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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奏凯宴(一)

    窗格子处一股凉风飘来,韩施语结实地又打一个喷嚏,将雪色襦衣又往怀里抱了抱,闭得严实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韩施语一惊,抬眼一望,却见哈尔莎捧了一套大红色的衣裙磕磕绊绊窜进屋子。

    韩施语心生好奇,拢着襦衣下了床。哈尔莎将衣裙放在小几上,韩施语才发现她今日穿着繁琐的黛色长裙,百褶裙摆上镶嵌着像鱼鳞般闪着红白相间的金属饰品,随着她迈动步子发出轻灵脆响,显得整个人愈发灵动活泼。这是哈萨族特有的服饰,一般只在十分重大的场合才穿着。来的这些时日,从未见哈尔莎穿得这么隆重,韩施语顿了片刻,脸上疑惑之色渐浓。

    哈尔莎见韩施语一脸茫然,着急问道:“施语姐姐,今晚的奏凯宴,你莫不成忘了?”

    听她这样一问,韩施语才猛然记起,这次的冬日围猎,因着有山间地图与弩弓的帮衬,是以围狩猎物无数,全然化解了冬日食物存储不足的燃眉之急。族人欢喜不已,哈桑便提出摆一场奏凯宴,将雪虎和围狩的猎物分上一分。

    这场奏凯宴,韩施语十分期待兴致浓烈,奈何这两日温度又又下降许多,天气这样一冷,连带着脑子也不好使,只想裹着襦衣半刻也不想下床,这事倒真被她忘在九霄云外。

    韩施语呛了一呛,脸一红,慌张的将襦衣丢回榻上,顺势捡起衣服往身上一套,干干一笑:“奏凯宴么,自然是记得的。”

    哈尔莎一把抓住她正套了一半的衣裳,轻笑一声:“嗒蕾姆婶婶为你准备了衣裙,嘱咐我送过来亲眼见你换上才行。”

    韩施语感觉哈尔莎看着自己的眼神笑中透着忧郁,心里有丝疼惜流动。但,哈尔莎的所想所求她给不了,她甚至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房间一时及静,只闻哈尔莎递过衣裙给她,裙上银铃发出的叮叮声。

    韩施语依言换上裙褂,微立的领口恰如其分的将她白嫩的項颈包裹起来,寸得她巴掌大的俏脸无脂自粉。她极少穿得这样鲜艳,不似以往的静谧温婉,反倒多了几分桀骜明媚,别有一番滋味。

    哈尔莎苦笑一声心中暗自慨叹:天上的仙子大约也不过如此了。目光不自觉在韩施语身上定了定,少时才艰难移开环视屋内一阵,试探问道:“施语姐姐可准备好了鞶带?”

    韩施语有些愕然,她着实不晓得参加奏凯宴和准备鞶带之间有什么联系,脱口而出:“准备鞶带干什么用?”

    哈尔莎直视韩施语,眼底荡着羞涩,吞吞吐吐说道:“奏凯宴中有一环节,便是女子将亲手做的鞶带替喜欢的人系于腰间,若男子愿意收下鞶带,证明二人彼此心悦,愿结良缘。”刚把话说完,哈尔莎突然瞪大双眼盯住她,一脸歉意道:“我以为嗒蕾姆婶婶告诉你了……”接着,又着急忙慌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韩施语当然不晓得。女红本就非她强项,何况现在离奏凯宴开席不到两个时辰,便是赶也赶不出来。既如此,她又何需纠结,徒增烦恼?脸上神色不变地道:“我本非族人,鞶带送与不送都无所谓……”

    她本意是宽慰哈尔莎自己并非哈萨族人,这些传统仪式参加与否并不重要,却连个话头都还没挑起来就被人生生截断:“她便是准备了鞶带亦无用处,该送的她早就已经送了。”韩施语回头一瞧,说话的可不就是今夜奏凯宴的香饽饽殷殊还有何人?

    韩施语愣了愣神,却见殷殊已经不紧不慢走到韩施语身边,神色宁静凝视着她,凤眸之中,却是星河似的璀璨。

    韩施语一头雾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愣愣道:“我不记得送了什么?”

    殷殊一派淡定地自腰间摸出玄冥哨,又一派从容说道:“定情信物。”

    韩施语头一大,倒是忘了这一茬。他这样说,自己还无从反驳,当日逞一时口舌之快,今日种种皆只能认了。她脑中胡乱想着,眼睛瞅了瞅殷殊手中的玄冥哨,见他将玄冥哨扬了一扬,大红色的同心结便随之一阵晃动,很是招摇。殷殊眉间笑意一闪,缓缓地诚恳吐出四字:“我很喜欢。”

    韩施语只感到背脊一阵凉似一阵,额门上顿时冒出一滴冷汗,像做了错事般颤颤巍巍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哈尔莎,没有说话。

    哈尔莎双手拧着百褶裙,裙上饰品发出一阵酥响。她低着头又绕了一会,默了默才道:“宴席那边需要人手,我先去忙了”。说罢便匆匆忙忙逃了,那惊慌失措的身影,看得韩施语甚是凄楚心酸。

    殷殊沉吟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走到妆奁旁,他垂眼漫不经心地将目光从上面滑过,然后,拿起一支石黛,接着,他说了句让韩施语丧魂失魄的情话:“你即便不施粉黛,也很漂亮。”

    韩施语心头一跳,怔了怔,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他……这是在表扬自己长得好看?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相貌还是比较自信,虽算不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总体来看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凑起来也称得上淡雅脱俗,娇俏可人。只是这种想法,在见到殷殊的那一刻便破灭了一次,之后见到柳馨的那一刻又破灭一次,再然后的蒋楠和薛靖也顶着一张好看得天理不容的脸,她却颇有些不为所动,大抵是免疫了。她恍然悟出“裴生信英迈,屈起多才华”的道理。是以,殷殊既对美艳如斯的柳馨都能坐怀不乱,然与她的种种过往,她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才华折服。今日却能听他这样一说,足见殷殊眼光独到且不肤浅,她一时又觉得很愉悦。

    韩施语正自发愣,殷殊脸面微红了一红,放下石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旋即说道:“我去屋外等你。”

    韩施语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已经径自去了屋外边负手等候。韩施语看着殷殊的背影顿了顿,觉得他就算是一个背影也是玉树临风。她一瞬忘了方才想说什么,她愣神看了一会,才记起,她原是想说:不必去屋外等,屋里等也是一样。

    黄昏幕下,月上房檐,光凉如水。因是欢庆之筵,气氛并不拘束,沿河岸边传出被人拨弄的锣鼓丝竹乐响声,篝火烧得炽烈,族人围坐火堆旁各有攀谈,好不热闹。

    猎猎寒风之中,韩施语身着大红裙衫在殷殊的陪同下一路轻飘飘地出现在河岸边,喧闹的河岸一时静极,接着一片哗然之声。皎洁的月光柔和的洒在她的身上,顷刻,她便宛如从月亮里走出的嫦娥一般,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夜晚的和风轻轻刮了一刮,韩施语便颤了几颤。吸一口气,冷意深入肺腑。她着实后悔没拢着襦衣前来赴宴,虽高调了些,却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冻得难以自理。此时此刻,她觉得靠殷殊近些,挡挡风也是极好,她欣然认为很有道理,便往殷殊身侧挪了挪。

    殷殊近来十分地善解人意,嘴角掀了掀,手一抬,将她揽入怀中,让韩施语有点感动。

    哈尔克痴傻的盯着韩施语,他知道她很美,却第一次发觉她美得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美得自己根本就无法匹配。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器宇轩昂,高贵而具有王者气息,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她。阿爹说得不错,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