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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寿春,御史大夫袁涣府院。

    时值四月,正是早春时节。阳光温煦,草木成青,鱼跃浅水。庭院中央摆了棋台,袁涣与少府阎象端坐对弈。

    黑白子频频落下,直至执白子的阎象看着棋盘一声叹息,将才取出的棋子又放回坛子中。

    袁涣亦不再取子,端起一盏小碗,轻啜一口,赞道:“素闻巴蜀之人以饮茶为时尚,吾本不以为然,但尝了一两次这味道,便是觉得清水无味,清酒又使人醺醉,此物却能下口唇齿留香,甚至有提神醒脑之效,阎少府在家尝过了吗?”

    汉代时茶叶尚为普及,只有在巴蜀一带是常见的饮品,且有茶市。产茶之地虽然到处都有,江南一带更是多野生茶树,但是制茶之地仅巴蜀而已。

    张绣来到这个世界的早期,喝不惯这个时代的酒水,便是想喝茶,以茶代酒。但是问了不少人,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茶叶这个名词。只有部分阅览丰富文士对张绣说,茶叶仅巴蜀之地产出,但因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而世人喝惯了水酒,于是茶叶多作为贡品,被当做货物出蜀贩卖的不多。

    于是张绣只能作罢,但等到率军征蜀的时候,攻占江州之后,张绣发现了赵韪收藏的大量茶叶,顿时兴起,让人当战利品全都搬上船。回到寿春后,便是连同一些缴获的蜀锦赏赐给了众臣诸将。

    阎象:“吾可不像袁大人身为御史大夫之尊位,一手掌管御史台。诸事有御史中丞、中正大夫、谏议大夫等代为分担。吾掌管王室私府,又要暂代司农之职,往来都是钱帛粮草诸多繁杂之事,哪里有闲工夫品这茶叶?”

    袁涣放下茶碗,哈哈大笑道:“阎少府可不是说笑么?吾虽有御史中丞等诸大夫行御史台诸事,但如今的人事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整个朝堂一半多的职位都是空缺虚位以待,其权责都有吾等一起暂代。这御史中丞、谏议大夫、中正大夫三个职位前不久可都是空缺着的,还不是吾一人担待的?”

    “不过吾比你阎大人运气稍好一些,前不久司空王朗王大人给吾推荐了汝南许文休,表奏太子暂用为中正卿,这许文休果然不负其名,甄选人才品评人物果然有一套。大王归朝后便是提为中正大夫,且又接着给吾派来会稽虞仲翔为谏议大夫,有了这两位大才相助,吾才得以得空,与阎少府相对品茶对弈!”

    面对故意得瑟的袁涣,搁往常阎象早回击了。袁、阎两人私交甚好,偶尔斗两句嘴都是两人的相交之情。但是这一次阎象却是无心跟袁涣练嘴皮子,只是止不住的叹气。

    袁涣:“阎少府这是怎地了,是何缘故令阎少府兴叹不已?平日里这棋局对弈,你我五五开,但无论胜负,阎少府可都是要跟吾吵个面红耳赤争论棋路的。今日怎地一言不语,直接弃子投降了?”

    阎象默然,许久才俯身低声向袁涣道:“汝可闻大王召袁光禄之事?”

    袁涣点头:“有所耳闻。大王向袁光禄过问王妃鞭笞太子之事了?”

    阎象:“正是如此。”

    袁涣大笑:“大王对待太子素来非打即骂,如今王妃不过效其之法而已,有何需要多虑的?”

    “袁大人可曾想过——”阎象俯身更贴近了袁涣一些,将声音压得极低:“太子毕竟不是王妃所出,现如今便以荆条重笞太子!而大王似乎也有专宠袁王妃而不纳妻妾之意,若是袁王妃生下一儿半女,怕是……”

    袁涣忽然大笑,指着阎象道:“原来阎少府是忧心这一点!”

    阎象:“汝有何见解?”

    袁涣仍是笑着:“实不相瞒,王妃初次鞭惩太子之时,吾便忧心王妃有损太子君威,不利将来太子临国。但是吾一夜未寐之后,却是突然想到,若是王妃对太子行为置之不顾管甚至纵其妄为,那会是如何?”

    “吾且问阎少府一句心底话,以阎少府之见,太子威仪品行,可当一国之君乎?”

    阎象知道袁涣向来大胆敢言,却没想到袁涣有话就说到了这种程度,却是不自然地回道:“楚国君储,非太子莫属。”

    袁涣哈哈大笑:“此院僮仆侍婢皆是吾陈郡扶乐族人宗亲,且三十步之内除你我外并无他人,阎少府有何不敢正声放言的!”

    阎象左右顾看,只得道:“太子颇继有王上武风,但在其他方面的……聊胜于无罢了!”

    袁涣仍是在笑,似是在笑阎象的小心翼翼。

    “阎大人为何不敞开直言呢,若要吾一点一点猜,怕是等天黑也猜不完阎少府你的心思!”

    阎象沉默片刻:“以吾之见,太子天性顽劣,恣意妄为,不喜文教,若为一将门之后,则属虎子,将来必成一员虎将勇将。但若为王储……实不是统万民之君主的好人选!”

    “但好在太子年纪尚小,若是能耐心施教,用心引导,也未必不是明君之才!”

    袁涣终于收敛起笑容:“实不相瞒,吾与阎少府一样的想法。”

    “那吾且问阎少府一句,若是任由太子胡作非为,又有多少希望将其教导成一位合格的君主呢?”

    阎象皱起眉头:“太子虽年少,但其顽劣非常人所能治之。而贾丞相深居宅院,不常外出问事,只有在上朝时能监管太子。大王军政诸事繁忙,我大楚边境绵长,南北皆有敌国,大王一出征便是无人督促太子学习。”

    “陈太尉、华司徒、王司空等人虽分别教授太子六韬三略名家经典,但也仅限教授,不敢逾权斥责惩戒。王太后也是深居宫室,每日吃斋念佛绝不过问俗事……只有……只有袁王妃在宫内,能时刻盯得住太子了!”

    说到这里,阎象便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袁大夫之意,莫不是说,教导太子的关键,就在于王妃?”

    袁涣正色道:“正是如此!”

    “太子幼年丧母,一直由王太后照管。寿春抗曹之后便是一直由袁王妃代为照顾看护。由此算来,太子和公主自稍记事懂事以来,皆由袁王妃照料。不是母子,却有母子之情。也只有王上和王妃两人,既能重笞太子,又能让其不心生忿恨,治得其服服帖帖的!”

    “正是此理!”袁涣:“吾再问阎少府一句,若是任由太子如此成长,结果会如何?”

    阎象思索后沉声道:“君将不君,臣将不臣,国将不国,大楚基业,难承三世!”

    袁涣:“这就对了,若是袁王妃对太子的行为置若罔闻或加以庇护,那才值得吾等担心王妃是否有存有私心,而王妃重笞太子,看似不近情面,但若不是爱之深痛之切,又何苦冒着惹世人非议的风险重笞太子呢?

    见阎象仍似懂非懂一时还不明白其中蹊跷,袁涣不得不点明了话继续说道:“若是养成太子恣意妄为的脾性,袁王妃若有朝一日诞下嫡子,待其长成,便大可以太子粗武不明政事、品行胸襟无君王之风、并无威仪等等建言废长立幼。而那时怕是吾等也不堪忍受太子胡作非为之举,都会倒向袁王妃那一边去了!”

    阎象恍然大悟:“原来此中实情如此,若是如此,当真是细思恐极!却是吾错看王妃了!看来吾等还得多谢谢王妃的严加管教,使得我大楚未来可期也!”

    “那是当然了!”袁涣浅笑,又啜饮一口茶水:“不觉间这茶水都凉了,阎少府要换一碗热茶么?”

    阎象想明白了事情,心情顿时一好,也来了兴致,端起茶碗大口喝了一口直道:“不碍事不碍事!天色还早,你我再来一盘,这一局吾可要杀得你袁大夫弃子而逃!”

    袁涣哈哈大笑:“来来来!就等阎少府你这句话!”

    两人收拾好各自棋子,又端坐坐好。有僮仆上来换上刚烧开的茶水,两人捡起棋子便落子对弈起来!

    这一盘却是下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分出了胜负,两人皆是提起了兴致专心下棋,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你方唱罢我便回马一击,杀到起兴还拔剑起舞作赋作诗,直到两人畅快淋漓杀完这一盘,可是真真正正的畅快淋漓,两人浑身都出了不少汗!最后还是和棋,但天色将晚,阎象便是要告辞回家。

    袁涣便是尽地主之谊,要留阎象在自家府院吃个便饭。阎象以尚有公事为由,仍是要告退。话一出口,本来就要抬脚回家的阎象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是回身压低了声音问袁涣。

    “袁大夫可知大王又要对官吏改制之事?”

    “又要改制?”

    袁涣浑然不知。但身为御史大夫,袁涣有权责知晓张绣决定或决议中的任何事并给予谏言意见。于是反问阎象。阎象盘算着此事虽算保密,但张绣并没说不能给朝中大臣透露,且袁涣是阎象私交好友,就算往大了说也是一条船上一个山头的,透露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可。再者,也可借此事先试探一下原话这位执掌谏言的御史大夫对此事的态度。

    于是阎象便是随袁涣入座家宴,将前几日张绣在宫中召见他的经过和所谈诸事简单对袁涣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