州上京城,最好是绕道东部淮安郡镇江,只有那里还有大船能载人渡河。”

    娄子骞想了想阳州的情况,给叶宁提了个醒。

    “还有,你到时如果路过......尸体多的地方,记得远离,用布巾裹住口鼻。那些人长时间不处理,堆集在一起有可能会生出瘟疫。”

    “我记住了,多谢提醒。”叶宁点头道谢。

    “咱俩还......”

    娄子骞本想说凭他俩的关系再互相道谢就见外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过来找叶宁。

    “阿姐,我洗好了,你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吃些东西吧。”

    叶宁看见娄子骞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差点背过气去的样子,便开口介绍起叶重华:“这是我失散多年刚找回来的弟弟,叶重华。”

    “重华,这是阿姐的朋友,娄子骞。”

    叶重华闻言转过身朝着娄子骞见了一礼:“娄大人。”

    “不是,”娄子骞吞了吞口水:“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还有个失散的弟弟?”

    叶宁撒起谎来也是连自己人都骗:“这些年我以为阿弟已经死了,便没有提起。”

    叶重华的身份不宜如实相告,娄子骞不知道,才会安全。

    “哦,啊哈哈,这是好事啊。不错,这小子人模人样倒是挺像你。”

    娄子骞缓过震惊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行了,不会夸就别硬夸,”叶宁起身道:“我先去换一身衣服,过会儿再来找你。”

    叶宁悄声交待叶重华一番后,自己回了厢房沐浴更衣。

    留下娄子骞和叶重华一大一小在大堂内干瞪着眼。

    叶宁交待叶重华关于他身世的问题不要多言,因此他就坐在桌边也没说话。

    娄子骞则是还在消化叶宁有个弟弟的事实,顾不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