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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风偏起浪(1)

    南暝澈盯了伏音许久,道:“巧了,方才本王没瞧清,这会儿看清楚了,她却是本王的人。”言毕,众人皆惊,只有伏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

    南暝澈心下一紧,忙避开她的眼睛,瞥见苏管事惊惶的面容,低低嗤笑:“苏管事,你刚才说你是听谁的命令?怎么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改口了,难不成苏管事年纪大了,健忘症越发严重了,脑袋也越发不中用了!”他猛然转身,将腰侧利剑抽出,抵住苏管事的脖颈,冷笑道,“既然不中用,留之何用!”

    苏管事煞白了脸,俯首不是,请罪也不是,只得颤栗瘫坐在地,又听到前侧那女奴不紧不缓轻讽的声音:

    “数月不见,陛下越发恣意了,都能当着一群侍从的面儿拔剑斩刁奴,奴婢可真是佩服;可若是她受了陛下的斩首之刑,您的好贵人,这起事件的幕后主使,岂不是该千刀万剐?”

    苏管事听着心惊,饶是她数十载的阅历,也辨不出这丫头说这番话的意图,得罪了陛下不说,她究竟是嫌陛下下手太重还是真想让丽贵人被千刀万剐?她究竟是何身份,敢跟陛下这样说话?

    南暝澈果然收了手,侧过身看向她,看了一会儿,反倒笑了:“别告诉我,你又不计前嫌、大发慈悲,想让本王放过她。”

    “陛下说笑了,奴婢又不是圣人,以德报怨实在不是我的作风,她既然做错事了,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您杀与不杀,与奴求与不求何干?只是奴婢在这里待久了,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平,不知陛下可否为奴解忧解惑,告诉奴,您准备如何责罚丽贵人,又准备何时兑现您的诺言,遣奴去幻璃?”

    他握紧拳头,青筋骤显,大步逼近伏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伏音被羽觞紧紧护住,抬头瞥了眼面前这个胜似叫嚣野兽的男人,淡淡开口:“奴婢不敢。”

    “来人!苏管事年纪大,不中用了,罔顾礼法,滥用私刑,即日起废除官籍,赶出宫外,永世不得踏入城内一步!”他双目紧盯着伏音,像是在观测猎物的动向,继续道,“传本王旨意,丽贵人娇蛮跋扈,善妒心窄,自今日起移居冷宫,太后如有异议,你们只管告诉她,本王心意已决,无可更替!”

    侍从官兵将哀嚎着的苏管事带走,只留他们三人站在原地,南暝澈一眼神扫过,羽觞知其意,默默退下。

    “再过两日,幻璃使臣将至,届时,我会让你混在宫婢里前去给他们倒酒,你设法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会帮你让他们带你回幻璃,到幻璃后,你拿这个与我通信,我会帮你步步接近那人,你只需照我说的做就好,”他从袖中拿出一只手镯,帮她解开绳索,尽量对她腕上的勒痕视若无睹,深吸一口气,仍套在其上,“至于幻璃江山,我保证不再觊觎分毫,只是那时,你要回来。如此,你可满意?”

    伏音抽回尚留在他手中的手,将玉镯对着天空晃了晃,紧盯着那靛青的物件,笑笑回应:“自然。”

    他突然如噎在喉,分不清她说的“自然”是指何物,是玉镯,还是真正在回答他的问题,又闻树叶沙沙作响,见她的发于风中凌乱,一时迷乱,伸出手想帮她理发,却不想她猛然惊觉,后退一步,对他避之若浼。

    “殷芙是陛下留在此处的线人?”他尚处怔忪,她却已转了话题。

    “嗯,她是我派来帮你的,已被消除了记忆,你不用顾忌,她不敢再来害你。”

    “那羽觞呢?陛下可真是足智多谋,竟这么快就将她收入麾下了。”

    她虽笑着,眼里却尽是嘲弄,扰得他心烦,放在平日,他早就怒发冲冠,可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因她巧笑时的眉目煞是好看,竟让他燃起怒气慢慢消散,让他放软了语气,说:“一会儿我带你去御药所,让她帮你看看。”

    语毕,他抬眼,恰巧撞到她端详他的眼,不由屏息,却见她的手慢慢朝他伸来。

    他呆住,只得说:“你……”“放肆”两字的音节还未出口,那手,就已触到银面,摘下,而另一只手又轻轻抚过他的眉目。

    他心间狂跳,疑惑、迷惘全都抛掷脑后,并非避之不及避无可避,只是那刹那间他竟不愿避开。

    风声簌簌,他们立于一片黄沙,没有驰骋于沙场时的肆意,更没有独坐高位的傲然,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祥和,仿佛亿万山川河流于她眸中倾倒倒灌,宇宙洪荒,天际星河,也不过如此了,他喉嗓微哑,慢慢俯身,低头,接近她的眉目。

    ……嗯,这是他的王妃,他的伏音。

    他想。

    然而,她笑容渐敛,轻声说:“若是赤凌还在,也该是你这个模样了。”

    风声大了,无缘由地变得冷冽。

    他蓦然想起若干年前有个小姑娘温顺地站在长廊里冲他甜甜地笑,等他问她做什么时,她噤口不言,从袖中变出一块糖糕,道:“你吃。”

    过去与现实重叠,心在那刹那间急急坠跌落入深渊,连身体也滑稽地僵持在那里。

    他想开口告诉她自己是谁,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下。

    他按捺心性,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将她刺伤,可仿佛,她冷不丁冒出的每一句话都能够使他溃不成军。

    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全都是拜他所赐,赤凌不会回来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复仇,多谢陛下给我机会,让我能回去亲手了结此事。”她收回手,退后,离他很远很远,诚心诚意,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

    然后她说,抱歉。

    好像先前离他那么近对她来说是天理不容的事。

    于是,他笑了,笑自己的荒唐,逼自己步入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而后,他看到她的影子去了,像是小鹿在躲开凶恶的野兽。

    那感觉像是,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一样。

    是的,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便不会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