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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一风荷举(4)

    任另一橙衣女子的推搡,伏音就是不走,翻开另一页:“诊钱我早已双倍还清,请将包袱给我,里面东西真对我很重要,拜托了!”

    “呵,台词都事先想好了。你一哑巴根本用不上那些奢侈的东西,至于那一小马儿,由姐姐做它的主人也未尝不可。”

    伏音低头不语,良久,抬起头来,撕开一层薄膜,露出醒目的伤疤,令身边的人心生一颤。围观歌舞的人纷纷转过头来,路过门口的行人纷纷驻住脚步,都像是看到了非同寻常的兽类。

    她环视四周。

    好奇,怜悯,不屑……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

    果然呐……

    她不由失笑。

    人对丑陋的事物往往都惧怕不已,不过没关系,她早已习惯。眼下只需要干一件事,凭她骇人的模样命安婆把父王送的空灵兽、赤凌送给她的长笛还给她。

    只差一步了。

    只差一步她的东西就能够讨回来。

    可是……为什么……他在这里?

    伏音蓦然睁大双眼,看着站在人群中观望她惨相的容玦,或许因距离太远又或许因别的什么缘故,她竟瞧不清他的表情。

    唔,许是跟以前一样,带着不合时宜的笑,凭不屑的眼神或嘲弄的语言显出他不知源自何处的优越,用以衬托她的卑劣。

    这家伙永远都是这样。

    伏音边稀里糊涂地乱想,边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嘴角不经意间抽搐,嗓子眼跟着蹦出些许模糊的音节:“我……我想……”

    原计划不是这样的,她本可以喝出一句话来,可为什么现在不能够?

    只因容玦在?只因他曾是她的下属?

    她构想着此时此刻她在他面前的模样——可笑。

    于他而言,实在可笑。

    那个曾在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小霸王,如今却出落成现在这幅落魄模样,凭那家伙的性子,做梦都能笑醒吧?

    毕竟他是那样的厌恶她,由着她,避着她,躲着她,甚至不惜躲到那遥远的西泽,把她这个旧主忘得一干二净。

    也是,她又奢望他记着什么?记得那个任性到作天作地的小公主?

    ……“我的要求不高,只有那么一点点……我一般辰时梳洗,你得比我稍微起得早那么一会儿,先扫扫后院,再擦擦圆桌,到御膳阁那里要来吃的。要记住,我早上不吃甜、不吃咸、不吃辛辣,你要拿来了我肯定会叫你重置。重置必定会浪费本公主不少时间,我要读书写字、习武练剑,倘若由于你的过失,导致我上课没劲的话,不光我会罚你,夫子也会唯你是问。午时一刻,本公主要吃饭,中午嘛…我不吃酸的,偏爱吃辣的,越辣越好,最好要配上香甜可口的银耳粥。但这粥不能天天喝,我会腻的,最好每天都盛不同的来,晚上你得巡查一阵,子时三刻才可以休息。你可听明白了?”他依稀记得那日敲击桌板、气定神闲的主上。

    她总喜欢皱着眉,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给他下下命令,对着他指手画脚,却每次都难以得呈,被他气得火冒三丈。

    他总喜欢捉弄她,她也曾经模仿画烛用墨汁在他脸上画上大乌龟,却被他一举擒下。

    她仔细想了想。

    至少有过一段时间,她是把他当成自己人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可是……为什么他偏偏是……

    “滚!”有人推了她把,迫使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她从回忆中清醒,抬眼便看到远处光怪陆离的灯火,有人用身子挡住面前光亮啐了她一口指着她鼻子骂她“丑八怪”,便将她手里的纸夺走捏作一团掷到她身上,而后,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参杂着看客们无恶意的笑。

    他们在笑什么?笑她是个怪物?是啊,脸变成这样也的确成了怪物了。

    于是他们个个跟躲瘟疫一般防她、避她,说她脸上不干不净,必是从官牢里逃出来的女囚。

    真有趣,一个个想象力真丰富。

    哦,原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这么难。

    她想发出声音,却如鲠在喉,半天才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真跟哑了似的。她伸手欲摸喉咙,却有热流自两颊滴落到手背,顺着往上一摸,竟湿了一片。

    在她怔忪间,人群中,有人忽然开口问:“她的东西在哪儿?”

    语气很淡,不冷不热。

    伏音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是容玦。

    只是,他这随口一问,却令周围宾客全都寂静下来。

    静,也只是一瞬,马上就有人交头接耳。

    安婆冷笑一声:“小兄弟,别人的事还是少管的好,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可以救美的,更何况你想救的还是个怪物。”

    “我再问一遍,她的东西在哪儿?”刹那间,他用符纸幻化出的长剑已然架在安婆勃颈上。

    众宾怔住,只见那柄长剑古老而精致,执剑者的眉眼中有张扬的怒气,一一明白此人实力不能小觑,进而不敢妄动。

    安婆吓得结结巴巴道出了藏匿地点,又命丫头一一拿出,连连向伏音致歉。

    伏音对着突如其来的转变应接不暇,只呆呆地望着他手中的长剑。

    她记得,这剑名唤“灵缺”,是容玦的宝贝。

    她曾不止一次地向子夜讨要这柄剑端详,他就是不肯,甚至不惜顶上“小气鬼”的名号将这把剑雪藏起来;如今,她终于得以瞧见它的真面目。

    事后,容玦走到她近前半嘲半讽小声嘀咕了句:“真没出息。”

    她欲反驳,可寻遍脑袋瓜都寻不到恰当的话语,索性牵了马匹走在前列噤声不语。

    父王送她的空灵兽已经出落成平凡的小马儿,赤凌送她的竹笛也因时间的磨砺斑驳不堪……

    虽然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她却怯于开口,也不想开口。

    “伏音。”

    他已不再叫她“主上”了,也是,她早就不是他的主上了。

    伏音糊里糊涂地想着,心情复杂,也忘了应声。

    “伏音!”身后的声音有点不耐。

    “嗯,干嘛?”她扭过头,应得仓促,只觉得上方红红的灯笼格外耀眼。

    “从明天起,我教你练剑。”

    伏音驻足。

    不及她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接着说:“还有,你今天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伏音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容玦觑了她一眼,良久才闷声道:“算了。”随后,便迈开步走在前列。

    伏音失笑,冲他甜笑:“子夜,谢谢你。”

    前面人脚步一滞,耳朵从根部红了个遍,半响才“嗯”了一声。

    她只觉得今日的灯笼格外温暖,像是她第一次跑到市井小镇初尝的糖葫芦,亦像是三年前她苏醒时在风雅池中看到的,被荷叶一一上举的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