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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沉痛悼念

    七月十三日,大雨。

    刘芬在昨天下午从医院里被接了出来。

    陪护说漏了嘴。

    自己儿子出殡这种场面,本来不打算让她回来了,但拗不过老人家在医院里面闹。

    她放下狠话,今天你们不把活的人接回去,就接死人回去。

    这个样子,医院里也不好留人,蒋惇也没办法,只能接回来,然后多喊几个亲戚照看。

    雨是从凌晨三点多开始下的,那时候封棺,外面就在沙沙的下小雨。

    后来雨势渐大,哗啦啦个不停,一直到六七点钟大家都过来了,人群里有了些声音。

    他们说这是有冤情。

    刘芬信这个,让人搬了一把躺椅,坐在门口,佝偻着腰背,一直守着外面的雨,神神叨叨。

    蒋惇路过的时候,看着老人家的背影,不免感慨。

    这次出事以后,奶奶真的老了很多,从前老人家总是精气神十足,七八十岁了,别人在打太极八段锦的时候,她跟人在广场上跳舞,乐乐呵呵的,舞姿在五六十岁的大妈里面也不遑多让。

    现在在门口守着雨幕的,只像一个久病不治走投无路求神拜佛的老太太。

    很陌生。

    一双浑浊的双眼怨毒地看着天空。

    但又希冀着什么。

    希冀着什么呢?

    雨停?

    雨停不了了。

    重来?

    也重来不了了。

    蒋惇也想现下就醒过来,有人来告诉他,一切都是梦而已。

    但不可能,他们应该学会屈服,屈服于现实或者其他什么。

    ……

    送葬来了很多人。

    刚才来了一群人,他妈妈和他舅舅亲自出来接了进去,然后一直在楼上的客厅说些什么事情。

    他也要去处理一下这么大的雨,怎么才能把他爸送出去这件事。

    高景行和戚奉行两人是踩着点来的,喝了蒋惇递过来的茶以后,就匆匆忙忙地穿上一次性的彩色雨衣,跟在大部队的后面。

    因为给蒋河东准备的墓地在芜江对岸的一座山上,和蒋家的小楼位置关系就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

    路很远,靠人力把棺材和花圈带过去很费劲,就是外包出去都少有人会接单,更何况他们这种喊了亲戚朋友过来抬的,看蒋惇带着风水师父走到河对面去看方位以后,大家都心里就有了心思。

    蒋惇知道太远了,看完墓地回来得路上就联系了车子,当时候会有一辆车载着棺材,他们这些送葬的人跟在后面走,到了山下之后再把他爸抬上去,然后放到那个深坑里。

    出殡的时间眼看着就要到了,蒋惇赶紧喊人买了雨衣和一块巨大的透明雨布。

    其他也没什么事情,在场那么多人,多多少少会帮些忙。

    突然停下来,蒋惇有些不适应。

    棺材和他爸爸一起停留在房子外面临时打的雨棚里,来来往往的人不断穿行,也有没什么事的,围坐在一起在聊些什么,蒋惇没有了解的心情。

    他奶奶依旧坐在门口的躺椅上,一动不动注视着外面那片阴沉的天空。

    这一切……

    蒋惇想,他爸爸有没有可能,能够感知到这一切。

    在那个狭小无比的棺材里。

    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

    那个人死了。

    蒋惇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

    他的爸爸死了。

    永远的离开了。

    这个世界变得陌生,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候突然有人冒雨从远处跑过来抱住了他。

    “蒋惇,我来了。”

    蒋惇看清楚了来人,莫名哭了出来,眼泪像泉水一样往外涌。

    “何桃?何桃,你怎么来了?”

    何桃看着眼前哭泣的蒋惇,束手无策,只能把人抱在怀里。

    “你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要不问别人我都不知道!”

    “我……”蒋惇一时无言,指着自己,又看着外面无边雨幕,茫茫苦海,喉咙像卡了鱼刺,说不出话,只一个劲摇头。

    “不要仅,你还有我。”

    何蔻把人抱在怀里,自己也红了眼睛,她就是蒋惇正在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但出了事以后她却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而且还是从蒋惇朋友嘴里说漏了的。

    虽然蒋惇的隐瞒不明原因,但好歹早就见过家长,订过婚,何桃还是从外地赶了过来。

    刚下出租车就看见蒋惇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父亲的遗照,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伞都没打就跑了过来。

    周围人看到蒋惇突然的情绪爆发也上前安慰,但他这一哭,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没有嘶吼,只是伤心到了心里,痛得说不出话。

    此情此景。

    的确可怜。

    高景行和戚奉行在雨棚边冷眼看着,心里不约而同的感概。

    “唉!我突然想起一个事,你说,”高景行侧头看向戚副局长,低声询问“当初蒋添成死了,他儿子也哭得这么惨吗?”

    戚奉行操起手,抿着嘴思考了几秒。

    “有幸见过,比这要惨。”

    “真的?”

    戚奉行点头

    “这也过去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但我现在还记得,蒋添成的儿子跪在棺材前,哭得起不来身的样子。”

    说完,他顿住,看周围没有围着什么人,戚奉行这才继续说下去。

    “其实有个事,我一直想不通,那毕竟是他弟弟啊,蒋河东为什么要那么做?”

    “但凡他弟弟还在,他至于被庞家压成那个鬼样子?”

    这时候聚过去劝解蒋惇的人越来越多。

    高景行不想过去,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假装自己有事,低头‘忙碌’的时候,悄声说了一句话,戚奉行在他旁边听得有些模糊,好像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吴江城听见外面的动静,从楼上往下面看,但因为雨棚的原因阻隔了视线,但下面接连响起劝告蒋惇不要再哭了的声音,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稳坐在庞钦身边的庞娟。

    “你不下去去劝劝蒋惇?”

    “他这么大了,应该学会自己面对。”庞娟浅浅的笑了,轻声说道,“我们继续说季磊的事情吧。”

    吴江城也没真的想让人下去劝,只是顺嘴说一句,别人不愿意,他倒也无所谓,吴江城把窗户关上隔绝外面嘈杂的声音,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们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庞钦摇头,眉毛皱成一团。

    “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的事情,我们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吴江城的目光看向庞娟。

    “我听说蒋河东最后一通电话是你打给他打?”

    庞娟坦然点头。

    “那天晚上打麻将三缺一,就打电话问他事情办完了没有,现在有没有空。”

    吴江城浅笑“又是和我们家老李打吗?”

    庞娟回忆了一下。

    “好像不是,是自己家里组的局,要是和李姐打,我才不会喊他,他当时接了电话说没有空,那我想就算了,我就挂了电话,喊了别人。”

    吴江城点头,装作不经意间和庞钦对视,没有再说些什么。

    庞钦对上目光“河东的死因可以交给警方去查,现在主要的事还是季磊。”

    “事已经给他办了,他不露头,难道是还想做下一个冯建吗?”

    说起这个,吴江城就觉得自己的血压开始升高。

    原地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复平和,不再想用看废物的眼神,看向庞钦。

    如果不是他们做事不干净,也不至于拖到今天,甚至还死了一条狗。

    “我已经喊人在外面找他了,毕竟,杀了人是要偿命的,怎么可以让他就这样逃之夭夭。”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累了,休息一阵子吧。”

    庞钦点头“我也觉得该休息一段时间。”

    但他旁边的庞娟没有什么反应,吴江城心里有些烦躁,一直盯着庞钦等他给个答复。

    知道自己妹妹是个什么性子,庞钦只能硬着头皮对上吴江城的目光。

    “小娟她可能被这次的事情打击到了,过几天我带她出去旅旅游,放松一下心情。您放心我这个当哥哥的,会照看好她的。”

    “你最好是能够照看好她,别让她再闯什么祸了。”

    吴江城冷哼一声。

    “上次要不是……”

    “咚咚咚!”

    外面有人敲门,吴江城立刻停住了话头。

    房里的几个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房门口。

    “娟子,蒋惇他女朋友来了,你过去看看吧。”

    “哦,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庞娟应下,和身边的庞钦对视一眼后才朝着外面走。

    转过了身,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翻着白眼。

    庞娟是见过何桃,她是蒋惇在外面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女孩子娇娇小小,说话也轻言细语,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一身的书卷气,举止也大方有礼。

    但庞娟不喜欢。

    要求蒋惇和她分开,她一早就给蒋惇打算好了,给他娶一个漓阳本地的,家里弱势一点好掌控。

    但蒋惇不肯。

    这是他唯一一次违背自己的意愿。

    庞娟以为他多有骨气,结果没闹几天,就有了松动了,这时候蒋河东站出来,说何桃一个外地人到时候嫁到这边来毫无倚仗不是更好拿捏。

    庞娟点了头,蒋惇也高高兴兴告诉何桃自己爸妈很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只盼着她能够早一点嫁过来。

    下楼梯的时候,庞娟突然想到这件事,觉得这是这几天来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从今往后,这个家真真正正成为了她归属于她的掌控。

    心情尚好的庞娟懒得在去演那一副悲痛的样子,走进人群当中把蒋河东和何桃拉到楼上。

    何桃好说话,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和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就可以把她放在一边。

    但蒋惇,庞娟不知道自己儿子今天是发什么疯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庞娟把人带到他自己房里,冷着眼看蒋惇哭了两三分钟。

    “你还打算哭多久?”

    蒋惇摇摇头。

    “妈,你和爸在一起二三十年难道一点感情的没有吗?”

    庞娟差点没有笑出声。

    “感情?”

    “你还是收拾收拾,待会送你爸出门吧,别来多管我的事。

    ……

    两人聊完以后,庞娟就走了出去。

    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

    她和蒋河东生不出什么重情重义的东西。

    走出来,路过在客厅沙发上乖巧坐着的何桃,女孩子一脸担忧的看着这边。

    庞娟嘴角微微上扬,嘲讽地回头看了一眼蒋惇的房门,心想蒋惇还是更像他爸爸一点。

    ……

    梁望带着棒球帽和口罩,昨天走路从玉峰山回到漓阳,今天一早起床就感觉四肢酸痛,但得到蒋河东今天出殡的消息后还是立刻准备好,打车到了这边。

    以他的身份到底不好过去看热闹,只能找了一个视角绝佳的地方,远远观望。

    他看见何桃冒雨奔跑,看见他们乱做一团。

    看见蒋河东的棺材被抬上装运的车子,看见庞娟哭天喊地。

    看见成群结队的人上了车渐行渐远。

    他该高兴的。

    但心中有口恶气呼之不出。

    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六年前死掉的那个人活过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送殡的人早就走远了,梁望还打着一把伞,站在原地。

    雨渐渐小了,远远可以看见蒋家门前贴着的白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沉痛悼念。

    梁望冷笑,离开了这个地方。

    打着一把黑雨伞,接下来,他想去自己爸爸的坟上看看,告诉他,这个……消息。

    再怎么样?再哭一场。

    蒋河东坟地的位置选的好,风水绝佳,靠山临水,左右山形合抱,视野开阔山下就是一片平坦的田地。

    但上山的路蜿蜒曲折,抬棺的人看着六十左右度左右的坡,静悄悄咽口水。

    蒋惇抱着他爸爸的照片走过来,后面跟着泫泪欲泣的庞娟和何桃,两人站定在蒋河东的棺材后面,等着抬棺的人起竿。

    戚奉行和高景行两个看热闹的打着伞,站在人群的边缘,思索着待会上不上山。

    戚仰高头颅,四处打量“这山上去,我只怕是要丢了半条命。”

    “都送到这里了,不上山,好像不好吧。”

    高拿手指头戳他,示意他往前面人群聚集的地方看

    戚奉行顺着指示看见前面的吴江城现在都还没有退出送葬的人群,猜想他多半也要上去,吴江城上去了,高景行多半也会上去,到时候,自己不上去,就说不过去了。

    或者说他能比高景行更有架子,还是可以去和吴江城去比?

    真是伤心。

    抬棺的人没有给戚奉行更多的思考时间,已经把抬起蒋河东,朝着山腰进发。

    他们要一口气把棺材抬上去,绝对不能在半路当中落地,只能凭借一口气撑下去,所以走得很快

    蒋惇也赶紧叫上何桃往山上跑。

    人群跟着蒋惇也开始往山上走其中就包括了吴江城和高景行。

    戚奉行只觉得毫无办法,只能跟着人群一步步朝着山坡上面走去。

    蒋惇走在最前面,抱着蒋河东的照片,脸上挂着冷冰冰的僵硬表情。

    上山的路上很安静,就不时响起几句询问还有多远到地方的声音以外,再没有其他的。

    山路拐弯的时候眺望远处,就可以看到漓阳,那个沉默不语的地方,在朦胧雨幕当中像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

    人都说,失意切勿凭栏远眺。

    蒋惇突然想起这句话,内心一片苍茫。

    伤心他伤心过了,惆怅也惆怅过了。

    如今他的心里只剩下麻木。

    上午,庞娟扔下一句“你别多管我的事。”就打算走出去。

    但这时候蒋惇突然停止了哭泣,压着声音。

    “我从来没管过,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

    听到这话的庞娟莫名在门口站定。

    蒋惇抬头看她停下脚步,冷哼一声。

    “爸那天晚上究竟去做什么,他们不会告诉警察,但却会告诉我。”

    这话成功让庞娟转身,房内光线昏暗,坐在床上的蒋惇仰头对上面无表情俯视众生的庞娟。

    “妈。”

    “杀人偿命啊。”

    蒋惇说出这句话,觉得自己难得赢了一次,咧开嘴咬着牙,笑声沉闷的从胸腔当中发出来,原本悬停在面颊的泪水顺势流进嘴里。

    又咸又腥。

    可庞娟轻轻一笑,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杀人,的确会有人偿命。”

    “但小惇,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是我唯一的儿子。”

    ……

    细雨蒙蒙,容易飘到人的眼睛里。

    蒋惇有些分不清那些是他流出来的泪水,那些是雨水,或者说全部都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