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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嘱托

    清风湿润,茶烟轻扬。清晨的山峦之巅被层层白雾笼罩,如梦似幻一般。几间木屋旁有一潭湖水,湖波粼粼,沿着湖边栽种的高山松参差向天,群木悬植,浮萍**见山影。一阵音律徐徐而起,低婉的琴声将湖泊中的水荡漾得百转千回。

    屋檐之下,薛靖正静然抚琴,他眉心微低,略带愁容,眼眸深处似藏了一缕淡淡的哀愁。

    小武蹲坐在旁侧,心绪随着琴音越飘越远。师父极少抚琴,这把鑒溯琴置于屋中许多年,从前小武总将它擦得一尘不染,然未听师父弹奏过。这一年里,师父倒弹得勤。慧慧师妹才捡回来的那一阵子,昏昏然睡了半月,身前受的掌伤虽不打紧,但脑后那一处撞伤却尤为严重,反反复复出血不止,神识不清总睡不安稳,师父就像今日这样坐在屋檐下抚琴弹奏,慧慧师妹便能安静下来,面色也能好看一些。

    琴音似有静人心神的作用,小武支着下巴昏昏欲睡,忽感一阵风从身旁掠过,待他睁眼,鑒溯琴前已不见师父身影。屋内传来一声糯糯低喊:“师父……”小武睡意醒了一醒,起身跟去。

    慧慧觉着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人总是看不清,她很着急,脑子里每一个神经都在告诉她,这个人很重要,她需叫住他。她自向前拨开迷雾,睁开眼眸,却见那人正垂头低低凝视自己,她心下安稳,唤他一声:“师父。”是了,除了师父,还有谁能让她这般挂念,即便是入了梦也扰她心绪。

    薛靖瞧她睁眼,及其轻柔地将她扶起半靠在怀里,伸手放在她额头上一探,又顺着前额把几丝乱了的碎发拂了拂,才低声问她:“觉得好些了吗?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慧慧只觉得浑身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内力周身游走一圈,内脏均完好无损,摇了摇头。她便对自己此时状态有些疑惑,遂问道:“师父,我可是昨夜酒喝多了?竟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问完又嗅了嗅,身上却无甚酒气,这倒生了奇。正纳闷,又似想起什么,撑起身子望了望日头,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师父,你不是今日要闭关么?”

    小武堪堪打了一盆水进来,忽然听她这样说,手上一滞险些将水洒出来。

    忙稳了稳,悄悄抬眼去看薛靖,却见薛靖面不改色地恳然说道:“昨夜你几乎将我酒窖搬空,你说喝得多是不多?小武不知给你喂了多少解酒药,这才没有醉死过去,身子软上两天已算好了。”

    慧慧一边听他说一边回忆,她是去酒窖偷了酒不错,不过也就随手拧了一坛而已,她素来知道自己酒品不济,是以少有贪杯,兴许是拿的那坛酒性太烈,一坛下去就醉了?

    她曾听小武描述过自己醉酒时的模样,载歌载舞也就罢了,还曾借着酒劲要去皇城盗‘彩月星辰’。只因那日在酒馆听人提起一句,传闻曾经有个年过八旬老妇将‘彩月星辰’仅放于身边数日,竟重换肌肤,皱败的老皮蜕去后如涣然新生一般,变成了二十来岁的如花女子。她便非要去探探传言是否属实。若不是最后被小武一掌劈晕,说不定此时正在皇家地牢里吃着牢饭。

    此时一想,慧慧僵了僵,幸好,昨夜只是醉了……

    慧慧暗自庆幸一番,又想起薛靖说过要闭关这事,脸上露出疑惑神色,问他:“师父今日也不闭关么?”

    薛靖端详她一阵,浅浅地笑了笑,指尖在慧慧额头弹了一下,道:“自然是要闭关的,不过不是今日,是在七日之后。”

    慧慧揉了揉额头,嗔道:“疼!”

    薛靖假意沉了沉脸,低声说:“疼就对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这么多酒。”

    薛靖挥了挥手,唤小武过来。

    小武会意,拧了帕子递过去,稳稳重重地说:“慧慧师妹,擦一擦脸。”

    慧慧接过帕子,亦不忘纠正:“叫慧慧姐。”

    小武沉默一会,底气颇有些不足:“你比我入师门晚……”

    慧慧擦了擦脸,顿时觉得舒服许多,不晓得是不是酒劲还没过,身子没力气只想睡觉。她打了一个哈欠,且不与小武争辩,往被窝里钻了钻,才笑嘻嘻顺了他道:“是,咱们小武入师门早,今日我不与你争。”说完又探出头想看看小武表情,却见小武心事重重呆呆看她。慧慧困意袭来,便也没做深究,只觉得,小武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悲伤有些复杂。

    倘若慧慧师妹再问起那夜她醉酒之后的种种细节,他便点了自己的啞穴。小武一边烧着菜一边这么暗自决定了。

    他虽不明白何故慧慧将那夜的事情一概忘了,并且在师父不遗余力的帮助之下,全然记了个颠三倒四,但小武觉得师父这样做,总归有他的道理。不过师父那日强行出关后,小武老是觉得他脸色不大好,尤其这两日又时常出现了许久前疲惫惆怅的神情,这令小武很是心忧。

    小武觉得,定是师父这几日夜夜守着慧慧师妹之故,是以小武决定要想办法替师父补补身子。端出一盅炖了整整半日才熬好的鱼汤,拿出别在腰上的小刀在手指上熟练地划了条口子,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喂入汤中,旋即又从盅里分了一小碗出来,小武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盅里多的给师父,碗里少的给慧慧师妹。

    师父曾经说过,自己的体质和常人不同。小武依稀记得,还不曾被师父捡到时,常常因为一个吃剩的馒头或者半碗馊掉的稀粥被别人打得遍体鳞伤,即使有几次差点死掉也只需躺上几日,便可不药而愈。

    师父告诉他:小武的血是这天地间最好的良药,珍贵非常。是以,在慧慧师妹才捡回来那些日子,小武也悄悄给她喂过血。

    小武喜滋滋地把汤端到薛靖房里,却见他正在案前写着什么。小武把汤盅摆在一侧,薛靖放下手中籇笔,表情沉凝对他交代:“为师于三日后下山,如若顺利,半月当归。若半月之后还未回来,你便把这封信交于慧慧,将她送去殷府,她的过往应该在那里。”他停顿了一瞬,接着说:“这段时日,莫要对慧慧提及此事,只道为师闭关便是。”

    小武点头,慎重接过信件,宝贝一般放入怀中。

    薛靖轻轻摸了摸小武的头,像父亲一般,然后又道:“小武,后山那处禁地,慧慧不知,仅你我师徒二人晓得,我若不能回来,你送走慧慧之后,便去禁地,为师亦有留言于你。”

    薛靖一字一句交代得清楚,小武心中却咯噔一下,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觉得师父这次下山,也许便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