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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相逢应不识(2)

    她皱眉,倒宁愿沉溺在梦中,不愿醒来;萧声渐缓,又有场景植入她脑海……

    朦胧的雾霭,平静的湖面,吹箫的人。

    她朝湖边走去,萧声渐近,湖中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

    望着雾中缥缈的影子,她疑惑更深:“你是谁?”声音回荡在云霄,一遍遍,一层层,如同涟漪。

    雾不散,萧声止,湖起波澜。

    她瞥见影子将萧放下,朝她走来;她动弹不得,只觉此人身形熟络,却不知在何处见过。

    “姑娘,姑娘……”有人在唤她,鼻尖传来阵阵药草清香。

    睁开眼,映入一抹洁白,眼前之人冲她俊朗地一笑:“还好你醒了,不然,我都以为是在下的药方出了问题呢!”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如同谪仙一般的男子,认为这仍是梦境。

    “姑娘家住何处?先在此休息片刻,一会儿我将你送回去。”

    望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伏音却话噎在喉,说不出,反倒不停咳起;那人轻拍她的背,还在说些什么,她已听不清。嗓子发紧,有着真实的疼痛。

    是的,这不是梦。伏音在心底默想,望着眼前眉目依旧的男子,眼眶红了。

    “姑娘,你怎么了?”听着关切又疏离的询问,伏音扯出一抹笑,心底是说不出的悲哀与辛酸。

    “我去倒水。”见他欲抽袖而去,她一把抓住他袖口,清清嗓子道:“赤凌,别走。”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不解地问道:“姑娘,你认得我?”

    姑娘,姑娘,他竟一口一个姑娘,叫得顺口;她的面目,如今就连他这个哥哥也认不出了。

    她扯着那衣袖不放,想像若干年前那般冲他撒娇卖乖,可她做不到,最后她只好保持那惯有的微笑,告诉他:“赤凌,我是伏音。”

    *

    容玦醒来的时候已日上杆头,眼前是青萝幔帐,跟一个明媚脸庞。

    “子夜哥哥,你醒了!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我吩咐她们给你做。”画烛见他清醒,收起数尽子夜睫毛的心,笑靥如花。

    “郡主?”容玦还没适应这一突然变故,只记得自己在采茀苡,然后……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他翻身起来,却见画烛噘着嘴挡住他。

    “郡主可见过属下采来的草药?”容玦向她恭敬地行一礼。

    “那草药,我看着也没什么用,就给扔了。”画烛见他醒来就问起什么草药,意兴阑珊,但随便敷衍了一句,却听见他冷冷诘问道:

    “扔了?郡主当真就那么扔了?”

    画烛想着自己与他已有两年未见,再次相见他却因一草药对她冷言相向,眼眶渐红,哭道:“不就是个破药草吗,你与我两年多未见,我救你,守着你三日,你非但不感激,还这般对我!”对门口的袖儿道,“去,到我房间给容公子拿那破草去!”

    “郡主,是属下的错。”

    “别‘郡主’‘属下’的来回叫,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要唤我‘画烛’。”见子夜语气放软,画烛破涕而笑,拉着他的胳膊,往桌椅那边拽,坐下后,又忙着给他倒茶。

    容玦按住茶壶,淡淡道:“郡主不必如此。”

    袖儿拿草药回来,见到的便是画烛与容玦双双僵持的场面,眼珠一转,奉承道:“公子不必推辞,郡主也是一番好意。想你跌落山崖,是郡主历尽千辛万苦将你背回马车;你昏迷不醒,是郡主夜以继日地守你三日盼你醒来。如此恩情,公子应没齿难忘才对。”

    “休要胡说。”画烛这句呵斥说得很轻,心中倒也得意得很,面上显出些许红晕。

    “多谢郡主相救,只是,”容玦接过画烛递来的茀苡,轻轻摩捻,“除属下之外,郡主可还见过其他人?”

    袖儿因先前曾口出狂言,自觉理亏,见容玦似乎与她相识,忙在画烛作答前回应道:“没有,郡主没遇到其他的任何人,”见画烛欲言又止、百般疑惑的模样,又勉强笑着自圆其说转移话题,“袖儿在一旁看得仔细,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莫非是那人伤了公子?”

    容玦没有回答袖儿的问题,反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许久,直至看得令她汗毛竖起、冷汗直冒,才兀地轻问一声:“是吗?”转而又对画烛说,“画烛,我找到你伏音姐姐了。”

    画烛正沉浸在他喊她“画烛”的喜悦中,“伏音”却二字如啻惊雷般响彻她的脑海,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语言错乱:“啊!她,有人说她已经死了呀,而且,南暝王找了那么久,子夜哥哥你怎么会……而且,而且,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只是出于客道说了那么一句,却听见子夜轻轻道:

    “画烛,你别急,我带你去找她。”

    只有提到伏音时,他才会忘乎所以,叫她“画烛”。她怎么忘了?

    听到他这么说,她鬼使神差地跟去了,本应喜悦的心,说不出什么滋味,是涩涩的?毕竟是伏音与他先相识,两人熟络得很,这一点令她陷入自卑与嫉妒的桎梏中;她虽与他独处了两年,可她总能发现他在瞭望远方,远方有着幻璃,幻璃有着伏音。所以,即使伏音待她亲如姐妹,她也不愿再见到她。

    沿途风景熟络,画烛兴趣黯然,只是望着身旁人好看的眉眼发呆,随口道:“既然已经找到伏音姐姐了,那么把她平安送到南暝吧;南暝王既然肯挖空心思找她,对她想必不错;送到南暝宫,当上南暝王妃,她便有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负这三年颠沛流离之苦了。”却见容玦摩捻药草的手停住,心中一顿,“她既已许了南暝澈,此生此世便已与你陌路,若你曾对她有何想法,现如今也应收了去。”许久却等不到回应,抬眼见子夜合着眼,竟睡了过去,撇撇嘴,嘟囔道:“也不知听没听见。”

    行程过半,刚入丝箩,袖儿撩开帘帐,朝画烛耳边说了一句;画烛闻之变色,大惊道:“什么?面具怪不见了?”转而又自觉音量大,轻声问,“多久前发生的事?”

    “三天前,探子早就放了信鸽,怕是遭人拦截。”

    “拦截?”画烛不解道,“我与他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像这种小消息,有谁会拦截?算了,你下去吧,”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适才为何要说谎,我们明明……”

    “郡主既然要想让公子对您心存感激,必得耍些手段不可;救他的人是你,也只能是你一人,与旁人无关;那丫头已收了您给的银两,您大可不必心存愧疚。”见画烛眼神迷离,做思索状,识相的袖儿暗自庆幸,“袖儿告退。”

    *

    马车颠簸几下,方至目的地。从马车上下来,画烛适应下光线,才醒悟自己到了何地——天才客栈,不禁暗恼曾与她的子夜哥哥失之交臂。真正听到子夜介绍伏音时,画烛错乱得很。抛却震惊与怜惜,她怎么也无法从眼前这人身上看出过去的影子。

    怔怔站在门口,画烛没有动,听见一旁小林的奚落,他说什么“之前不住在这儿,现在又跑来了”,听见袖儿与他理论又避开眼前人的视线;最终,她便只是喃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是伏音姐姐吗?”眼前人笑了,笑容中饱含着她所不懂的辛酸,却也只是一瞬;继而,她听见那人唤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她便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眼泪不争气地落下,之前不想见她的欲望也随之一扫而空。

    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伏音,只觉得这个姐姐既漂亮又胆大,既得万千宠爱,又敢当众揭露妃嫔恶行,是她妒忌和钦佩的对象;也是通过伏音,她才识得子夜哥哥,认识到友谊的可贵。

    如今,她只觉得世界不公得很,那么好的伏音姐姐却遭遇这等人祸。

    想着想着,画烛哭得越发厉害,反倒让一旁的伏音安慰她,抬眼却见一纸方巾递过来,耳畔传来如清风拂过的声音:“姑娘,擦擦吧。”哭声止住,她抬起头,却见眼前人一身白袍,面冠如玉,只觉得熟悉,像是不久前才见过。

    “你是赤凌?”容玦倚着门框,像是不经意的询问,却打破了方才的宁静。

    赤凌颔首不语。

    伏音见他忙道:“子夜,你的伤……”

    没等她问完,容玦却悠悠截断她的话:“没事。伏音,过几日随我出去。”

    说完便离开,画烛便也追了出去,留下疑惑不解的两人。

    “他便是容玦,容子夜?”

    伏音见子夜下命令似的对着自己说了一句后,又不顾礼数甩下他人离开,不免诧异得很,忽而听见赤凌疑惑的问语,想替容玦辩解些什么,于是讪讪一笑:“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赤凌眸色转深,一如往日,轻揉着伏音的梳好的发髻,“伏音,眼下只剩你我二人,讲讲我不在的这些年所发生的事吧,特别是关于他,我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