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双璧 (五)
几人咽了咽口水，相互望了一下，这里荒郊野外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就算是面前这两人消失在前面雾瘴弥漫的丛林之中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小孩儿是挺能打，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他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罢了，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唐暮云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对手兵器种类五花八门，近身暗器短兵长兵简直要什么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树干能承受怎样的攻击力度，自己的暗玄鸟一次最多只有三发，况且不到危急关头他也不屑用这暗器来保命。
首先要限制那个用钩的，不能让他控制住自己的棍子；那个用毒针的最好能直接把那匣子给砸碎；用刺的不让近身就不会有大问题，不久前他才和用判官笔的人交过手，短兵不近身就没什么威胁。
最先出手的是使长枪的人，那枪身破风而来直刺要害，同时在身后那人的链子镖飞出，唐暮云低身一棍直接朝持棍人跨下一挑，那人一吃痛，握住长枪的手便稍微松了一分，这时唐暮云迅速绞棍将那人的长枪打下并握在手中，同时还不忘嘲讽:“谢谢这位叔叔给的长枪，很趁手。”
说话的同时唐暮云转身一个连环枪将链子镖打落，突然飞身而起退至远处，手里竟然握着在场唯一能克制长兵器的双钩。
“什么时候……”那人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在什么时候拿走了我的双钩？”
“我的针匣！”另一个人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碎掉了？”
“下次可不要为了图方便而带一个木做的，用铁做我也要头疼呢，”唐暮云笑着说，“还以为你们功夫怎么样好，原来不过是一帮土匪。”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为首的人示意住手，“你武功这么好，师从哪派？”
“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呀，”唐暮云穿过那几人一蹦一跳回到裴青身边，“讲真，你们要是真敢对这位叔叔动手，那才是碰到铁板了。”
“这位是御史中丞，裴青。”
完了。彻底完了。这不妥妥的钓鱼执法么？
这裴青要是一开始走这条道的时候就摆明身份，哪家的土匪还能对他下手？这明摆着是跟他们闹着玩儿呢。
“我请几位到这里来是为了问各位几个问题，”裴青道，“各位也知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即便如实相告，只要不说出去，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是各位告诉我的。”
“这……这当然得看是什么问题了！您问就行！”
“在这条路上收过路费，是你们自发的，还是有除了你们之外的人指使的？”
那几人面面相觑:“就我们几个哪儿敢啊，也是我们头儿通知下来的。”
“上月负责发放赈粮赈银的官员途中暴毙，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这……”
“敢说谎话现在就挖掉你们的脑袋！”唐暮云长枪直指为首之人的眉心。
“不敢！只是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们是前两天才来这里的，按照上面的吩咐，再过两天又得换一批人来。”
“你们头儿在什么地方？”唐暮云问。
“这……这可不能说！说出去朝廷要是派兵来围剿，那可就全完了！”其中一人道。
“你不说，你现在就完了，”唐暮云长枪已经抵住了那人的喉咙，“说是不说？”
“暮云，他们不想回答，就算了，不要为难他们。”裴青道，“各位都是好汉，我也不想多作深究，就此别过吧，今晚还要找休息的地方。”
“谢裴中丞体谅，前边五里有兄弟们的据点，不介意的话还请移步，算是今日冒犯您道歉，”为首之人说，转头看向自己手下，“瓜娃儿，还愣着做啥子？还不快点去给裴中丞牵马？”
“等下，”唐暮云问，“凭什么相信你？明明前一秒你还喊打喊杀的。”
“蜀中人从来不扯谎，爱信不信。”为首之人倒是懒得解释，因为这时的解释反而显得可疑。
裴青给唐暮云使了个眼神，唐暮云便没再多说，一脸怨念地看着裴青，一副“面前这个人太没有危机感了我一定要保护好他”的表情。
裴青拍了拍唐暮云的肩膀:“走吧，这荒郊野外蛇虫鼠蚁不危险？况且有你在，能出什么危险。”
好像也对。
真是的，不管是爹，还是面前这个当官的，自己都拿他们没办法。
………………………………………
裴庭安渐渐走进山林，被眼前的景色深深迷住。这里环境未被灾害波及，自是一片山清水秀。
他以前跟卫释深学山水，卫释深曾言:“庭安现在只是依样画葫，等你以后真正看过九州的山水，自然就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皴擦点染了。”
“卫先生的山水堪称上品，竟然也比不上赵待诏吗？”六岁的裴庭安问。
“赵松雪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全才，我还差得远了。不过庭安可以试试，说不定庭安也是几百年出一的全才呢？”
“卫先生又拿我寻开心。”裴庭安只当是玩笑话，并未放在心里。
仔细一看，这近处的山泛绿，能看清楚山石纹路和一草一木；远处的山泛青，几乎是看不见草木山石具体形状的。
“原来赵待诏说得不错，空气里果然还有东西，可以改变不同距离物体的虚实色彩，”裴庭安想到这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附近山清水秀，怎的那灾民不到这里来，非要在城中的城隍庙聚集呢？”
裴庭安走着，发现不远处走来一队人马，个个拿着刀，似乎是在巡山。
他下意识想逃，可距离太近，自己年幼且未正儿八经习过武，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这帮人发现的。
“谁在那里？”施玚大喝一声，惊飞了两只鸟。
“原来是两只鸟儿，也罢，宗晟，把弓给我。”
接过弓的施玚搭箭拉弓对准天上刚飞走的鸟儿，一只箭矢飞出，那两只鸟儿同时被射中，当即迅速坠落。
“宗晟，快去捡来。”施玚道，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树上的兄弟还在看什么？是想像鸟儿一样尝尝我的箭吗？”
裴庭安眼见藏不住，从树叶中探出头往下望:“不是故意看的，是我想上树看看有没有鸟蛋，但是却下不来了。”
施玚一看是个可爱的小孩儿在说话，忽然间来了兴致，将一个药瓶掏出来递给裴庭安:“小孩儿，你先喝点水。”
裴庭安警惕地看着树下的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这一大片山的猎户，你呢？看你这样子倒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儿。”施玚道。
“我叫……安庭，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和我爹走散了，我不知道这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裴庭安道，意识到不对劲后他滑下树拉着施玚的衣角往着他，“你们能帮我找我爹吗？”
“当然可以，你先喝了这水，”施玚话语里尽是不容否定，裴庭安看了看施玚，拿过瓶子一饮而尽，“谢谢大哥哥。”
霎时一阵头晕目眩，当裴庭安定睛细看周围时，刚才的绿水青山被无尽的荒漠所取代，刚才的树也不过是失去水分的枯枝罢了。
“小子清醒过来了？”施玚笑着道，“你看好了，周围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如何找你爹？”
周围环境在顷刻之间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让裴庭安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他想到了什么，看向施玚身后的宗晟，才发现刚才被施玚射中的哪里是什么鸟儿，分明是两颗滴着鲜血的头颅。
“安庭小子，刚才你看到的都是中了迷药之后的幻象，想找你爹，你就必须乖乖听我们的安排，说不定你爹也和你一样中了迷药，现在还认为这是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呢！”施玚道。
“好，我跟你们走。”裴庭安看到血淋淋的人头仍然毫无惧色，施玚更认为这小孩非池中物。
“宗晟，把他眼睛蒙上，”施玚道，“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还能有这么漂亮的小孩儿，今天真的捡到宝了。”
裴庭安心里的谜团终于被解开，不是灾民出不去，而是饥荒早就蔓延到淮南县了，城中食物药物仅集中在官员大户家，本地的居民连同外县灾民一同困在这幻境之中无法逃脱。
消息被封锁也是因此。
未满八岁的裴庭安无法想象，那把消息准确送达京城的人，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
“裴中丞，这间小屋虽然不够敞亮，但抵御一下山中的野兽瘴气还是很不错的，希望您不要嫌弃。我们哥几个就住在这条小道后面的屋子里，有什么事让这位小兄弟来通知即可。”崔旭弯着腰笑了笑，说罢便退出了小屋。
裴青望着屋外若有所思。
“裴叔叔，他们走了。”唐暮云在门口仔细观望，随即进屋关上门，坐到了燃着烛火的灯前。
裴青看向唐暮云:“怎么样，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吗？”
唐暮云点头:“按理说这里离合州不远了，但依旧树木繁盛。山间雾气重说明雨水充足，根本不像是饥荒发生附近之所在。”
“而且……”
“而且那些人的态度，转变得太随意了些，即便知道您的身份，按理说直接逃走便可，没有理由自报家门以礼相待。”
唐暮云看着裴青，面色凝重:“我们是被带来这个地方的。”
裴青打开包裹看了看画在包裹上的地图:“我们现在的所在很靠近灾区。”
“可是这山青水秀云雾缭绕，夜间还能听到虫鸣，怎么看都不像是发生饥荒的灾区。”唐暮云道，“会不会是走错路了？”
“那几人不都说了这里就是去往合州的路么？”裴青道，“睡不着，我现在想出去走走。”
唐暮云拿起长枪跟在裴青身后:“我也去看看。”
裴青没有拒绝，两人踩着夜色踏进了屋后的林中。
明月当空，天上无一丝云雾遮月，而山林间却是雾气缭绕，一片氤氲之气。近处树梢上垂了些露珠，昆虫在树丛间轻声鸣叫，草丛里似有动物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唐暮云听见草丛间的动静，忽地一枪刺了过去，走近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刺到，便转身对裴青说:“裴叔叔，刚刚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发出声响，我们应该是中了幻觉了。”
裴青摸了摸湿润的草尖，那种真实的触感让他不敢相信这是幻觉:“可是草明明是湿润的，会不会是发出声音的动物逃跑了？”
“我可以闭着眼睛刺中水里的鱼，绝对不可能失手的。如果裴叔叔不信的话，顺着昆虫的叫声去找就行了，裴叔叔，你能抓住树上的虫子吗？”
裴青仔细看了又看，只能听得见昆虫的叫声，但看不见声源。
“我听我爹讲过，这是一种大范围的幻境，叫泽兑阵，致幻只需要闻一种血腥味的药引子，就能使人分不清真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从昨天入住客栈一直到今天，我们都在受幻境的影响。”
“那暮云，现在应该怎么分辨幻境和现实呢？”
“泽兑阵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能制造死物的真实感，凡是没有血肉的东西或者生灵，都能和现实一样。比如不能行走移动的树木，摸起来就很真实；而像昆虫鸟兽，入幻境深的人能看见实体，但摸不着，现在看不见实体说明这里气场还很弱，不然天上的月亮是看不见的。”唐暮云提起枪，刺进一段树枝用力一挑，“幻境里的树木都是实体的，也最让人分不出真假。”
“也就是说，只有这个月亮是真的了？”裴青道。
“如果真是泽兑阵的话，可以这么说。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发生饥荒以来消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传到京城。”唐暮云仔细思考着，“不过要制造这么大的幻境，肯定不是几个或十几个人的手笔。”
“我明白了，”裴青道，“你爹唐陵之或许早就察觉到这一点，把你留在洛都交给亲友照顾，因为这背后牵连甚广，可能涉及到朝中官员，所以才带走了庭安作为筹码。”
唐暮云看着裴青道:“裴叔叔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要好好保护你。”
裴青看着面前的小孩子笑着说:“比这更危险的环境裴叔叔都经历过，哪里还用得着你来保护。倒是你，凡事要多思考，不要像你爹一样冲动行事。”
………………………………………
唐陵之一直跟在裴庭安身后，直到裴庭安进入幻境。
开什么玩笑，自己把人小孩子绑来，怎么可能不顾他安危独自行动，只是面对那么美丽可爱的小孩子，不管任何穷凶极恶的人，大概都会放下戒心的吧。
裴庭安被蒙着眼睛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住脚步往施玚身上靠:“大哥哥，我好累好困，走不动了。”
“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才走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么，”施玚看着被遮住双眼的裴庭安，小脸脏兮兮的，嘴唇还有些开裂，翠绿色的袍子被风沙吹成了灰绿色，即便是被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仍然能看得出疲惫的神态，“安庭小子，这点路就走不动了，是要如何去找你的爹？”
“我估计撑不下去了，我好累好饿好困，”裴庭安道，“大哥哥，可不可以让我靠一会儿？”
施玚看着走不动道的小孩，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再坚持一会儿，再走一段路我们骑马，马上就有得东西吃了，现在你坚持不住可以睡会儿。”
裴庭安脑袋搭在施玚肩膀上沉沉睡去，施玚见小孩儿睡着，揭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
“这小孩儿可真漂亮，”宗晟道，“施大哥，这要是卖到关外去，那得值不少钱吧。”
“这小孩儿身上远有比他的样貌更值钱的东西，”施玚道，“如果这小子肯留在这里给我们办事，以后会有更大用处的。”
“是我目光短浅了，还是施大哥深谋远虑。”宗晟道，“不过真的要把他带到我们那儿去么？这小孩来路不明，谁知道他是不是个威胁。”
“再怎么说，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而已，宗晟觉得我会制不住他？”施玚道，“合州那么多尸体，他看见头颅不惊不惧也不足为奇。”
“施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的话，你就别讲了。”
“你捡这小孩子，该不会是为了无聊打发时间吧……”
“怎么说呢，一个知书达理的漂亮小孩子挨饿受冻还找不到家人，任谁都会心生怜惜的吧。”施玚看着在自己肩膀上沉沉睡去的裴庭安，“总之很合眼缘，这个就不拿去卖给玛嘉国了。”
玛嘉国。
那个喜欢挑动战争的北方小国。
裴庭安对于这个国家的名字不能更熟悉了，自己的结义大哥林镇岳才二十三岁，就被派往边境，天天和玛嘉国开战。
他尽量让自己的心率平静下来，不让抱着自己的人发现端倪。
这小孩儿是挺能打，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他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罢了，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唐暮云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对手兵器种类五花八门，近身暗器短兵长兵简直要什么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树干能承受怎样的攻击力度，自己的暗玄鸟一次最多只有三发，况且不到危急关头他也不屑用这暗器来保命。
首先要限制那个用钩的，不能让他控制住自己的棍子；那个用毒针的最好能直接把那匣子给砸碎；用刺的不让近身就不会有大问题，不久前他才和用判官笔的人交过手，短兵不近身就没什么威胁。
最先出手的是使长枪的人，那枪身破风而来直刺要害，同时在身后那人的链子镖飞出，唐暮云低身一棍直接朝持棍人跨下一挑，那人一吃痛，握住长枪的手便稍微松了一分，这时唐暮云迅速绞棍将那人的长枪打下并握在手中，同时还不忘嘲讽:“谢谢这位叔叔给的长枪，很趁手。”
说话的同时唐暮云转身一个连环枪将链子镖打落，突然飞身而起退至远处，手里竟然握着在场唯一能克制长兵器的双钩。
“什么时候……”那人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在什么时候拿走了我的双钩？”
“我的针匣！”另一个人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碎掉了？”
“下次可不要为了图方便而带一个木做的，用铁做我也要头疼呢，”唐暮云笑着说，“还以为你们功夫怎么样好，原来不过是一帮土匪。”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为首的人示意住手，“你武功这么好，师从哪派？”
“你问我，我就要回答你呀，”唐暮云穿过那几人一蹦一跳回到裴青身边，“讲真，你们要是真敢对这位叔叔动手，那才是碰到铁板了。”
“这位是御史中丞，裴青。”
完了。彻底完了。这不妥妥的钓鱼执法么？
这裴青要是一开始走这条道的时候就摆明身份，哪家的土匪还能对他下手？这明摆着是跟他们闹着玩儿呢。
“我请几位到这里来是为了问各位几个问题，”裴青道，“各位也知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即便如实相告，只要不说出去，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是各位告诉我的。”
“这……这当然得看是什么问题了！您问就行！”
“在这条路上收过路费，是你们自发的，还是有除了你们之外的人指使的？”
那几人面面相觑:“就我们几个哪儿敢啊，也是我们头儿通知下来的。”
“上月负责发放赈粮赈银的官员途中暴毙，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这……”
“敢说谎话现在就挖掉你们的脑袋！”唐暮云长枪直指为首之人的眉心。
“不敢！只是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们是前两天才来这里的，按照上面的吩咐，再过两天又得换一批人来。”
“你们头儿在什么地方？”唐暮云问。
“这……这可不能说！说出去朝廷要是派兵来围剿，那可就全完了！”其中一人道。
“你不说，你现在就完了，”唐暮云长枪已经抵住了那人的喉咙，“说是不说？”
“暮云，他们不想回答，就算了，不要为难他们。”裴青道，“各位都是好汉，我也不想多作深究，就此别过吧，今晚还要找休息的地方。”
“谢裴中丞体谅，前边五里有兄弟们的据点，不介意的话还请移步，算是今日冒犯您道歉，”为首之人说，转头看向自己手下，“瓜娃儿，还愣着做啥子？还不快点去给裴中丞牵马？”
“等下，”唐暮云问，“凭什么相信你？明明前一秒你还喊打喊杀的。”
“蜀中人从来不扯谎，爱信不信。”为首之人倒是懒得解释，因为这时的解释反而显得可疑。
裴青给唐暮云使了个眼神，唐暮云便没再多说，一脸怨念地看着裴青，一副“面前这个人太没有危机感了我一定要保护好他”的表情。
裴青拍了拍唐暮云的肩膀:“走吧，这荒郊野外蛇虫鼠蚁不危险？况且有你在，能出什么危险。”
好像也对。
真是的，不管是爹，还是面前这个当官的，自己都拿他们没办法。
………………………………………
裴庭安渐渐走进山林，被眼前的景色深深迷住。这里环境未被灾害波及，自是一片山清水秀。
他以前跟卫释深学山水，卫释深曾言:“庭安现在只是依样画葫，等你以后真正看过九州的山水，自然就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皴擦点染了。”
“卫先生的山水堪称上品，竟然也比不上赵待诏吗？”六岁的裴庭安问。
“赵松雪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全才，我还差得远了。不过庭安可以试试，说不定庭安也是几百年出一的全才呢？”
“卫先生又拿我寻开心。”裴庭安只当是玩笑话，并未放在心里。
仔细一看，这近处的山泛绿，能看清楚山石纹路和一草一木；远处的山泛青，几乎是看不见草木山石具体形状的。
“原来赵待诏说得不错，空气里果然还有东西，可以改变不同距离物体的虚实色彩，”裴庭安想到这里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附近山清水秀，怎的那灾民不到这里来，非要在城中的城隍庙聚集呢？”
裴庭安走着，发现不远处走来一队人马，个个拿着刀，似乎是在巡山。
他下意识想逃，可距离太近，自己年幼且未正儿八经习过武，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这帮人发现的。
“谁在那里？”施玚大喝一声，惊飞了两只鸟。
“原来是两只鸟儿，也罢，宗晟，把弓给我。”
接过弓的施玚搭箭拉弓对准天上刚飞走的鸟儿，一只箭矢飞出，那两只鸟儿同时被射中，当即迅速坠落。
“宗晟，快去捡来。”施玚道，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树上的兄弟还在看什么？是想像鸟儿一样尝尝我的箭吗？”
裴庭安眼见藏不住，从树叶中探出头往下望:“不是故意看的，是我想上树看看有没有鸟蛋，但是却下不来了。”
施玚一看是个可爱的小孩儿在说话，忽然间来了兴致，将一个药瓶掏出来递给裴庭安:“小孩儿，你先喝点水。”
裴庭安警惕地看着树下的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这一大片山的猎户，你呢？看你这样子倒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儿。”施玚道。
“我叫……安庭，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和我爹走散了，我不知道这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裴庭安道，意识到不对劲后他滑下树拉着施玚的衣角往着他，“你们能帮我找我爹吗？”
“当然可以，你先喝了这水，”施玚话语里尽是不容否定，裴庭安看了看施玚，拿过瓶子一饮而尽，“谢谢大哥哥。”
霎时一阵头晕目眩，当裴庭安定睛细看周围时，刚才的绿水青山被无尽的荒漠所取代，刚才的树也不过是失去水分的枯枝罢了。
“小子清醒过来了？”施玚笑着道，“你看好了，周围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如何找你爹？”
周围环境在顷刻之间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让裴庭安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他想到了什么，看向施玚身后的宗晟，才发现刚才被施玚射中的哪里是什么鸟儿，分明是两颗滴着鲜血的头颅。
“安庭小子，刚才你看到的都是中了迷药之后的幻象，想找你爹，你就必须乖乖听我们的安排，说不定你爹也和你一样中了迷药，现在还认为这是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呢！”施玚道。
“好，我跟你们走。”裴庭安看到血淋淋的人头仍然毫无惧色，施玚更认为这小孩非池中物。
“宗晟，把他眼睛蒙上，”施玚道，“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还能有这么漂亮的小孩儿，今天真的捡到宝了。”
裴庭安心里的谜团终于被解开，不是灾民出不去，而是饥荒早就蔓延到淮南县了，城中食物药物仅集中在官员大户家，本地的居民连同外县灾民一同困在这幻境之中无法逃脱。
消息被封锁也是因此。
未满八岁的裴庭安无法想象，那把消息准确送达京城的人，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
“裴中丞，这间小屋虽然不够敞亮，但抵御一下山中的野兽瘴气还是很不错的，希望您不要嫌弃。我们哥几个就住在这条小道后面的屋子里，有什么事让这位小兄弟来通知即可。”崔旭弯着腰笑了笑，说罢便退出了小屋。
裴青望着屋外若有所思。
“裴叔叔，他们走了。”唐暮云在门口仔细观望，随即进屋关上门，坐到了燃着烛火的灯前。
裴青看向唐暮云:“怎么样，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吗？”
唐暮云点头:“按理说这里离合州不远了，但依旧树木繁盛。山间雾气重说明雨水充足，根本不像是饥荒发生附近之所在。”
“而且……”
“而且那些人的态度，转变得太随意了些，即便知道您的身份，按理说直接逃走便可，没有理由自报家门以礼相待。”
唐暮云看着裴青，面色凝重:“我们是被带来这个地方的。”
裴青打开包裹看了看画在包裹上的地图:“我们现在的所在很靠近灾区。”
“可是这山青水秀云雾缭绕，夜间还能听到虫鸣，怎么看都不像是发生饥荒的灾区。”唐暮云道，“会不会是走错路了？”
“那几人不都说了这里就是去往合州的路么？”裴青道，“睡不着，我现在想出去走走。”
唐暮云拿起长枪跟在裴青身后:“我也去看看。”
裴青没有拒绝，两人踩着夜色踏进了屋后的林中。
明月当空，天上无一丝云雾遮月，而山林间却是雾气缭绕，一片氤氲之气。近处树梢上垂了些露珠，昆虫在树丛间轻声鸣叫，草丛里似有动物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唐暮云听见草丛间的动静，忽地一枪刺了过去，走近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刺到，便转身对裴青说:“裴叔叔，刚刚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发出声响，我们应该是中了幻觉了。”
裴青摸了摸湿润的草尖，那种真实的触感让他不敢相信这是幻觉:“可是草明明是湿润的，会不会是发出声音的动物逃跑了？”
“我可以闭着眼睛刺中水里的鱼，绝对不可能失手的。如果裴叔叔不信的话，顺着昆虫的叫声去找就行了，裴叔叔，你能抓住树上的虫子吗？”
裴青仔细看了又看，只能听得见昆虫的叫声，但看不见声源。
“我听我爹讲过，这是一种大范围的幻境，叫泽兑阵，致幻只需要闻一种血腥味的药引子，就能使人分不清真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从昨天入住客栈一直到今天，我们都在受幻境的影响。”
“那暮云，现在应该怎么分辨幻境和现实呢？”
“泽兑阵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能制造死物的真实感，凡是没有血肉的东西或者生灵，都能和现实一样。比如不能行走移动的树木，摸起来就很真实；而像昆虫鸟兽，入幻境深的人能看见实体，但摸不着，现在看不见实体说明这里气场还很弱，不然天上的月亮是看不见的。”唐暮云提起枪，刺进一段树枝用力一挑，“幻境里的树木都是实体的，也最让人分不出真假。”
“也就是说，只有这个月亮是真的了？”裴青道。
“如果真是泽兑阵的话，可以这么说。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发生饥荒以来消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传到京城。”唐暮云仔细思考着，“不过要制造这么大的幻境，肯定不是几个或十几个人的手笔。”
“我明白了，”裴青道，“你爹唐陵之或许早就察觉到这一点，把你留在洛都交给亲友照顾，因为这背后牵连甚广，可能涉及到朝中官员，所以才带走了庭安作为筹码。”
唐暮云看着裴青道:“裴叔叔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要好好保护你。”
裴青看着面前的小孩子笑着说:“比这更危险的环境裴叔叔都经历过，哪里还用得着你来保护。倒是你，凡事要多思考，不要像你爹一样冲动行事。”
………………………………………
唐陵之一直跟在裴庭安身后，直到裴庭安进入幻境。
开什么玩笑，自己把人小孩子绑来，怎么可能不顾他安危独自行动，只是面对那么美丽可爱的小孩子，不管任何穷凶极恶的人，大概都会放下戒心的吧。
裴庭安被蒙着眼睛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住脚步往施玚身上靠:“大哥哥，我好累好困，走不动了。”
“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才走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么，”施玚看着被遮住双眼的裴庭安，小脸脏兮兮的，嘴唇还有些开裂，翠绿色的袍子被风沙吹成了灰绿色，即便是被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仍然能看得出疲惫的神态，“安庭小子，这点路就走不动了，是要如何去找你的爹？”
“我估计撑不下去了，我好累好饿好困，”裴庭安道，“大哥哥，可不可以让我靠一会儿？”
施玚看着走不动道的小孩，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再坚持一会儿，再走一段路我们骑马，马上就有得东西吃了，现在你坚持不住可以睡会儿。”
裴庭安脑袋搭在施玚肩膀上沉沉睡去，施玚见小孩儿睡着，揭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
“这小孩儿可真漂亮，”宗晟道，“施大哥，这要是卖到关外去，那得值不少钱吧。”
“这小孩儿身上远有比他的样貌更值钱的东西，”施玚道，“如果这小子肯留在这里给我们办事，以后会有更大用处的。”
“是我目光短浅了，还是施大哥深谋远虑。”宗晟道，“不过真的要把他带到我们那儿去么？这小孩来路不明，谁知道他是不是个威胁。”
“再怎么说，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而已，宗晟觉得我会制不住他？”施玚道，“合州那么多尸体，他看见头颅不惊不惧也不足为奇。”
“施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的话，你就别讲了。”
“你捡这小孩子，该不会是为了无聊打发时间吧……”
“怎么说呢，一个知书达理的漂亮小孩子挨饿受冻还找不到家人，任谁都会心生怜惜的吧。”施玚看着在自己肩膀上沉沉睡去的裴庭安，“总之很合眼缘，这个就不拿去卖给玛嘉国了。”
玛嘉国。
那个喜欢挑动战争的北方小国。
裴庭安对于这个国家的名字不能更熟悉了，自己的结义大哥林镇岳才二十三岁，就被派往边境，天天和玛嘉国开战。
他尽量让自己的心率平静下来，不让抱着自己的人发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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