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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福悦楼宴

    回到府中的杨钊刚一坐定,其下属幕僚中书舍人张渐便随后而至延请入见。张渐乃前朝京城狂士张循之的从子,论才学不在狂士张之下,但为人却很低调,杨钊重其才学,更赏识他处事之风,常令其在京中捕风捉影,打探各路消息。张渐见过幕主后,便直言其事道:“大人,听闻近几日宰相府又有了新动向。”

    “喔?快说来听听。”杨钊颇感兴趣地说。

    “是关于那户部郎中吉温,”张渐回道,“此人自从拜在宰相门下,素以构织冤案著称。前几日下属见其府门常有车马停驻,便派人暗中探查,前夜二更左右竟有车马驾至相府后院出入其间。话说近日北方各镇节度使纷纷进京面圣,回报说那车内所乘之人除了吉温,另一人短髻梳辫,体型肥硕,定是那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无疑。”

    “你是说,安禄山夜会宰相府?”杨钊端起茶碗闻了闻,说道:“这一点不稀奇,他李林甫在朝上没少给那安禄山说好话。”

    “大人,这事情的要害不光是蕃将与内臣勾连。下属愚见,如今各镇蕃将中数那安禄山最得圣宠,大有入朝拜相之势,且蕃将们个个手握重兵,虽都在边塞之地,却不得不防。”

    “怎么防?兵权、财政都是圣人亲授之。你若有钱有势,一样能募得精兵良将。”杨钊一副不以为然的意思。

    “大人误会了,”张渐走近一步说,“下属的意思是,宰相既能勾连安禄山,我等岂能坐视?何况蕃将之中受宠者不只他一家。”

    杨钊听了一顿,接话道:“此话倒不假。此一辙,张舍人似是与我想到了一处。”

    “可是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张渐探问道。

    “正是!”杨钊放下茶碗,“那石堡城一战堪称旷世奇功,若真有蕃将拜相,此人亦是不二人选。”杨钊说完站起身踱了几步,忽而转身问道:“常乐坊的福悦楼你可熟悉?”

    “老板姓苏,与我是同乡。”

    “好。你派人送个堂帖到哥舒翰府上,明日邀其赴宴福悦楼。”杨钊吩咐说道,“茶酒尽可以考究,听闻那家头牌在坊间着实出名,一并让你同乡安排妥当。”

    张渐答应着便拜辞而出,一个时辰后就将写好的帖子送了出去。

    哥舒翰于京城中的府宅位于城北翊善坊,大明宫丹凤门外往东第一户院便是。这日,府内管家忙得里外折返,有京中大员送来的贺笺,也有外地属僚派人供奉的贺礼,都是小而精致之物,显不出贵重,但都自有一份用心其中。

    哥舒翰难得的一身素衣坐于堂中,自饮一壶蒙顶甘露,在此处暑时节着实相宜,不时瞟几眼层叠的贺笺和堆放的贺礼,心中不免暗笑,一场迟来的大胜不光让圣人为他拜官晋爵,朝廷上下也都如此争相巴结,实在不枉费在那青海苦荒之地韬光养晦近四载,如今吐蕃人对“哥舒翰”这个名字已是如雷贯耳,闻风胆寒,更有边民自创五言民歌口口相传,歌中唱道:“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翰心中正是得意,随手翻出一封贺笺来看,乃是御史大夫、新任京兆尹王鉷所奉。此人早年受其父表兄弟杨慎矜所荐,入得御史台,却因其经常当众直呼其名便怀恨在心,自投入宰相李林甫门下,一同构出杨慎矜妄图复辟前朝之罪,致其族灭而死。如此忘恩背义之徒,哥舒翰自来都不甚入眼,何况其贺笺中言辞堂皇,多有世家望门高高在上之感,看了几眼便不愿尽阅,信手搁在一边。

    另一封是出自度支员外郎兼太府卿杨钊之手,哥舒翰虽与其并无太多交情,但杨家因杨太真而得宠,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见其所撰贺辞又谦恭尊让,多言边塞将士忠君牺牲之意,读来倒是令人心慰。正叹怀间,管家入堂报说:“东市宣阳坊杨八郎派人呈帖,明日酉时于常乐坊福悦楼设酒宴一席,邀老爷您赴宴一叙。”

    哥舒翰听得诧异,便问:“谁是杨八郎?”

    管家低声回道:“正是那杨太真之兄太府卿杨钊杨大人。”

    他听了咳笑一声,心想正阅其笺,请帖又至,倒是巧得很,忙问道:“送帖之人何在?”

    “已经走了。”

    哥舒翰暗自盘算,既是杨太真外戚,会会倒也无妨,只是此人也是奇巧,请客便罢,还以家中行名相约,随即吩咐管家:“回个短简,就说明日准时赴宴。”

    翌日傍晚,哥舒翰只带了一名门童左右,仍是一身素灰布袍便来赴宴。刚一入步福悦楼正堂,便有酒店小厮一路相引至楼上雅间之内。同是一身便服的杨钊早已率一众人等候在席中,见哥舒翰驾临,急忙趋前数步,整袖长揖道:“八郎久仰翰帅威名,今日特备薄宴邀叙,不胜荣幸!”说完让在一旁,延请入席。

    哥舒翰亦抬手回礼道:“承蒙抬举,多谢!”谦辞一番后仍上首席端坐,双手出袖,按在膝上。

    杨钊与一众陪客列次下座后,便一一介绍,分别是中书舍人张渐、窦华、宋昱与吏部郎中郑昂,均是杨钊近年来所辟幕佐。

    按照提早做的安排,宾主六人,便上来六名侍女伺候,其中本坊官妓花魁名唤纤云,照吩咐径自坐到了首座身旁。只见那纤云生得是凤眉燕唇,肤白脂凝,其声如珠玉叮铃,不愧花魁盛名,于席间端茶倒酒,说些闲话,惹得哥舒翰是眼迷神飞。酒过三巡后,杨钊见哥舒翰已然放松了姿态,搂着身旁的纤云对酒作乐,便开口道:“八郎今日有幸邀得翰帅共席,一则道谢,二则引荐。”

    哥舒翰一听即问道:“八郎莫说客套话,不知这‘谢’从何来?”

    “翰帅有所不知,”杨钊说着端起酒杯,“下官自任度支,蒙圣人鸿福得以充盈京畿仓廪,却不料遭人诟病,说我等横征百姓。此番翰帅凯旋而归,足见财之所用,皆付刀刃,正是替我辈扬眉伸屈,如何不当此重谢?八郎敬翰帅一杯!”说完即仰头一饮而尽。

    哥舒翰暗品其意,弦外之音是指战时河西陇右犒军之粟粮多从京畿调运,面上道谢,实则邀功,心中略有不爽,但话里话外于己并无不利,便喝下酒,笑着应承道:“八郎言之有理。那,‘引荐’一说又是如何?”

    杨钊亲为哥舒翰斟满酒杯,复又坐下说:“八郎听闻翰帅此番攻克那铁仞石堡城着实不易,且中途又有敌援军驰来,所幸被那阿布思部击溃。”

    “正是,正是。”哥舒翰点点头。

    “翰帅可记得八郎年初时曾托人捎信,照应手下一名新兵。听说此人天资聪慧,颇立战功,短短半年竟已升作骁骑校尉。”杨钊征询着提及,被哥舒翰接过话去说道:“八郎说的是姓独孤的那名后生吧?此人确是个人才,堪当重用。”说到这,哥舒翰有些面露愧色,“只可惜天妒英才,不幸身没乱军之中。话说回来,八郎与这独孤后生竟有连系?”

    “哈哈哈,”杨钊突然大笑起来,“翰帅竟也以为他战死了?”

    “难道他没死?”

    “也难怪翰帅不知情。那独孤确是在阵中负了重伤,幸得天佑,被阿布思手下救回,现已伤愈回到京城。”杨钊叙说道。

    “喔?原是如此!”

    杨钊顺势接着说:“八郎本是受杨太真娘娘嘱托,求翰帅相宜照应,后来才知,此后生早已被杨太真为其义女指作东床,没曾想他竟也能得翰帅如此器重,说来真是缘分不浅。八郎今日所荐正是您手下这位骁骑校尉,此人饱读经书,善辞工文,如今一番沙场历练又是文武双全,若翰帅不弃,辟为幕佐,或可襄助一二。”

    这次是哥舒翰主动端起酒杯来说:“我亦正有此意!不待八郎引荐,回去便着书记召他入府序列中。”

    正事既已说定,众人继续把酒言欢。哥舒翰酒性已起,便要张舍人唱词助兴,纤云听了起身说可吹箫助唱,众人皆抚掌称好。于是张舍人檀板一响,纤云的箫声随起,一首五言《朗月行》用正宫调缓缓吟出,诉尽离别愁怨:“朗月照帘幌,清夜有馀姿。洞房怨孤枕,挟琴爱前墀……”方唱罢,哥舒翰一把便将那纤云拉回身边,埋怨道:“莫将那副文酸气传染了你,也不唱些兴乐的调子!”一句话逗乐众人,再一轮唱词敬酒,饮至夜半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