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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柳暗花又明

    阳光斜斜撒下,漫山遍野突然爆出了清翠的色泽,北国的春日已经悄然来到。

    转眼间苍茫荒凉的大地,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处处点染上了生机勃勃的绿色。

    东风依旧微寒,不那么温柔的刮过朔方碧蓝的天空。

    新城中热火朝天建设修筑,褪去了初春的料峭,辛苦却充满了希望,仿佛是到了盛夏的时候。

    始终不能适应身后跟了大队的亲卫,寒江正努力的跟从军二十载功勋无数犯错无数,才升任校尉的亲卫营统领马洪交流。

    “怎么也要给人家个机会才能有所行动,你们这么大群人跟着,他们肯定不会行动的。”

    寒江努力说服正在自家宁死的亲卫统领,年前冬日天寒地冻,北地并无战事。军中查的紧捉了些北狄奸细,这是常有的事,那些出卖大成的人或有被逼无奈,或是为了权势富贵,可外泄军机就是该死。

    春来已是接连爆发了几场大战,若非寒江与众将反应迅疾,几乎屡屡生事,都是一不小心就要送命的。虽没有大败却也少有胜局,或是胜得格外艰难,总是死伤惨重。

    此前连后勤粮草押运也被袭击了,好在朔方巡逻大队人马离得近,可也被抢夺损毁了大半,着实气煞人。

    粮草押运向是机密,其中人手都是历经查验没有一丝疑惑,家世最是清白不过的儿郎,路线更是机密,每次都有三五条路线备选,临行前随意抽出来的,时间也是半月到一月不定,怎么就被北狄人撞上了?

    还是准备齐全有所埋伏,这分明是有人里通曲款。这也是必然的,北地战事吃紧,实在经不起什么乱子。

    倘若转攻为守,自然无碍只是战事久托,与国力有碍,大成朝廷国库吃不消,百姓也吃不消。

    寒江意欲以自身为饵,给他们机会,抓住幕后暗谍。

    这打算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时时刻刻跟随其后的亲卫营,尤其是厮混军中二十载的老兵油子马洪。

    说来其实寒江心中也有些揣测,此刻西北一线人员混杂,除了原本将士,新近投军的良家子弟,武林豪杰,绿林好汉,三教九流,更加有新近几月投靠大成的北狄部族。

    虽有可能是早年安插的人手,也有可能是因为一些原因被收买的,也有可能是此前投靠的。

    只靠两片嘴随意说什么怀疑,就把人拿下,那何以服众?说起来人家都是热血报国,必得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拿主了证据,才无话可说,不至生出乱子。

    不然别人凭什么投靠大成,尤其是那几个投靠过来的北狄部族,还可要做榜样,招引北狄部落继续来投的。

    再则怀疑再多也并不全面,最好是能够连根拔出,日后再无后患。

    只是马洪坚决是油盐不进,直言道,“元帅身兼我三关安危,岂可轻易涉险,这计划无论谁去都行,就是元帅不成。但凡元帅大人你避着老马我私自行事,老马我失了职,就自个抹了脖子,以死谢罪去。”

    看得出来马洪这混不吝的是说的出做的到,寒江很是无奈。

    无论怎样列事实,举例子,表义自己的武道修为,完全可以搞定,轻易也无法伤到。马洪咬死不改口,大把年纪的糙汉子老爷们动不动就要抹脖子,寻死觅活来威胁人,寒江也是无语了。

    挤出时间巡视了朔方城的重建大业,费尽了口舌没能说服亲卫统领。深觉都是做了无用功,头都痛坏了。

    再说当初虞祁追杀斡罗思残军,迟了一步,潜入朔河郡消息不便。斡罗思又最是惜命,少有出行,能见到他的都是根苗正红的北狄王族显贵,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围得是严丝合缝,等了许久也没机会,只好遗憾退出。

    年前虞祁归来,寒江悄悄打听他那位据说常年游历北狄的师叔可善医道?

    虽疑惑寒江问题,虞祁直言与这位师叔相交不多,并不清楚,却是得问问师门中长辈。

    只是师门寥落,除了他那常年闭关的掌门人赤阳真人,大多散于天下各处,非有要事少有联系。

    师尊闭关不出,便是飞鸽传书回去,也没人能看到。

    不然算算时辰,师傅再慢也应当传个信回来。

    看寒江很是严肃,放心不下师傅一人在山门闭关,消息不通,虞祁决定亲自回去一趟,顺便告知师傅师兄大难不死还建立了不小的势力。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北不夜城漠上王。

    此前得寒江告知,虞祁便连着三回飞鸽传书回去山门,却不见回应,当真是不能放下心来。

    从前只觉师傅老当益壮,一人在山上并无大碍,如今才想起他老人家年已近百了。

    日后此后定要随侍跟前,便是再怎么不愿也不能如了师傅的意,跟前定是要留个人,不然如何才能放下心?

    至于越关他接手越家家业,更是发扬光大,组建商队都有好几个,可也从来没有亲自上身带队远赴西域北狄。

    年少时倒还游历过江湖,只是去的也大多是繁华盛地,穷乡僻壤偏远之地,却是不受少侠心仪的。

    前次亲自主持了一回商队走私,一时间上了瘾,特意将家中两个商队都调来,正好打要朔方之役商队赶了来,他便带着穿插满暗谍的商队去打开商路的北狄部落经营,让他混的风声水起,拿了不少消息,好不快活。

    结交了不少草原诸部豪杰,很是卖弄一番大成的盛世风华,引得几个部族心中跃跃欲试,为这几个部族投靠大成,起了不小的作用。

    陌楼受不了寒江一个大元帅总是斤斤计较,拖欠货款,还想赖账,不胜其烦,最后想着离他远点,跑去陇右帮边军培养军医。

    接到寒江书信时候,有意拖拉,正好也是分身乏术,直到被寒江接连催促数次,今日方才赶来。

    听了寒江避开人私下询问关于妇人延迟生产,隐藏妇人初期怀孕症状等事。

    三催四请的到了寒江不问些关于军医培训,边关医药之类军国大事,就问这么些问题。

    当时面色就不对了,怀疑寒江是一时没管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南熏的事。

    虽然打不过寒江,可也有用一向不屑用的毒术教训教训。

    好在寒江一看陌楼面色有异,就防备上了,直接运劲护体,挡住了。

    陌楼的毒针全都被反弹了回去,寒江并没有针对,陌楼身手虽差了一点,可也避开了自己的毒针。

    看着地面帐篷上被毒针所接触的地方都被侵蚀,寒江简直不能置信,“好歹也是朋友,你怎么就这般心狠手辣?说好的医者仁心都学到狗肚子里了?给我说清楚,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说过你若是对不起南熏,我必不饶你。你功力深厚,我又不是你对手,普通毒药对你也不起作用。”

    “什么叫我对不起勋南熏?还有你哪来的毒药?怎么就这么狠?”

    “莫非你没有……那你专问些妇人怀孕,遇到问题干什么?还想拖延时间掩人耳目?”

    “我问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找你是为了保密,我若当真做了什么又何须隐瞒?此事事关重大,是一见旧事,关乎北地战事。”

    “确实我的不是实在对不住,”听了寒江言语,陌楼一时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记起寒江,是他家知交好友,心中愧疚了起来。

    “说你这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我可是堂堂三关大元帅,我要是被你弄死了,信不信这三关战事立时就变数徒生,说不得就被斡罗思反手制胜。这等大罪你担得起吗?”寒江不快质问道。

    陌楼词穷理屈,只能连声致歉,又被寒江抓住机会将当初的药钱减了一成,便是之后平谷杏林供应的药材钱都打了折。

    正满怀愧疚的陌楼一时口快,就被寒江坑了应下之后当时就后悔了,板着脸想走。只当不认识这么个混不吝的,果然军中待久了就都是这么作态。

    只是被寒江笑着道了歉,又追问,“你这毒药,无形无色却如此狠辣是哪里来的?我都能感觉到威胁,你从前不太研究这些的?”

    看着寒江眼神里写满了怀疑自己是否心理扭曲,才研究出此等毒药,陌楼当时就怒了,“看你正当壮年,记忆却不行了,毒药是当时我们在天山寻药之时捉的那条雪域灵蛇。我只是用来防身的。我不喜毒药,顶多用来救人,且我即用了出来,那便是有法子解开的。”

    “当初那蛇毒喷出能把人都给化了,我只怕你还没给我用上解药就先没命了。云齐,你变了。”寒江很是伤感的样子,长吁短叹的。

    陌楼长叹一声,不想看到寒江,“我只是想要教训你,又没打算取你命。算了,不与你计较了。你不是说又要事询问我的吗?怎的净在这里歪扯?”

    “对对对,正事要紧,那到底有没有什么法子或是药物能做到?”

    “自然是有的以药物针灸相配合,足以做到,并且对孕妇胎儿都无影响,只是必须得有极高明的手法,所耗费的药物精力不是少数。”

    “你问这个是怎么回事?”陌楼心中也很是好奇。

    “真的,那我都揣测就八九不离十了,只是还是得有虞祁的口信。暂时还是不好说的,若是误会了,就不好了,得两边印证了再说。你刚刚不是说还得赶紧回去培训新的军医吗?赶紧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可惜寒江全然没有给他解惑的想法,还用完就丢,得到答案直接就赶他回去了……

    真真让人气急!这种人实在应该绝交的,免得把自己给气死了!

    陌楼忙的去安排自己带了军医分配各处,争取能让所有将士都得到治疗。

    …………

    正好接了虞祁飞鸽传书确定了他的想法,还说有紧要的事要尽快赶来。

    看来为免意外,有些事却是要早做打算,

    斡罗思顽固非常,朔河城防护严密久攻不下,既如此,那朔河城就先使人佯攻拖延北狄兵力,主力迂回去往朔州。

    等等,我记得随军尚有一部分黑水霹雳,保存不易,正好使些轻功高手摸到朔州城的粮仓,正好扰乱军心……

    只说虞祁千里迢迢赶回去,师尊赤阳真人果然是出了意外。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又因弟子沈枫旧事心魔缠身。

    一年前,深觉寿数将尽,在虞祁拜过年后,将陪他过年的弟子赶下山去,借口闭关等死。

    是以才屡次传书未接,若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当初深深亏欠的那个弟子上,在人世定然是早早的跑来确定了。

    虞祁赶到时候,却是正逢受他所托的师弟自北狄赶回,言道有负师兄所托,定要清理门户,只是必须得跟师兄交代一番。

    原来当初赤阳真人自觉无颜面对被和亲的江都郡主,江都郡主也不愿与赤阳子说话,直接就赶了出去,情绪十分激烈赤阳子只好求了师弟去照看。

    原来当日证据被换,害了沈氏一家,沈枫亡故漠上,江都郡主绝望之下金殿自绝,却被救下,太医暗中告知她,她已经怀有身孕,尚不足月。

    她求了太医为她遮掩,好在太医也是同情沈氏的,就默认了。

    决意求死的江都郡主不忍心未来夫君一家血脉尽没,忍辱求生,只是当初听已是被囚禁宫中,如何隐瞒?

    当太妃寻到她,提出条件让她替昌平公主和亲,她才忍辱偷生,应了下来。提出要出宫门探望沈氏,不被允许,才退而求其次,去安王府见安王妃。

    安王妃被囚禁后院,重兵把守,武帝当时甚为狠辣,太妃并非武帝生母,只是抚养过武帝,也只能趁着侍卫换班时候,让他母家侄儿暗中行了个方便,与安王妃通了消息。

    可当时那种状况,出身沈氏安王妃同样遭了厌弃,还被囚禁荒院之中,若非顾及名声,沈栀又身怀六甲,只怕早已被赐死了。

    她看的明白沈家在劫难逃,她也是其中一份子,来日难逃一死,孩子出生了,也不知能否活下去?

    正着急时候,得了江都郡主探望的消息,无奈只能提前刨腹产子,隔墙说话时候,从流水暗门中放出托付给前去偷会她的江都郡主。

    江都郡主从铁栏封死的水中暗门接过刚刚出生的瘦弱婴儿,藏于衣袖中回了宫。

    而后安王妃放火自焚,就此香消玉殒。

    当初和亲之事虽是宫中太妃与昌平公主提出的,却也是江都郡主无奈之下应许的,她一个弱质女子想要保护爱人的血脉,想要完成好姐妹的托付,想要明正言顺的离开皇帝的视线,便只能同意。

    江都郡主在太医帮助下遮掩了怀孕之事,顺利和亲北狄。

    她甚为怨恨废了沈枫修为低赤阳子,可是连着赶了几次,想要带她离开赤阳子,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无奈只好求了师弟隐瞒身份,去往北狄护佑江都郡主。

    那位师弟隐姓埋名潜到江都郡主身旁,他精通医术,一眼就看出了江都郡主怀有身孕,借着帮江都郡主遮掩两人才结识了。

    江都郡主深恨武帝的狠辣无情,从不曾告诉一双小儿女。自己本是堂堂正正的大成儿女。

    那位长云子师叔不曾行走江湖,不现人前,江都郡主也不知他身份来历。

    只是无人可求,无人可用,见长云子却是全心帮她,她也是无路可走,只能信了这个口口声声说同情沈氏的人。

    长云子帮她配了点药迷惑斡罗思,后来遮掩她肚子拖后两个月,孩子出世后她也就那再去应付斡罗思。斡罗思堂堂北狄汗王,身旁从不缺少各色佳丽讨好,便是江都郡主有几分别样风情,也早早腻了,慢慢的就淡出斡罗思视线。

    江都郡主与沈枫的孩子,被她取名赫连,那时她望着赫连山,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虽说江都郡主很快就失宠了,可赫连王子还是很得斡罗思宠爱,是以母子两个日子并不算太难过。

    江都郡主深恨武帝,深恨夺取她耶娘,又夺取她爱人,毁了她整个世界的大成,所以从来没有为大成说过话,努力过一分。

    安王妃沈栀遗孤名为沈琼,从母姓,排的是沈家的玉字辈。江都郡主安排人带着沈琼在草原上生活,在她稳住地位之后,借口想要个女儿,收养了沈琼。

    沈琼与赫连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年后便成了婚。

    赫连王子年岁小了兄长们许多,甚至有些兄长的儿女都比他大。赫连王子身居大成皇室血脉,身份有些尴尬,对汗王之位几乎没有竞争力。

    赫连王子前面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孩子出世了。赫连的出世代表了他雄风犹在,也是他胜过大成的战利品,是以斡罗思喜爱这个最小的儿子。

    既然整个草原上最有权势的汗王喜爱这个儿子,他又没有什么竞争力,也没有什么支持者。

    原本明里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暗地里斗得死去活来,恨不能将对方砍了都王子们自然都很乐意借机表现自己友爱兄弟的证明。

    可以说赫连王子除了没有继承权,从小都是备受宠爱的那个王子,最起码明面上,没有之一。

    赫连王子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他的兄长们半真半假的也都投入了感情,所以他是唯一一个与王室所有兄长们关系都很好的王子。

    这在北狄王族简直就是个奇迹!

    他受母亲影响,对大成的文化很是喜欢,不喜欢战争,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长云子常年待在北狄,关注着他们母子,对他和沈琼也很是喜爱,想着自己至今没有衣钵传人,便将两个人收归门下,悉心教导。

    长云子很是理解江都郡主这个可怜的女子,所以江都郡主没有跟两个孩子说他们的出身,长云子也没有计较。

    前些时候北狄生了战事,赫连王子不喜征战,完全觉得可以与大成互通有无,与斡罗思争执,被斡罗思罚前往草原以北的北海,去感受日渐被寒冷笼罩的滋味,想要让他低头认错。

    结果他带着妻子母亲部属干脆就常住不肯回去了。

    大战至今,斡罗思儿子死了好几个,身边兵力不足,他又极为多疑,不肯信任别人,身边野心勃勃的儿子他更加不能放心,说不得还盼望着他早死。

    况且斡罗思从前治理北狄诸部,担心草原诸部会暗中联合推翻他的统治,刑法严苛残暴,但又不尊令而聚众者,合族尽诛。

    便是大河彼岸就有部族,没有投靠大成的想法,也不敢随意无令聚集,更加有一点看斡罗思有什么结局,幸灾乐祸的意思。

    终于在朔方惨败之后,斡罗思忍不住排了一队金狼卫,暗中借着双方激战之际,去往北海传令,让他最心爱的小儿子赫连,整理北狄草原上剩余部族精锐,前来救父。

    原本斡罗思发动大战便已经抽调过一回诸部精锐,余者精壮虽有,精锐只在少数,部族所遗多是年纪不足,或是年老体衰者,便是有所保留,是各个部族得的命根子,只怕不是三两句言语能够抽调的动的。

    只有赫连手中尚有一支完整建制的部属,以王子之身精锐之师,汗王金令,大义大势倶在,北狄诸部剩余的兵力也就好抽调出来。

    大局不利之下,只怕未来二十年都不得翻身,因为少了中青两代。

    日后影响也顾不得长久之计,只要能在赫连的接应下,跨过大河,暂缓一时他便可东山再起。

    斡罗思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想要打下大成的如画江山。草原的无敌王者,他已经当了四十年,二大成,他曾两度挥军南下,却终不能长久占据,是他最大的遗憾。

    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不然他便是全身而退,也没有这个时间了。

    他清晰的认知到自己已经很是苍老了。

    从前可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挥刀斩尽面前的一切,如今他不过是跨着马连夜潜逃,并无无人征战,便已劳累的受不住。

    从前他可以在胜战之后,彻夜不休,受用尽诸多部族奉献的美人。如今就是一个绝代尤物仅百般手段,他都无动于衷。

    …………

    北海苦寒之地,远离尘嚣,不通消息,是以长云子也并不清楚斡罗思接连惨败之事,尚在北海,师徒和乐。

    前去搬救兵的金狼卫足有三百人,因为怕引起大成的关注只好分散于各队之中,乘着双方交战,穿过大成重重防线,成功偷渡大河的只有不足百人。

    还要避开草原各个狼子野心,随时回落井下石的部族,风暴,狼群,各种危险。

    渡过大河之前尚且是葱荣的季节,他们不过才赶了几日的路,紧赶慢赶也没能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到预定的地方。

    草原上这个冬天来的极早,超乎想象的冰冷,暴烈的白毛风中无法赶路,出去都回不来。再是忠心,总不能都死光了,又有谁能为大汗传令搬救兵。

    他们也只好暂停下来脚步,在一处支上帐篷,挖了个坑来避风取暖。

    暴风雪下暗无天日,几乎让他们分辨不出时间,只能看着带的粮食一点点减少,寒冷和饥饿使得的大家都有气无力。

    往年的白毛风来的没有这么早,大家都会在冬季储存好粮食,赶着牛羊马匹,去往背风温暖的地方度过暴风雪,再不济还可以吃冻死的牛羊。

    坚持不住要跑出去寻找生机的人都没有再回来的。

    他们甚至杀了北狄人视若半身的马,为了越来越少的干粮,不如起来也是可想而知,他们爆发了一场厮杀,因为粮食。

    当时大家都杀红了眼,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别人百余人,最后只剩下三十多人。

    这一场杀戮撕破了他们最后一张遮羞布,原本并肩作战的生死弟兄,再不能接受别人的靠近,信任这个词荡然无存。

    可是他们没有退路,遮天盖地的白毛风终于过去了,是四野一片苍茫,没有任何区别,大家几乎都分不清楚方向了。

    所谓的汗王金令不过是一个目标,在这苍茫无际的雪原走着,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点点的失去希望而乃至绝望。

    好在他们都是草原上长大的,勉强能够靠着太阳,分辨方向,日的白毛风是从北边来的。

    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只有北方来的白毛风留下了痕迹。

    他们的目的地北海便在草原的最北端。

    草原上冬日的雪是难以融化的,接连赶了十来日的路,一直是大好的晴天并且也没有能完全融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被风吹薄的地方,露出萎黄的草地。

    不敢来,死的死,逃的逃,失散的失散,最后能够到达北海的,只剩十人。

    本以为迷失了方向,要被困死在雪原之上,索天无绝人之路正好遇到了趁着天晴外出围猎雪狐的赫连王子与与王妃。

    终于见到了人烟,这十来个人只是痛哭流涕,终将金令交上,完成了汗王嘱托。

    赫连王子与王妃一出门为列本是为了列,几只雪狐为师尊做一件斗篷,当作孝敬师尊的生辰礼物。

    可这雪狐没有猎到,反而得知弟子要点兵,待明年春日率军回去北狄征召勇士,前去营救被困大河彼岸的父汗。

    当时长云子就呆了,辛辛苦苦待在这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不毛之地,二十多年,系保护,苦心教导费尽心血,可不是为了教导出一个大成的敌手。

    赫连他可是他家不幸早逝师侄的嫡亲血脉,更是那赤胆忠心的沈氏血脉。

    你怎的就能率大军亲去攻打自己的母国?

    当年武帝,很是对不起沈氏,害的沈氏满门尽灭,不愿孩子知道过往,让他平安长大,你不愿他为大成效力,这些他都能理解。

    可这怎能是对自己出身的母国,挥戈相向打自己人呢?是皇帝对不起你沈氏,可他早已死去多年,可是天下百姓,三关将士没有啊!

    长云子当时就把话语赫连王子夫妻说开了,道明他们中意名门之后,甚至王妃还有大成皇室血脉。北狄汗王斡罗思更是他们的仇人!

    这般突兀的话,谁能相信?便是说这话的是他们从小教导的师傅。

    赫连王子与王妃跑去询问母亲,昌平阏氏。

    得到了是他们师傅,不出身大曾不愿他们,与大成为敌的说法。

    父汗有难,那些关照他的兄长们,还有同族陷落大成,这定是要救的。虽有大成皇室的血脉,却也是,北狄王室子孙,难道就要眼睁睁的放弃生养自己的父汗去送死??

    生养自己母亲的话,这是要听的,而且赫连王子与父汗兄长们感情都算不错,虽意见不同,各有矛盾,可毕竟血脉相通,怎忍心,就让他们落于死地。

    于是趁着早春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雪,可怜王子告别了师尊带着所有部属离开北海,赶赴草原征兵。

    便是父汗已经落了下风,他也有信心要与大成一决高下,最起码不能让人看低了,他北狄勇士。

    只是面对无法完全说服,深受其害的当事人之一江都郡主,实在是论不过,毕竟她夫家惨烈的结局,自己又历尽艰辛。

    只说沈氏一门惨烈结局,至死还背负污名,夫君,姐妹什么都没有了,被他们效忠的帝王朝廷所害。

    我们早就没了国,没了家,是一群孤魂野鬼。

    北海地处偏僻往来不便,他们也并不知沈氏已经翻案。

    说来也有多年的交情,长云子不善言辞,确实也一直觉得沈氏太过冤枉惨烈,这让长云子很是头痛。

    如今的昌平阏氏一看,儿子师傅为大成朝廷说话,当时就翻了脸,不顾多年交情,命人将他赶出去。

    长云子一见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简直都快气疯了,有心活劈了,这认贼作父的弟子。

    只是冷不防想起当初遭了误会的师侄,方才造成日后惨剧,才有今日。

    这怎么也得回去一趟,师兄交代一声是在有负师兄所托,教出了这么个逆徒,愧罪师们列祖列宗。

    本已经坐着等死的赤阳子,他把年纪当时被气的差点直接过去了。

    被师弟扎了几针,缓缓醒来,头发发白须,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满面泪流,直道,“我错我的错,我听信谣言,害了自己的弟子如今连他的孩子都投敌叛国认贼作父!日后九泉之下何以面对老友一门与惨死的爱徒……”

    赤阳子长云子师兄弟两个想起昔日往事,看着荒败冷清的岐山山门,再不复过往,不禁一同抱头痛哭。

    虞祁连夜赶来,不带停歇,想要尽快看到师尊,直接将轻功运到极致。

    一时没收住势,听的房中嚎啕大哭,一时疑惑,正见两位师长抱头痛哭,极其惨烈,生无可恋,随时都想去死一死的样子,连自己这个晚辈到了都没有发觉。

    因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又恐见了师傅师叔毫无毫无形象悲痛大哭的样子不太适合,专门退了出去。

    从小到大师傅在他面前总是一副风轻云淡,超脱世俗,不问红尘的高人逸士。

    想来师傅他老人家,是急在意颜面了的,日后再寻机探问,总好过如今直接打搅。万一伤了师尊颜面,只怕不好……

    远远避开等这两人哭声渐小,只做不知,大声踏步匆匆而来,口中道是,“山门清冷残败,但待师尊出关之前还是好生整理一下,免得有失我岐山道门的颜面。”

    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道士当时抹干了眼泪也不说哭了,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等着虞祁进门拜见。

    果然,虞祁见了师尊师叔,做出很是惊喜的样子,那两人方才悲痛过甚,大悲大喜之下生出了什么不好的乱子。

    便想安安两人的心,一堆好话不要本钱的往师傅师叔身上砸,只盼着两人心中能放宽一些。

    看到两人确实心绪稳定,应该能够承受喜悦的刺激了。

    这才缓缓道明自己来意,导致了师尊师叔自己得知的大事。

    “今日起专程前来,却是为了并报师尊一件好事。”

    “长卿你这孩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师傅面前卖关子?什么事还不赶快交代了?”赤阳子真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捋了捋胸前的白须。

    “却是得让师傅师兄两位暂且稳定一下心神,免得受了惊。”

    “你这弟子还真是?你师尊与老道两人一大把年纪了,加起来都快比大成国立朝以来的时间长了,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长云子负手而立,批评了师侄两句,太看不起老前辈们的阅历了。

    赤阳子一副教导无知徒弟的高人风范,“长卿吾徒,你尚年轻,不能够想理解我道门功法最重心境。我等生死看淡,不为尘念所扰,日后你年岁渐长,多些红尘历练,自然就能明白了。休要这般作态,毫无我道家“无为”之风,成何体统?”

    虞祁见此,便放出了藏着的炸雷,“只日前无意之间发觉我昔日那位沈师兄,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沈师兄?”

    “沈枫!”

    “你怎么知道的?”

    “哪来的消息?”

    两个年纪加起来比大成国立朝时间都长,据说心境修为极高,不为世俗所扰的老道,一个激动,周身真气暴乱,直接就把房屋都给拆了。

    好在虞祁功力修为虽不及两位师长,早有防备,一见师傅师叔。真气失控,便开始躲了。

    只是还稍微受了点儿伤,顺着被弹出去了老远。

    俩老道七嘴八舌问完了,却不见有人回答。

    哎!这个弟子/师侄他跑哪里去了?刚不还在面前呢?

    难道刚才是在做梦?

    两人不可置信的唤了声,“虞祁”“长卿”。

    不见有人回应,当即悲痛欲绝,以为是两人伤心过度,走火入魔,出现了幻觉……

    一把年纪感情丰沛的长云子与赤阳子师兄弟两个又要开哭了。

    再见,远处废墟之中有人。挣扎着爬了起来,吭吭咔咔的咳了一阵。

    原来虞祁虽早有防备,可两个老爷子,一身修为不弱,他也扛不住呀!

    直接就被震的晕了过去,盖到了废墟下面,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却也暂时失去了意识,虽然很快醒来,却让师傅与师叔误会自己出了幻觉。

    俩老道一时间悲喜交换,虞祁人是真的,那他说的话也是真的了。

    一路不休,风尘仆仆赶来就被师傅和师叔一同招待了个灰头土脸。

    这两人揪着脖子问话,也不敢有所反抗。还得老老实实交代。

    当虞祁说出,早先知道至今已过,许久,当时俩老道就很是不满,为何不早日说明白了?

    与其很是冤枉的表明,早先因为边关事紧没有亲自前来,也曾接连飞鸽传书。

    不知为何师尊不曾接到飞鸽传书?因为发现了一件大事,想要核查一番,又担心师傅安危,才专门赶回来。

    一心求死的赤阳子老道现在不想求死了,也就不想提之前旧事了。只说可能是那些飞鸽被护山大阵给迷倒了,没能寻来,才不知消息。

    虞祁不好表示什么,自己家特训的飞鸽,这么多年可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除了师傅这里。

    只有长云子道长很是怀疑自己师兄,刚回来的时候,师兄都快断气了………

    往事休提!

    往事休提!

    虞祁娓娓道来,当年沈枫重伤被金狼卫折辱,落入凶兽之口。

    于五色蛟蛇腹中挣扎吞食了五色蛟蛇的内丹,侥幸未死,方才爬出五色蛟蛇肚腹。

    可刚一出来就遭到了沙尘暴,当时沈枫已经筋疲力尽,无力抵挡,直接就被沙尘暴卷跑,不知方向,所以赤阳子前去寻找翻天覆地也没有找到。

    而沈枫被去往行漠上商的崔氏商队所救,其后虽活着却终日身负剧毒,历经一番辛苦,成就了大名鼎鼎的“漠上王”。

    漠上王。

    两个老道长叹,还真是大名鼎鼎,可惜当年大家都已是心灰意冷,从来没有人想着去查看一下。

    …………

    然后想起来不对呀,那江都郡主深恨大成,使得自己儿子认贼作父,带兵攻打大成。

    主要因由还在沈枫身上,他说他儿子的亲爹还活着,他还会让他儿子认贼作父吗?

    长云子与赤阳子两个老道一时间有悲有喜,很是失态了一番,这才想起把江都郡主母子之事讲与虞祁听。

    小小的纠结了一下,呃,做爹沈枫的是他虞长卿的师兄,做儿子的赫连又是他的师弟。

    日后便是相认了,这到底是应该叫师侄?还是应该叫师弟?

    这个疑惑小小的分了一下神,被师说问到,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长云子直言,却是个问题,当年本以为他父亲已然身死,我等武林中人不必讲究这般多。

    哎!两个逆徒我算是受够了,反正还没带回来进入我宗门,我回头就把他俩给逐出师门。

    想着之前在北海险些活活被气死,是不想重现当日他父亲的悲剧,又实在有些不忍,才没有直接动手,废除功力修为。

    如今想来也算错有错招,没有铸成大错,我把他逐出师门,让他亲爹自己教去。这徒弟当真消受不起!

    一会儿被接了几次伤疤,光提自己当年被人蒙骗,跟徒弟一时误会,把徒弟给废了。赤阳子从前本就暴躁的脾气,还是从那以后才慢慢习熄了下来。

    此事虽是他的错,可也不乐意天天被人提着当初的事,当时就对自自己家这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师弟看得很不顺眼了。

    后来交了这么多年说话,人家都不听,没人家亲娘一句话管用,半点用处都没有!当初就不该收徒,简直就是误人子弟也好归于我这一脉,我那徒儿定能把他的儿子儿媳都教的好好的。

    我说师兄你是怎么回事?我这还没逐出师门呢?你就惦记着给他拎回去了,有你这么当师兄的吗??

    看着师傅,师叔面色一般难看,也不说自己什么心境修为,看破红尘,脸红脖子粗差点没直接来一战。

    看在已经被震得塌了的房屋,想着刚才自己被砸晕过去,埋在那么一堆下面,虞祁倒抽了口凉气。

    赶紧转移话题,赶紧带着师傅师叔连夜赶赴朔方,此事必将改变,北关战事大局。

    飞鸽传书一道未免泄密,也不曾明说只说他的猜测是真的,证据都快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