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吴悠传 » 一

    大年三十,辞旧迎新,中国人眼中真正的一年之末远游的人如同候鸟纷纷返回自己离开了一年的“窝巢”。往常的这个时候,鞭炮肯定是在各个庄上此起彼伏,独有的硝烟味道和锅中饺子的蒸汽交相辉映,形成了中国人独有的年味。

    今年不一样,市里突然发布政策,严谨燃放烟花爆竹。为此,镇上派出所的警车传遍了周围的各个村落,宣传口号。“大人放炮,拘留十五天;小孩子放炮,监护人罚款五百,拘留十五天。”这样一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年三十,各个村落原本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被机械的大喇叭声取代。

    淡黄色的土地上铺盖着淅淅沥沥的枯黄干草,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细雪点缀在这些干草上面,使得原本枯燥无味的黄土地有了一点留白的意味。

    钟萍身穿深红色的长羽绒服,外面套着一件深蓝色的围裙,头顶一件淡蓝色的头套,倚靠在院子的木门框上。对着门外的父子俩轻喊一声,“娃儿,好好给你爷奶说你要考研究生的事,记得磕头让他们也帮帮忙。”

    吴悠听到后苦笑一声,转头挥了挥手。然后就提着一大包黄纸,跟着父亲吴恪勇深一脚浅一脚往南边的麦地里赶。走到一家大门紧闭的院子门口,吴恪勇轻声说道,“你明伯的父亲和你爷爷是亲兄弟,按说咱们应该也给你明伯的父亲上坟的。”

    吴恪勇没有说可是,吴悠也就没有问。父子俩也就沉默地在泥泞的小路上走着,沿途上可以看到翻耕种过的平原上,是大片大片被雪覆盖的麦苗,大大小小的土包前差不多都燃起几缕飘摇的青烟。远处,吴悠爷奶坟包悠悠地站起一个人影,兴许是看见吴悠父子俩要过来,就绕路从另一条小路离去。吴恪勇叹了一口气,吩咐吴悠淋上黄纸继续去坟包,他则从怀里掏出一包苏烟,也绕路去迎那个不太像和吴悠父子碰面的人影。

    吴悠闷着头走到爷奶的坟包后,就把黄纸放下。蹲下来将坟包前还没燃尽就已经快要没有火星的黄纸又拢了拢,往口袋里掏了掏,发现自己没带打火机。就站起来,看着远处的两个身影。吴恪勇和那人相遇之后,就彼此站住,彼此让了一颗烟点上。吴恪勇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挥舞着烟,和那人匆匆聊了几句之后,就又一手插兜一手夹烟赶了过来。

    吴恪勇过来之后,很默契地将没有燃尽的黄纸又给点上。一边点一边给吴悠指着,这是你老爷老奶,老爷老奶就是你爷爷的爸爸妈妈,这是你爷你奶,这是你九爷。从吴悠记事起,每年上坟都是吴悠和吴恪勇两个人,每次吴恪勇都会给吴悠指位置,然后再自己“打钱”。

    所谓的“打钱”,就是把人民币按在黄纸上拍打几下,还要注意正面和反面,不能‘打’错面,也不能交叉‘打’。完成‘打钱’后,再烧给另一边的先人们,就会变成可以在那边流的‘钱’了。虽然不知道是从何时何地形成的这种习俗,但是吴悠所能见到的亲戚们上坟都是这一通操作,吴悠也就觉得这种习俗或许真的有一定的合理性。

    不过今年有点不一样,吴恪勇掏出一张红色的钞票递给吴悠,“会不会‘打钱’?”

    “会。”

    吴悠就接过钞票开始认真地将钞票铺在一摞厚厚的黄纸上,“不要‘打’重了,翻面的时候注意钞票也要翻对面,不要‘打’反了。”或许是担心儿子做不好,吴悠在做的时候吴恪勇也蹲在旁边提醒着。

    很快就‘打’完了,吴恪勇又把打火机递给吴悠,“分成三份,分一分。”

    青烟很快在三个坟头再次升起,吴悠小心地将每堆黄纸分成‘人’字型立好,这样可以让黄纸在燃烧的时候有充分的空气,不会熄灭。黄纸在燃烧了一小会后,就没有了火苗。黄纸开始慢慢燃烧,先是变成暗红色,然后是黑色,最后才变成灰色。一阵风吹过,掀起的黄纸就像翻开的书页一样,一张一张地慢慢燃烧,变成灰色。边缘的一些灰色也飞扬在空中,随着青烟和木料燃烧的气味在空旷的平原上飘荡。

    看着黄纸已经燃烧过半,吴恪勇丢掉手里的烟头。“给你老爷老奶爷奶九爷磕头,先给你老爷老奶磕。”

    吴悠拍了拍膝盖,右手撑地跪下。然后顺势两手按在地上,额头碰到地上时,双手翻过来掌心向上,嘴中念念有词,一个坟头磕了三次。吴恪勇绕着坟圈走了几圈,把坟包上的几颗枯草拔掉,扔到路边的沟里。同时也在嘴里嘟囔着,“今年人家上面有政策,不让放炮也买不到炮,你们孙今年考研究生,这可是咱们家第一个大学生,我当年脑子笨花了你们那么多粮食也没考上,娃儿也算是争气。不要光找咱妮儿了,妮儿现在出门了别打扰人家过日子,有啥事就给我说。”

    很快黄纸就烧了大半,吴悠还蹲在爷奶的坟头前拿根木棍拨拉着。“回去吧,行不行?”吴恪勇蹭了蹭尖头皮鞋跟上的泥巴。

    “再等一会吧,爷奶还没把‘钱’拿完呢。”吴悠扭头看了一眼笑了笑,“我九爷倒是拿的快。”

    吴恪勇笑着哼哼了两声,“可是嘞。”

    “我有段时间做梦,梦见我九爷说他结婚了,媳妇是个年轻女人嘞。”吴悠用木棍画了个圈圈住黄纸堆,据说这样能保证‘钱’不被孤魂野鬼抢走。

    “奥,那估计是真的。”吴恪勇又点颗烟,叼在嘴角。然后他走到吴悠旁边,双手比划了一处地方,“这儿,不对是这边。等我和你妈走了,我们俩就躺在这。”

    吴悠沉思了一会,“现在zf不让土葬了,那你们要养好身体,等我发达了再说这事。”

    吴恪勇一手夹烟,挥掉烟头处的烟灰,“那些都是我们的身后事了,到时候咋样都行,人都走了还要让你们费心也不可能。”

    “走吧。”吴悠站起身来。

    在回去的路上,吴悠问他爸,“你说等你和我妈百年之后,我来看你们,那时候的我会说啥?”

    吴恪勇猛吸了一口烟,“不知道。”

    过了良久,“爸,我想创作本小说,就写咱们家。”

    “可行嘞,我年轻的时候就想写本家谱,记录一下咱们吴家的事情,等我老了就把这些故事讲给你的娃儿听。”

    然后爷俩就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小路上,平原上积雪和麦苗没有说话,只有几缕飘荡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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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悠找到我的时候,就给我讲了这么一段故事,也不能说是故事。因为它没有跌宕起伏也没有高潮转折,他只能是一段过往或者是一段流水账。讲实话,这种话题并不会吸引太多的关注。现在的社会需要的是什么,是在最短的时间获得最大的快感,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潜规则。没有G点,没有狂拽酷炫,大快人心的反转,没有无脑狂欢的甜蜜剧情,谁会为了这种“三无产品”花费珍贵的时间和精力呢。我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你要创作一部小说么?”我一开始问了这个问题。

    “是呀,我是说创作,又没说要码字。”

    我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

    “那你想投什么题材呢?都市?”我挠挠头。

    “都市是什么?”他也挠了挠头。

    “就是。。。。俊男靓女灯红酒绿之类的。。。”

    他摇了摇头。

    我记得他讲了托梦啊上坟什么的。“那就科幻??异世界???”

    他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那就乡村??”

    “我九岁就全家搬到城里来了。”

    想了半天,我终于一拍脑瓜子,“那就投纪实吧!!!!”

    “纪实是什么??”

    “嗯。。。。。就是。。。。年轻人不怎么爱看的文字??”

    “那应该是的。”这次他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有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创作一个没多少人爱看的作品呢?是为了标新立异??”

    然后他就说了让我很佩服的一段话,“每个人其实就是一台录像机,以ta个人的视角记录整个世界一片区域的一段时间。但是在经历这一段时间的过程中,ta会想要把自己的故事讲给自己在意的人听。诚然,ta可以亲口告诉在意的人。可是,当我看到坟头随风飘零的枯草的时候,我就想其实生命还是很脆弱的。时间也是很残酷的,人这一台录像机的磁盘也会随着时间的打磨而‘消磁’。有时候,好记性总是不如烂笔头的。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看我的故事呢?其实我知道我的故事会想一堆风干了的馒头一样索然无味,我的故事也很有风骨,只想展现给那些愿意听也能听懂的人啊。我在回去的路上才想明白为什么我爸爸会在今年让我‘打’钱,告诉我他和我妈以后要躺在哪里,从那一刻我才决定好好创作一篇我的故事。我问他问题的时候,瞥了他一眼,原来陪我很久很久的他也开始长白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