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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夜邀约

    学妹看着她,一边喘着气一边茫然且迟缓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左脚绊右脚,直挺挺地往地上摔下去。

    春居燕连忙伸手捞,没捞动,跟着一起下去了。

    学妹先下去的,她居后,摔得时候控制不住,径直往学妹身上砸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和眼冒金星,她感到自己像是倒在了一张柔软的水床上。縠纹四散,水波荡漾,倒得她迷了神志,甚至一时不想起来,只想在这片温暖柔和的人肉垫子上睡去。

    直到那可怜见的学妹在下面小小地呻吟了一声,她才如遭雷击,弹簧样的跳了起来。

    “不、不好意思啊。”春居燕冲学妹伸手,“我想拉你来着。”

    学妹慢慢地坐起身来,看着她的手,眨了眨眼睛,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春居燕恬不知耻地回答道。

    操场的灯光不算太亮,尤其是和远处的高楼彩灯相比,简直像是个幽暗的地穴。只有两侧看台上亮着灯,走在跑道上只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春居燕疑心学妹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学妹你还记得我吗?”春居燕此时的声线让自己都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大你一级,咱俩一个田径队的。”

    学妹站了起来,先是弯下腰缓缓地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然后才慢慢直起身,视线上移,直到和春居燕的视线完全重合,才开口道:我记得。”

    她的行为举止过于特殊,以至于让春居燕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迄今为止都没有对这个奇妙的学妹起疑。

    “你是春居燕学姐。”

    ……这还有个漫长的大喘气。

    “对对对,就是我。”春居燕很高兴,她记性不错,虽然跟这个学妹从没说过话,对方在田径队也没有任何突出的表现,她还是趁着刚刚那一小段对话,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把学妹的名字刨出来了,“你是余梦梦对吧,不用叫我学姐,叫我春居燕就行了。”

    余梦梦点这个头就花了大概半分钟。春居燕觉得她不像肺鱼,而是树懒。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强装外向开朗学姐对于她来说挑战确实太大了。

    情急之下,春居燕并没有拟好相应的对策和话术。

    她其实有些后怕,迄今看到的几个神奇动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给她洗脑,第二个给她困在地铁站,第三个杀了她一次,第四个要她明天中午前跑到太平洋下面。

    眼下这是第五个,虽然在田径队的这段时间里,她对这个学妹的印象就是安静而缓慢,可在潜伏的鳄鱼也是这样的,谁知道会不会忽然摆头来一口?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比起害怕,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想想怎么样自然而不失亲和地表达出,希望对方为这趟不可能的旅途出工出力的愿望。

    “学……春居燕。”余梦梦看着她手舞足蹈了几分钟,澄澈的眼睛倒映着不远处看台的灯光,“我可以接着跑步吗?”

    春居燕连忙微笑说可以可以,然后在对方继续跑之后狗屁药膏般地跟在对方旁边。

    虽然她刚吃完饭,但余梦梦慢跑的速度比一般散步也快不了多少,对春居燕来就是消食的水平。一边跑着,春居燕一边跟人套近乎,问问是哪个专业的,选了哪门老师的课,下学期千万别选谁的课,甚至连家庭关系都旁敲侧击了一番。

    余梦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缓慢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

    “没、没有……父母……”她说,“和兄、兄弟、姊……妹一起……长大……”

    “住在哪里?”

    “澳、澳大利亚……”

    “哦,还是外国人。”

    “你也……也来跑……跑步的吗?”

    “啊……对对,来夜跑。”春居燕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的平底鞋,“我、我不是跟队长闹了些不愉快吗,想错开时间避免见了尴尬,早上又起不来,就来夜跑了。”

    余梦梦又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本身对鱼来说很特别,所以她格外喜欢做。

    “和、和队长吵架的……”余梦梦说,“不、不是——”

    “梦梦!”

    余梦梦足下猛地一顿,她们同时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终点线旁边的草地上,冲余梦梦挥着手:“梦梦,你再跑一会儿通识课赶不上了。”

    “那……”

    “哦,你先走你先走。”春居燕忙道,“我再跑一会儿。”

    余梦梦停住了脚步,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踱步到一旁拉伸。春居燕象征性地跑了几圈,几次经过拉伸到余梦梦时,都看到对方正在直愣愣地望着自己,旁边那男生应该是她男朋友,正在跟她说话,她也不像认真听进去了的样子。

    她看我做什么?

    春居燕避开那视线,稍微加快了些步调。

    而且她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和队长吵架的不是——

    不是……你?

    春居燕心下一骇。余梦梦看着柔弱客气还很迟钝,但怎么说也是个在人类社会混迹了那么多年的异类,甚至还交了男朋友,脑容量不足也不会蠢到哪里去。

    更何况那条蛇还说过她还是联合总部的成员之一,那群人可是变着法想着怎么干掉自己的。

    草率了。

    这么想着,春居燕连忙错开了视线,低头从余梦梦面前跑过去,然后放慢了速度,想等着余梦梦先离开,可谁知就这么慢了余梦梦还守在大门前等她,远远看到她,还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她的眼睛在光亮下看着澄澈无比,但一旦在暗处看,那大得有些骇人的眼睛便看着有些干燥,脸上也没有表情,像是一条毫无生气的鱼在深水里向上望着,沉浮在水里,看不出究竟是死是活。

    周遭人来人往,她男朋友也就站在不远处往向这边。看台的光打过来,只能照到一侧的脸,她一侧的脸便像个圆润可爱的普通女孩儿,另一侧却似古老的陶瓷娃娃,鱼目嵌在眼眶里无知且纯粹地望向外头,也不知道她的进化历程上是否完成了供她上岸的所有需求,那对眼睛里的晶状体又到底是球状还是薄片状。

    这一幕几乎给春居燕带来了恐怖谷效应,她忽然切身地意识到,这些神奇动物与人无比肖像,但他们不是人。

    “学……春居燕。”余梦梦缓缓开口道,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连表情肌都并不完善,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的一副表情,“门禁前……十一点钟的时候,能请您来一趟操场吗?”

    宿舍门禁是十一点半,基本上十点过后操场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来做什么?”

    余梦梦张了张嘴,却很久没有出身。

    “很……复杂。”她说,“我一时间,没法表述得很好。”

    她男朋友往这里张望着,还伸手点了点自己手腕上的表。

    “我知道很麻烦您。”余梦梦的语速似乎稍有些加快,“我会感谢您的。”

    春居燕犹豫了。

    她确实很需要这份“感谢”,可农夫和蛇尚且不是个好故事,又怎么能希望比爬行纲还低等的鱼的报恩。

    再说,她和余梦梦几乎没有交集,自己有求于人,但对余梦梦来说她就是个不太熟的学姐,那么晚单独叫到操场又能有什么好事?

    那个什么大生物联合总部就这么急着杀她吗,连明天中午都已经等不了了?

    “梦梦,赶紧啊。”

    “学……春居燕。”她还是不习惯改口,每次说话都能把春居燕的名字改成四个字,“或者明天……明天晚上……或者后天——”

    “就今天晚上吧。”春居燕猛地一咬牙,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明天中午死跟今天晚上死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死学校里至少还有人收尸,太平洋里可没人来捞自己的尸首,“十一点,可以吗?”

    余梦梦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好……”她转身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十一点……”

    她这么瞧着自己,让春居燕有一种牛头马面念叨着自己的卒日的感觉,但她只能微笑着恭送鬼差大人走远些,免得对方心情不好回身便勾了她的魂。

    看着那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春居燕猛地一泄力,蹲在地上,缩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抱起了头,念叨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那条蛇还说什么“混血没那么变态”,我看也半斤八两,一条鱼和一个人谈了恋爱,对方八成是啥也不知道的,这虽然比不了那几个印度佬的作为,但这种水平的诈骗也够去警局喝一壶的了。

    余梦梦离去时的表情还在她脑海里晃荡,那嘴角的抽搐似乎有那么些像笑意,她笑什么,笑猎物自投罗网?她一个肺鱼原本吃小鱼和软体动物为生的,现在体积扩大几十倍就开始冲人下手了?

    胡思乱想的人最爱干的就是跑步。她薅了把自己的头发,转了两下脚踝,就开始在操场上计时跑,跑了七八圈胃疼了起来。

    胃袋像是在被拉拽,胃口又像是被人死死地绞住。春居燕低下头骂了句脏话,半晌又笑了出来,看着脚下的塑胶跑道自言自语道:“矫情什么呢,以后想体验胃疼恐怕都没机会了。”

    “脏器疼痛可是很珍贵的,你看心脏被戳穿时脑子可没觉得有多疼,只会惊慌失措地自我封闭,然后自顾自地休克起来,好像只要自己混乱了,快要死了的事实就不存在了。”

    “要不还是死在太平洋吧。”她嘟嘟囔囔道,“至少我妈看不到我的死相,还不至于那么难过。”

    她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距离五公里还差最后两百米的时候她还是停了下来,蹒跚地捂着嘴走到洗手池旁“哇”地一声吐了。

    酸臭味混着股未消化的红烧排骨的香气,闻着越发恶心她吐了一会儿,旁边一个洗手的男生被她熏得倒退了两步,还是很热心肠地问了句“你没事吧”,春居燕冲他摆摆手,一边又扭头呕了一次,胃酸涌上来的感觉烧灼着她的喉咙,连鼻腔里似乎都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等她吐干净了,接了清水洗了次嘴巴,然后才晃晃悠悠地穿过跑到走到草地上,转过身坐下,然后整个人呈“大”字躺在了草地上。

    酸臭味让植物的清香代替,虽然春居燕知道这地方白天是足球队踢球用的,但也不放在心上,只觉得今夜的天空无比美丽,星河不够灿烂,但终归有星星,月亮不够明亮,但还安好地挂在天上。

    除却今晚的晚饭钱白花了,这算是个还凑合的夜晚。

    不凑合也只能凑合了,可能之后就再没有了。

    春居燕躺在草地上,初夏的夜晚还是非常凉爽,拂面的风带着滨海城市特有的咸味。时间渐晚,操场上的人变少,隐秘的虫鸣便响亮了起来,这里不像她家乡有着大量入侵的牛蛙,到了夏季只能听见那如雷般的轰鸣,而是更为细腻的,清脆的,虫的叫声,夏夜的声音。

    此间夜,旧时梦。

    期间她或许是睡着过,只觉得没过多久,那宁静的夏夜里便传来了一串缓慢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慢慢地张开眼睛,手撑着草地坐了起来。

    “你来啦。”春居燕冲她笑了笑,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能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余梦梦站在她面前——这次是整个人都沐浴在了白色的灯光下,绸缎样的黑发散着,落在她肩上。或许是洗过澡了,但却穿着一件紫色的速干衣,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或许那风里的咸味不是来自东面的海,而是眼前这条远古的鱼类带来的。

    春居燕恍惚间想。

    虽然现今肺鱼的后代已经成了淡水鱼,但是——谁知道呢。

    “春居燕。”这还是余梦梦第一次叫对她的名字。

    晚风拂过她的发丝,她站在跑道上,慢慢地平举起一只手,指尖朝向一百米的终点线。

    “请你跑过去吧。”

    她的嘴角再次抽动,但这次没有恢复原来的面无表情,而是在那张脸上,凝固成了一个嘴角开裂到耳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