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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家园

    次日的天气格外燥热,老式车为了节省燃料不开空调,只降下车窗,灰尘与热浪扑在安与末一包裹严实的脸上。

    向导继续着他的演说,但已经得不到多少回应。

    他在后视镜上看到末一兴趣缺缺,安在闭目养神,就说话少了些,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灵活地在上面敲击着,哼着在她们听来异国风情浓厚的曲调。

    车子在荒原上行进着,窗外依稀可以看到远山的淡影,一路向上,沿途经过多处有着武装冲突痕迹的地方。

    在炸毁的路面上行驶时车子颠簸的厉害,安很不喜欢这种左摇右晃的感觉,扶着额。

    末一只得抓紧安全带,有些紧张的看向外面,四周全是荒地和无人生活的村落,只有枯枝荒草随风摇动,更觉景象凄凉。

    安给了她一支喷鼻免疫剂,毕竟不久前西西里斯是疫区,保险措施还是要做好,她俩在按下按钮的同时猛吸一口气。

    越往上开空气越是干燥,只觉头发在车座的摩擦下有些毛躁。

    习惯了自动驾驶车辆的平稳后,很难适应这种上下颠簸,左右摇摆的感觉,末一觉得再这样下去会吐的时候,被汽车喇叭声惊了一下。

    车速放缓,末一伸着脖子向前看去,一个流浪汉在路中间给一些孩子们分苹果,挡住了进村唯一的路。

    流浪汉的鞋舌整个翻起,走路一拖一拖的,勾着头弓着背,把一群孩子带到路边后,冲着车的方向甩着他塑料袋里的几个烂苹果,示意可以过去了,这时末一才看清他的右手手臂只剩下一小截。

    车向前走了二百多米,停在了一个窄巷的入口。

    安和末一在向导的带领下朝里走去,沙土很厚,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些浮土,四周很安静,连狗吠声都没有,经过的每家都门户紧闭。

    向导在一户古老的宅院前停下脚步,宅院大门的图案已经皲裂,雕着的古老复杂的花纹不再完整,墙角被熏黑了一处。

    开门的是机器人,这让末一和安有点惊讶,向导在机器人那里领了工钱打了声招呼后离开。

    眼前是小两层的阁楼,机器人带着她们进屋,端上来早已备好的冷饮,告诉她们女主人葛塔十分钟内会回来,现在可以先去后面的院子转转。

    房间有着细腻柔软的淡淡香气,从敞开的客厅门中可以看见后院的景色和远处的山影。

    末一在客厅转了一圈,看着墙上的照片,三个孩子的相片居多,正中是一家五口的照片,爸爸拿着琴,妈妈抱着襁褓里的小女儿,两个男孩各站一边,边上还有一张被裱起来的老旧乐谱。

    从客厅穿出,去到后院找安,视野一下变得开阔。

    院子收拾的自然惬意,左边是方格分布的菜园,种着一些耐旱的蔬菜,中间是个圆形花坛,通向花坛的路铺着青色的砖石,长得很高的仙人掌开着淡色的小花,右边像是个小游乐场,周边是草地,有个秋千吊在唯一的一棵树上,在墙角处有个可以玩沙的沙坑。

    在院中感到有些热的她们决定回到客厅等候外出的葛塔,末一一直看着机器保姆的走动,凑近安小声问道,“为什么不把它们设计成和人类一样的形态呢?”

    “机器人的脸做得再怎么像人类,还是会有差别,哪怕再微小的差别也会令人不适,人是通过探查周围人的情绪来获得安全感的,似人非人的机器人,会让人感觉到恐怖。”

    “那人形外衣……”她还未说完就被安打断。

    安看着机器保姆的方向压低声音对末一说,“绝对不行,这是违反法律的,人类与机器人的界限感不可打破。”

    末一见到葛塔的第一眼感觉是真人比资料上更显貌美。

    葛塔穿着合身的素色连身裙,头上戴着灰蓝色的缎面方巾,在颏下打了个结,皮肤色深,眉毛浓密,面部线条圆润而柔和,但深色的眼珠却透着质朴与坚定,周身飘动着温厚但不强烈的好闻味道。

    末一感叹,葛塔今年31岁,与我们年龄相差并不大,却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在交谈中更是觉得失去丈夫后经历战争之苦和丧子之痛,以及辛苦的劳作都没有影响到她眼中的澄澈与宁静。

    感觉无论周遭如何改变,她都能端坐着保持着她的姿态,生活加诸在她身上的诸多痛苦都能被她的温柔与善意化解。

    孩子们穿着整洁干净但稍有些宽大的衣服,男孩的一只袖子有撕破后被细密的针脚复原的痕迹。即使生活再艰难,葛塔总是将所能提供的最充分的爱给予她的孩子。

    末一同时注意到在葛塔交叠的手上,左手无名指有戒圈取下的发白痕迹。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生活的受害者,我只是需要这笔钱,将我的孩子送离这里。”

    这是葛塔的开场白,她的神态依旧放松,情感真挚地讲述着自己少年到嫁人的经历,连着之后丈夫的失踪。

    她说身为一个有信仰的人,一直相信生活的苦难是给自己的试炼,一直咬牙坚持,一步步艰难地走着。

    末一在房间和她的香气之中,感受到沉静与安稳,认真地聆听着她的故事。

    在讲到大儿子的去世时,葛塔之前从容的表情写满了隐忍的哀伤。

    孩子去世时葛塔获准进入医疗区内,隔着无菌医疗舱的玻璃,看着粉色的夕阳投射在儿子睡得安详的脸庞上。

    他的上下睫毛差不多一样长,紧紧地闭合交叉着,再也不会睁开那灵动闪烁的眼睛,他的嘴唇轻抿着,再也不会说出让人慰藉舒心的话语,他的小手上面全是青紫色的针孔痕迹。

    她多想亲亲他、抱抱他、握着他的手,现在她只能隔着玻璃舱看着他,葛塔的眼泪在眼底处涌动,但不曾滴落。

    在孩子生病期间,自觉已哭得够多,现在应该为摆脱了病痛折磨的儿子高兴,而失去他的痛苦,则要无尽地绵延下去。

    她不想承受被自己眼泪放大的痛苦,她告诉自己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