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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取经(四十一)

    那大圣上了山巅之后,向下看处,就只见那南半边,咚咚鼓响,——锣鸣,闪出有千余人马,全都架着鹰犬,持着刀枪。猴王仔细看那些人,却是来得十分凶险。

    好男子,真个骁勇!但见:狐皮苫肩顶,锦绮裹腰胸。袋插狼牙箭,胯挂宝雕弓。人似搜山虎,马如跳涧龙。成群引着犬,满膀架其鹰。荆筐抬火炮,带定海东青。粘竿百十担,兔叉有千根。牛头拦路网,阎王扣子绳,一齐乱吆喝,散撒满天星。

    大圣见那些人全都上了他的山来,知道必然是猴子们所说的猎户,于是心中大怒,手里捻诀,口内念念有词,而后往那巽地上吸了一口气,呼的吹将出去,便是一阵狂风。

    好风!但见:扬尘播土,倒树摧林。海浪如山耸,浑波万迭侵。乾坤昏荡荡,日月暗沉沉。一阵摇松如虎啸,忽然入竹似龙吟。万窍怒号天噫气,飞砂走石乱伤人。

    大圣作起的这阵大风,将那无数碎石,乘风乱飞乱舞,可怜把那些千余人马,一个个都被石打乌头粉碎,沙飞海马俱伤。人参官桂岭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难归故里,槟榔怎得还乡?尸骸轻粉卧山场,红娘子家中盼望。

    有诗为证:人亡马死怎归家?野鬼孤魂乱似麻。可怜抖擞英雄将,不辨贤愚血染沙。

    大圣做完法后,按落云头,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从归顺唐僧,做了和尚,他每每劝我话道:千日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自有余。真有此话!我跟着他,打杀几个妖精,他就怪我行凶,今日来家,却结果了这许多猎户。”

    而后叫道:“小的们,出来!”那群猴,躲着狂风过去,听得大圣呼唤,一个个全都跳将了出来。大圣吩咐道:“你们去南山下,把那打死的猎户衣服,剥得来家洗净血迹,穿了遮寒;把死人的尸首,都推在那万丈深潭里;把死倒的马,拖将来,剥了皮,做靴穿,将肉腌着,慢慢的食用;把那些弓箭枪刀,与你们操演武艺;将那杂色旗号,收来我用。”群猴一个个领诺而去。

    那大圣把那些人的旗拆洗了,总斗起来做了一面杂彩花旗,上面写着“重修花果山复整水帘洞齐天大圣”十四个大字,竖起杆子,将旗挂于洞外,逐日招魔聚兽,积草屯粮,全然不题和尚二字。

    他的人情又大,手段又高,便先去四海龙王,借了些甘霖仙水,把整座山都洗青了。前栽榆柳,后种松楠,桃李枣梅,无所不备,一众猴子全都逍遥自在,在山上乐业安居。

    却说唐僧听信八戒狡性,纵放了心猿,而后攀鞍上马,令八戒在前边开路,沙僧则是挑着行李西行。过了白虎岭后,忽见前方一带林丘,真个是藤攀葛绕,柏翠松青。三藏叫道:“徒弟呀,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却又松林丛簇,树木森罗,切须仔细,恐有妖邪妖兽。”

    你看那呆子,抖擞精神,叫沙僧带着马,他则是使一把钉钯开路,领着唐僧径直入松林之内。正行之处,就见那长老兜住马,说道:“八戒,我这一日其实饥了,那里寻些斋饭我吃?”八戒道:“师父请下马,在此等老猎去寻。”

    长老下了马后,沙僧则是歇了担,取出钵盂,递与八戒。八戒道:“我去也。”长老问:“那里去?”八戒道:“莫管,我这一去,钻冰取火寻斋至,压雪求油化饭来。”就见他出了松林后,往西行经十余里后,更不曾撞着一个人家,真是个有狼虎无人烟的去处。

    那呆子走得十分辛苦,心内沉吟道:“当年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今日轮到我的身上,诚所谓当家才知柴米价,养子方晓父娘恩,公道没去化处。”却又走得有些瞌睡上来,想道:“我若就回去,对老和尚说没处化斋,他也不信我走了这许多路。须是再多幌个时辰,才好去回话。也罢,也罢,且往这草科里睡睡。”

    于是那呆子就把头拱在草里面,暂且睡下,当时也只说朦胧朦胧就起来,岂知走路辛苦的人,丢倒头了,便只管睡起。

    且不言那八戒在此处睡觉,却说长老还在那林间,饿得耳热眼跳,身心不安,便急忙回叫身旁的沙僧道:“悟能去化斋,怎么这早晚还不回?”沙僧道:“师父,你还不晓得哩,他见这西方上人家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只等他吃饱了才来哩。”

    三藏也说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里贪着吃斋,我们那里会他?天色晚了,此间不是个住处,须要寻个下处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紧,师父,你且坐在这里,等我去寻他来。”三藏也道:“正是,正是。有斋没斋罢了,只是寻下处要紧。”

    于是沙僧便绰了宝杖,径直出了松林来找八戒。长老却是独自坐在林中,心中十分闷倦,只得强打精神,跳将起来,先把行李攒在一处,又将马拴在树上,而后取下头上戴的斗笠,插定了那柄锡杖,整一整身上缁衣,徐步于幽林之中,权为散闷。

    那长老看遍了山上的野草山花,却是有些听不得那归巢鸟噪。原来那林子内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处,只因他情思紊乱,却是走错了。他一来也是要散散闷。二来也是要寻八戒沙僧二人。不期他两个走的都是直西的路,而长老转了一会后,却是走向南边去了。

    出得松林之后,忽然抬头,看见那壁厢金光闪烁,彩气腾腾,仔细看处,原来却是一座宝塔,金顶放光。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着那金顶放亮。

    他见此情形,心道:“我弟子却没缘法哩!自离东土,发愿逢庙烧香,见佛拜佛,遇塔扫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黄金宝塔?怎么就不曾走那条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内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这行李、白马,料此处无人行走,却也无事。那里若有方便处,待徒弟们来,一同借歇。”

    噫!这长老一时也是晦气到了。你看他拽开步后,竟至塔边,但见那:石崖高万丈,山大接青霄。根连地厚,峰插天高。两边杂树数千颗,前后藤缠百余里。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倒木横担深涧,枯藤结挂光峰。

    石桥下,流滚滚清泉;台座上,长明明白粉。远观一似三岛天堂,近看有如蓬莱胜境。香松紫竹绕山溪,鸦鹊猿猴穿峻岭。洞门外,有一来一往的走兽成行;树林里,有或出或入的飞禽作队。青青香草秀,艳艳野花开。这所在分明是恶境,那长老晦气撞将来。

    那长老举步进前,才来到塔门之下,只见前面有一个斑竹帘儿,挂在里面。他便破步入门,揭起帘来,往里就进,猛然抬头,却是看见那石床上,侧睡着一个妖魔。

    只见他怎生模样: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鹦嘴般的鼻儿拱拱,曙星样的眼儿巴巴。两个拳头,和尚钵盂模样;一双蓝脚,悬崖——槎。斜披着淡黄袍帐,赛过那织锦袈裟。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眠的一块石,细润无瑕。

    他也曾小妖排蚁阵,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风凛凛,大家吆喝叫一声爷。他也曾月作三人壶酌酒,他也曾风生两腋盏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霎着下眼游遍天涯。荒林喧鸟雀,深莽宿龙蛇。仙子种田生白玉,道人伏火养丹砂。小小洞门,虽到不得那阿鼻地狱;楞楞妖怪,却就是一个牛头夜叉。

    那长老看见他这般模样,吓得打了一个倒退,遍体酥麻,两腿酸软,即忙地抽身便走。刚刚转了一个身,那妖魔他的灵性着实是有些强大,感知到外面有人,便撑开着一双金睛鬼眼,叫声道:“小的们,你看门外是甚么人!”

    有一个小妖就伸头往门外一看,便看见外面是一个光头的长老,连忙跑将进去,报道:“大王,外面是个和尚哩,团头大面,两耳垂肩,嫩刮刮的一身肉,细娇娇的一张皮:且是好个和尚!”

    那妖闻言,呵声笑道:“这叫做个蛇头上苍蝇,自来的衣食。你众小的们,疾忙赶上去,与我拿将来,我这里重重有赏!”

    听了老妖的吩咐,那些小妖,就是一窝蜂的,齐齐拥上去。三藏见了,虽是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终是有些心惊胆颤,腿软脚麻,况且这一路又是山路崎岖,林深日暮,步儿那里移得动?

    三藏被那些小妖,给平抬了去,正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纵然好事多磨障,谁象唐僧西向时?

    只见那众小妖,抬得长老,将他放在那竹帘儿外,欢欢喜喜的,对老妖报声道:“大王,拿得和尚进来了。”那老妖也偷眼瞧一瞧,就只见三藏头直上,貌堂堂,果然是好一个和尚,他便心中想道:“这等好和尚,必是上方人物,不当小可的,若不做个威风,他怎肯服降哩?”

    陡然间,就狐假虎威起来,只见他红须倒竖,血发朝天,眼睛迸裂,大喝一声道:“带那和尚进来!”众妖见此情形,就响响地答应了一声“是!”就把那三藏望里面只是一推。这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三藏见了那妖怪后,只得双手合着,与他见个礼,那妖问道:“你是那里和尚?从那里来?到那里去?”快快说明!”三藏说道:“我本是唐朝僧人,奉大唐皇帝敕命,前往西方访求经偈,经过贵山,特来塔下谒圣,不期惊动威严,望乞恕罪。待往西方取得经回东土,永注高名也。”

    那妖闻言,便是呵呵大笑道:“我说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却来的甚好!甚好!不然,却不错放过了?你该是我口里的食,自然要撞将来,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脱!”又叫小妖道:“把那和尚拿去绑了!”

    那些小妖全都一拥上前,把个长老给绳缠索绑,缚在那洞内的定魂桩上。老妖持刀又问道:“和尚,你一行有几个?终不然一人敢上西天?”三藏见他持刀,便老实说道:“大王,我有两个徒弟,叫做猪八戒、沙和尚,都出松林化斋去了。还有一担行李,一匹白马,都在松林里放着哩。”

    老妖闻言,道:“又造化了!两个徒弟,连你三个,连马四个,彀吃一顿了!”小妖道:“我们去捉他来。”老妖吩咐道:“不要出去,把前门关了。他两个化斋来,一定寻师父吃,寻不着,一定寻着我门上。常言道,上门的买卖好做,且等慢慢的捉他。”众小妖就把洞府前门闭了。

    先不提三藏逢灾。却说那沙僧出林去找八戒,一直行了有十余里远近,还不曾见到个庄村。他便站在高埠上观看,只听得草中似有人言语,急忙使杖,拨开深草看时,却原来是那呆子在里面说梦话哩。

    八戒被沙僧揪着耳朵,方才叫醒了,沙僧喝问他道:“好呆子啊!师父教你化斋,许你在此睡觉的?”那呆子冒冒失失的醒来后,问道:“兄弟,有甚时候了?”沙僧见他这般模样,烂泥扶不上墙,也懒得多言,只道:“快起来!师父说有斋没斋也罢,教你我那里寻下住处去哩。”

    呆子懵懵懂懂的,便托着钵盂,拖着钉钯,与沙僧径直回来了,到林中看时,却是已经不见了师父。沙僧埋怨他道:“都是你这呆子化斋不来,必有妖精拿师父也。”八戒笑道:“兄弟,莫要胡说。那林子里是个清雅的去处,决然没有妖精。想是老和尚坐不住,往那里观风去了。我们寻他去来。”

    二人只得牵马挑担,收拾了斗篷锡杖后,出松林来寻找师父。这一回,也是唐僧不该死。他两个寻了一会,还是不见,忽然看见那正南方向有金光闪灼的,八戒就道:“兄弟啊,有福的只是有福。你看师父往他家去了,那放光的是座宝塔,谁敢怠慢?一定要安排斋饭,留他在那里受用。我们还不走动些,也赶上去吃些斋儿。”

    沙僧却是泼了一瓢冷水道:“哥啊,定不得吉凶哩。我们且去看来。”于是二人雄纠纠的到了那门前,呀!闭着门哩。只见那门上横安了一块白玉石板,上镌着六个大字:“碗子山波月洞”。

    沙僧见了,就道:“哥啊,这不是甚么寺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师父在这里,也见不得哩。”八戒却道:“兄弟莫怕,你且拴下马匹,守着行李,待我问他的信看。”

    就见那呆子举着钯,上前高叫道:“开门!开门!”那洞内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忽见他两个的模样,便急忙抽身跑入里面报与老妖道:“大王!买卖来了!”老妖问道:“那里买卖?”小妖道:“洞门外有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与一个晦气色的和尚,来叫门了!”

    老妖闻言大喜,说道:“是猪八戒与沙僧寻将来也!噫,他也会寻哩!怎么就寻到我这门上?既然嘴脸凶顽,却莫要怠慢了他。”叫:“取披挂来!”小妖抬来他的披挂,老妖就结束在身后,绰刀在手,径直走出门来。

    却说那八戒、沙僧在门前正等之时,只见那妖魔来得十分凶险。只见他怎生打扮:青脸红须赤发飘,黄金铠甲亮光饶。裹肚衬腰磲石带,攀胸勒甲步云绦。闲立山前风吼吼,闷游海外浪滔滔。一双蓝靛焦筋手,执定追魂取命刀。要知此物名和姓,声扬二字唤黄袍。

    那黄袍老怪出得门来之后,便问二人:“你是那方和尚,在我门首吆喝?”八戒道:“我儿子,你不认得?我是你老爷!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师父是那御弟三藏。若在你家里,趁早送出来,省了我钉钯筑进去!”

    那怪闻言怪笑道:“是,是,是有一个唐僧在我家。我也不曾怠慢他,安排些人肉包儿与他吃哩。你们也进去吃一个儿,何如?”这呆子认真了,居然觉得他说的真话,就要进去享用,沙僧一把扯住,问道:“哥啊,他哄你哩,你几时又吃人肉哩?”

    呆子这才省悟过来,那唐僧可是吃不得半点荤腥,怎可能吃他的人肉包子,于是掣着钉钯,望那妖怪劈脸就筑。那怪物侧身躲过之后,使钢刀急架相迎。两个都显神通,纵云头,跳在空中厮杀起来。

    沙僧撇了行李白马,也举起宝杖,急忙帮攻。此时两个狠和尚,一个泼妖魔,在云端里,这一场好杀,正是那:杖起刀迎,钯来刀架。一员魔将施威,两个神僧显化。九齿钯真个英雄,降妖伐诚然凶咤。没前后左右齐来,那黄袍公然不怕。你看他蘸钢刀晃亮如银,其实的那神通也为广大。

    只杀得满空中雾绕云迷、半山里崖崩岭咋。一个为声名,怎肯干休?一个为师父,断然不怕。他三个在半空中,往往来来,战经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各因性命要紧,其实难解难分。

    却说那八戒、沙僧与黄袍怪斗了足有三十回合,还是不分胜负。却是怎么个怎么不分胜负?若论赌手段,莫说两个和尚,就是二十个,也敌不过那妖精。只因为唐僧命不该死,暗中有那护法神祇保着他,空中又有那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全都暗中助着那八戒沙僧二人,是以不曾落败。

    且不言他三人在半空中战斗,却说那长老此时正在洞里悲啼之时,思量着他那两个徒弟,眼中流泪,道:“悟能啊,不知你在那个村中逢了善友,贪着斋供!悟净啊,你又不知在那里寻他,可能得会?岂知我遇妖魔,在此受难!几时得会你们,脱了大难,早赴灵山!”

    唐僧正在悲啼烦恼之时,忽然看见那洞里走出一个妇人来,扶着定魂桩叫道:“那长老,你从何来?为何被他缚在此处?”长老闻言,以泪眼偷看那妇人,约有三十年纪,遂道:“女菩萨,不消问了,我已是该死的,走进你家门来也。要吃就吃了罢,又问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