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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明灭或可睹(1)

    入夜时分,远处的山峦被泛起的雾霭默默隐去,酒肆熄灭油灯,劳作一天的农民扛着锄头迈进家门,整个丝箩城投入到一片祥和的暮色里,空留不暗事的柴犬在巷陌中喧闹。

    听过风吹草穗,付伯起身,将虚掩着的门又关紧些,他看了看桌上即将燃尽的香烛,微微叹了口气。须臾,敲门声落入耳际,他捏捏眉间穴位,不耐般应了句:“打烊了。”

    敲门声渐止,片刻,才有了人语:“付伯,是我。”

    声音不紧不慢,徐徐传来,付伯神色闪现些许诧异,开了门,但见容玦携着一个半大的孩童站在门口,二人皆着粗布短衣,遥看去与寻常百姓无异,只是那孩子身材消瘦、脸色蜡黄,付伯一瞧便看出这孩子气血不足、营养不良。

    “付伯,叨扰了。”

    付伯盯着容玦看了许久,料想他们是扮作小厮偷离了宫来找他帮忙,随后咂咂嘴,摆手示意让他们进来,嘴上却毫不客气,道:“今儿吹了什么风,当朝圣上的大外甥,竟然来我这个穷苦地方,来了这里呢,我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你们,您现已官拜侯爵,身份尊贵得很,望您也大度点儿,千万别与我这个小老百姓计较。唔,对了,我说话一项不中听,您多担待点儿,别往心里去;若是实在听不惯呢,就请出门左拐,回您的幻璃当您的侯爷,我身子骨越发不济,就不送了。”

    听得出付伯言语中的讽意,容玦朝他深深一辑,神色坦然:“您就别再折煞我了,难道连您也以为我是狼心狗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付伯轻哼一声不作言语,只捧杯温热茶水,给了他旁侧病童,许久才道:“重点不是我怎么想,而是这天下人怎么想,坊间所传你犯下的种种恶行,属不属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那些都不是真的,你被人唾骂也好,日复一日在刀尖上行走也罢,会伤心、担惊受怕的不止你一人,你的行为会连累到你身边的人,还有关心你的人。”

    “您与小林不愧是父子,”容玦勉强笑笑,“可付伯您说,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阿爹沉冤昭雪,怎么做才能保幻璃免受灾祸,究竟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被那人封了侯,这不假;可那又如何?他每日都能于殿中廊下看到当今圣上——他的仇人的身影,然而每时每刻他都得摆出一副对那人毕恭毕敬的样子,那模样令他自己都觉得恶心。时间久了,他都忘了自己当初拼命习剑的意义,到如今,他无力保护伏音,无力守护幻璃,没能完成父母的遗愿,这一桩桩、一件件无异于将他凌迟,每到夜醒时分,他都会问自己:他该怎么做,他还能做什么?

    付伯闻言怔了怔,随后转身看了看站在桌旁的容玦,月光透过窗格镂刻在他的衣角,映着他赧然的笑颜。修长的体魄,高挺的鼻梁,全然褪去了初时的青涩稚嫩,若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单凭他纯良的面貌就可让京中女子倾心不已,同其他名门子弟齐封个“空灵四少”也不为过。可在命运的侵蚀下,本应用“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形容的儒雅青年,眸色已不若同龄人那般澄明,多了丝迷惘与狠戾,少了丝莽撞与傲气,仅仅是及冠的年纪,他就已背负了血海深仇许久,被仇人蒙蔽,被当成棋子,一次次潜入幻璃,感受着拥有与失去。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些谶语投注在他身上,当真不假。

    付伯默叹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些,问句:“今日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个孩子?”

    “不瞒您老,这孩子名唤安垣,是先皇独子,我因怕裴渊伤其性命,一直将他藏在藏书阁密室中,岂料裴渊坐上龙椅后,要翻修宫宇,藏书阁不可作为久留之所,所以晚辈前来叨扰,烦请付伯帮我照料一二。”

    安垣在一旁啜茶,听到此言,怔了一瞬,抬头看了付伯一眼,竟茫然不知所措。

    “唔,先皇独子,赤泽的儿子?”付伯觑了安垣一眼。

    “不许直接叫我父王的名讳!”安垣愤然斥道,眼里流露出的皆是戒备与敌意。

    付伯笑笑,对容玦说:“这小殿下可不是个安生的主,你若是把他交到我手里,我这天才客栈岂不是会鸡犬不宁?”

    “对不住了付伯,晚辈别无他法,您这里有灵力庇佑,可保这孩子平安,等到我将在幻璃的事情处理好,定会把他接回去……”

    “得得得,你别在这儿跟我咬文嚼字,我又没说不帮你,更可况,”他走到安垣面前,弯腰拍拍他的肩,“他可是未来的天地共主,由我这个天才来管教,那是再好不过。”容玦谢过,与付伯寒暄几句,欲转身离去。

    安垣肩头颤了颤,懵懂地朝容玦的背影望了一眼,喃喃开口:“你……不和我留在这吗?”

    容玦转过头去,对他笑笑,随后摇头,轻叹:“安垣,你留在这里,跟付爷爷好好学。”付伯听得满头黑线,思忖着自己何时成了爷爷。

    安垣没应声,良久才道:“你还会回来吧……我是说,你可别这么容易就死了……不然……不然我找谁去复仇去。”付伯看这孩子紧咬嘴唇的不舍模样,眉毛往上挑了挑,暗想:复仇?不见得吧,这口是心非的别扭孩子呦!

    容玦怔忪片刻,笑容温软:“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接你回家。”

    “咳咳,我说,你小子,”付伯快步走去,扯住容玦,“你现在就这么走了?把这半大正处叛逆期的孩子交给我?”

    容玦满脸困惑,嘴唇微张似要发问一句“不然呢?”,却听付伯又絮絮叨叨个不停,“更何况,夜都已这么深了,城中已处宵禁,你要是被官兵逮到那还好,能凭着你这侯爷的身份进了宫去,可若是被裴渊知道了,你要向他如何解释?说你夜不归宿是为了城外大好风光?笑话!再者说,现在你可谓是‘过街老鼠’,你这俊俏的小白脸儿若是被这儿辗转难眠的平民小百姓瞧见了,单是吐沫星子都可淹死你!孩子,你听我个劝,今儿个你就陪我这个天才下下棋,向我吱一声这小孩儿脾气秉性好恶什么的,等天快亮、城门快开了再走,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