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龙翊将军（下）

    “父皇，”长子陈胤拖着与身形并不相符的紫蟒长袍，对着陈叔宝长鞠一躬，“满朝文武等候多时了。”

    “叮咚。”

    陈叔宝停下杯，斜楞着瞧了一眼身侧的诸位皇子们，并没有指名道姓，好像是在问太子，又好像是在问大臣也似的撇了一句:“骠骑将军陈子成，可到了？”

    “在下听任调遣！”陈叔坚（字子成)出列，挥拂衣衫拜倒在地。

    “江宰相方才进言说，”陈叔宝再度拈起玉盏，于股掌间把玩着，“说是你有谏言？”

    “皇天后土！实鉴我心！”陈叔坚倏地站起，长作个揖，“我朝墨侯陈居默，乃是叛贼陈叔陵之长子！教他于此般场合抛头露脸未免太也不慎！圣体至尊！望陛下三思！”

    侍中陈叔陵，于去年行刺皇帝未遂，兵败而后伏诛；陈居默确为陈叔陵长子，本于陈叔陵作乱后被连坐关押在天牢，拟处以极刑。自重组龙翊军的诏书下达后，陈叔宝亲自传唤陈居默出狱，继任新龙翊军之统帅。此般举措于一整个陈国乃至隋国、突厥等北方政权引起了轩然大波。

    骠骑将军陈叔坚对于陈居默获免刑一事本已是心怀不忿，终于还是在皇帝面前说了出来。

    “哦？”陈叔宝轻叹一声，尔后摇了摇首，“子成呐，你这是……在怀疑朕的考量吗？”

    陈叔宝一对蛇瞳死死地盯着陈叔坚，后者任由是沙场上的英雄，也不自觉地便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支吾道:“在下……在下……”

    “唔唔……呵呵呵呵呵……”陈叔宝见状，歪着脑袋尖锐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闻得殿宇之上传来如此笑声，陛阶之下众人尽皆停住管弦，各各屏息敛声……

    死寂……

    死寂……

    蓦地，陈叔宝举着杯站起身来，振袖高唱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饮一盏。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饮两盏。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第三盏酒尽。

    陈叔宝掷杯。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整座承香殿再度喧腾起来。

    于“吾皇万岁”的鼎沸呼声中，陈叔宝回过首，冲着陈叔坚诡谲地一笑，“子成啊……子民们都在为我大陈盛景欢呼……你，听不见吗？”

    “在下听得一清二楚！”陈叔坚抱拳作揖。

    “这不就对了嘛……”陈叔宝从陈叔坚身侧缓缓地走过，蛇瞳中泛着诡异的凶光，“如此受爱戴的朕，做什么都是不错的……”

    陈叔坚默然，只是点首。

    王侯将相与各路英雄们麻醉于锣鼓欢腾中，直至陈叔坚站出来，他们才再度止息。

    “跟紧了！”陈叔坚整装领头，气势凌人地率领着三千名勇士向着宫门外行去，“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城郊外城隍庙以北五十里的荒城！为避免伤及平民！选拔结束以前，任何人不得走出城门半步！听明白了吗？！”

    “明白！”勇士们呐喊。

    “你们就凭这样的气势，也想要跻身龙翊军吗？！”

    “明白——！！！”

    行进了不知多久，陈叔坚终于停下脚步，回转过身，意味深长地扫视过眼前的三千勇士，而后高举起剑，“英雄们！！开战吧！！”

    方才尚且勾肩畅饮的勇士们，得令的那一刻便抽出刀枪剑戟互相砍杀，城坊四角登时溅满了鲜血。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

    “这便是……天子的考量吗……”闻得远处城郊不绝于耳的惨叫，沈袖即便已见惯了江湖上的大风大浪，却也不免为此一惊。

    偏席中的逢临也意欲挺剑前赴城中，陈语盈连忙扯住逢临衣袖，上前轻声道:“雨安，一定要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逢临默然顿首，一时间仿若便忘却了江湖为何物，只是久久注视着陈语盈的双眸，然而宫城中沸腾不息的欢声搅醒了逢临的思绪，他回过首去，就再没有回转过来，看上哪怕一眼，只是默默不言地翻身上马，尔后便仗剑纵马出城入阵。

    陈语盈心绪万千地瞩望着逢临决然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便是一阵酸楚，“逢临啊逢临……你总是走得那么焦急……我都未曾来得及，好好看看你呢……”

    他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逢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呢……

    她不知道。

    她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