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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暗牢

    阴暗潮湿的囚室里,回荡着时断时续痛苦的低吟,声线已经破损,音质沙哑,已然辩不出发声的主人是男是女。只偶尔发出水滴落地时的‘滴嗒’声,伴着低沉的呻吟,越发诡异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门廊狭窄逼仄,门边站着几个侍卫,身上配着刀剑,像木头一样面无表情不动如山地站得笔直,还未靠近,便有一股子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腐变发霉的刺鼻气味充斥了整个密闭的空间,就连呼吸也显得极为困难。昏暗的囚室中寥寥无光,唯看得清在地面角落处有着好几个忽闪忽闪的光点。

    开启铁门的‘嘎吱’声好像惊动了地牢里的人,忽然停止了呻吟,艰难地撩动了一下束缚在手脚之上的铁链,呼吸紊乱而粗喘,使得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浑浊,而地面忽闪的光点也因发出的响动四散开去。

    几点烛火闪烁不休,却足以将这间阴暗恐怖的囚牢照得通亮,被铁链束缚的人隐约显现于眼前。只见那人衣衫残破不堪,被斑斑血迹反复湿透后早已辨不出衣裳原来的颜色,散乱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搭在脸上,或许是囚室太过肮脏潮湿,亦或是被关押的时间太过长久,已然黏着成一缕一缕,打结成网。被几根铁链锁着的双手晃动了两下后,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随着烛火微光靠拢,但见被禁锢的四肢血肉模糊,大片渗血之处已经开始灌脓腐烂,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摊开的掌心上,依然清晰可见一层厚厚的茧子。

    来人手持烛火,睨眼瞧了瞧被禁之人,然后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入那人口中,药方入口就有血沫子顺着嘴角冒出来,他摸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嫌恶地丢弃一旁。过了不多时,许是那药起了作用,之前还半死不活的人剧烈咳了几声后,歪搭在一边的脑袋竟抬了起来,看见来人,骨瘦嶙峋的身体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正这当,一个声音和风细雨地说道:“我的药贵是贵了点,但药效却没得说不是?驼老怪,你也是精钻药理的,你说呢?”

    驼老怪闻言,怔了半晌,张开口,嗓音似破了口的锣,又慢又含糊说道:“蒋......楠易,你......用药......吊着......我的命......究竟,图什么?”

    蒋楠走到驼老怪旁边,仔细看了看他溃烂发臭烂得见骨的四肢,皱着眉道:“这几处便是用药也是废了,就由着烂吧,反正我也只答应留着你的命。”看完后又忍不住自语:“我的药,可不便宜。”

    驼老怪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头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沉默半晌,才低声问:“你,怎样......才肯......放了我?”

    听他这样说,蒋楠脸上竟忽然漾起一个笑容,饶有兴致地一挑眉说:“我这个人素来心软,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事情,一直没弄明白,我心里总不舒坦。”

    驼老怪那张脸瘦得已然没了人样,双目凹陷面色青白,跟画轴里阴曹地府的恶鬼没什么两样,可当他听了蒋楠的话,那无神的两眼竟闪烁起兴奋的光,舌头也像是伶俐一些:“你想知道什么事情?我若说了......你就放我走?”

    蒋楠点了点头,嗤笑一声,缓缓道:“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

    驼老怪抬了抬头,想看蒋楠的神色,可脑袋刚抬起一个弧度就耷拉下去,只得用力斜着眼去看蒋楠,就好像能看见他似的,戒备地问:“你想知道什么?”驼老怪一边问一边心里暗自掂量,可以换命的消息,大约说出来这里捡回的命,出去也得丢了,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亏。

    蒋楠眯起眼睛,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描淡写地问道:“我不过想知道,你在替谁卖命?”

    驼老怪心思转了转,摇摇头,沉默不语。

    蒋楠似乎早就猜到如此,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往后退了几步,照着驼老怪的烛火就暗了下来。几只老鼠从墙角钻出,谨慎地观察了囚室里的来人一阵,便壮起胆子沿着墙角窜到驼老怪的脚下,开始啃食起腐烂的脚趾。老鼠的撕咬不禁令驼老怪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奈何双脚被固定在地面动弹不得,血水与脓水混在一起显得触目惊心。原来那些在角落忽闪忽闪的并不是什么光点,而是老鼠的眼睛。

    蒋楠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手指一弹,截了一段烛心不偏不倚落在驼老怪脚边,烛光一亮,老鼠又四散而去,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站在驼老怪面前,脸上看不出端倪,声音里依旧毫无波澜,说道:“囚室里的这些老鼠倒也奇怪,专爱吃腐烂的生肉。”说着说着,他拿出一根针,挑了挑手里的烛台,囚室就亮堂起来。驼老怪垂着头,正好能看见自己被啃掉半截的脚掌,背脊正一阵发凉,就听到蒋楠接着道:“啧啧啧,我瞧这腐坏的速度,大抵再过几日就要烂到脚踝,然后是胫,接着再到髀......”他停顿一瞬,竟又笑了,说话仍是极缓慢,“不过像驼大侠这么有气节的人物,想必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驼老怪看不见蒋楠的表情,只能极专注地听着,听到此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琢磨着,为了守住身后的那个人,落得如今下场究竟值不值得。那人的权势虽令人忌惮,但若要继续这种人间炼狱似的苟延残喘地活着,他宁肯死个痛快。那两根束缚住驼老怪的链条忽然抖动了几下,像是在对外宣告他内心的挣扎,蒋楠眉宇逐渐舒展,低头去看他,却见驼老怪呆呆地盯着地面,仍见得枯瘦只剩一张皮的脸极轻地颤抖。过了不多时,他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开口确认:“我说了,你就放我走?”

    蒋楠似端蜡烛端得累了,手一晃,烛台就平平稳稳地落在旁侧的刑桌上,他并不应话,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上头。

    驼老怪想了想,说道:“端亲王,我和拐老二都是端亲王府上的客卿。端亲王近年来收揽了不少武林人士,说要成就一番工业,若能助他一臂之力者,将来尽享荣华富贵。”

    蒋楠闻言,轻笑了一声,说道:“朝廷从不插手江湖事,这位端亲王倒是别具一格。”随后他接着问:“如此说来,去殷府夺影皇令也是端亲王的意思?”

    驼老怪摇摇头,惨淡地笑道:“有一日程跃同我们兄弟二人吃酒,他说端亲王求贤若渴,有意招揽殷家,只是殷家少主亢心憍气不肯臣服,若是有人能为王爷夺来影皇令,日后在王府里身份地位就自然不一样了,再待王爷得了皇位......”

    驼老怪说到此处停了一会,身子几不可见地一抖,长叹一口声,又道:“我们兄弟二人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落得这般下场。”

    蒋楠评价道:“不自量力么?”然后,响起蒋楠没什么情绪的嗓音:“又是为何毒杀各派掌门?”

    他话音落下,驼老怪半晌无言,过了好一会才勉力抬了抬脑袋,“只能怪他们不肯归顺端亲王。”接着,他颤声问:“你要问的我都说了,你何时放我走?”

    蒋楠耸耸肩,笑嘻嘻道:“放你走我是没什么意见。”四周寂寂无声,然后他转身对着门边问了一声:“你说呢?”这时,才见得门边暗影处缓缓走出一人,虽看不清容貌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驼老怪并未察觉囚室里竟还有一人,此刻听见门边传来的脚步声,心里一惊,用尽全力抬头去看,然而目之所及只能看见一双建绒黑皮靴,靴子上绣有四爪龙纹。这个纹路,他见过,驼老怪倒吸一口凉气,因囚室内的空气混浊稀薄,引来一阵要命般的剧烈咳嗽。

    那人不温不火道:“日后指认还需用他。”

    蒋楠低头看了看指尖,然后正经地理了理袖口,对那人说道:“你要用他,就需留他性命,要留他性命就需医治他周身溃烂处,我的诊金很贵的。”

    那人眼角弯弯攒出笑意,转身走出囚室,有声音传来,“需多少,蒋医仙自去府上取便是。”

    蒋楠眼神似是无意地瞟向一旁的驼老怪,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只有再辛苦你些时日了。”

    驼老怪全身抽动了几下,简直不敢相信:“蒋楠,你......你说了要放我走......”

    蒋楠颔首,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只说过要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何时说的一定要放你走来着?”接着他目光意味不明地看了驼老怪一眼,淡淡说道:“哦,对了,不知道你晓不晓得,你以血蛊操纵翠儿打下山崖的那位,正是不才鄙人的关门徒弟。”

    驼老怪心里头咯噔一声响,怔怔不知如何言语,待回过神时,囚牢已是一片漆黑森冷,躲在角落的光点忽闪忽闪迅速向他靠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