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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九、巫术(二)

    会见巫师的场所被安排在了最北面的禁林苑,而禁林苑之后便是紫金皇宫作为天然屏障的禁林了,而再向北,便是一处断崖,也因此,禁林虽是天然的小型热带森林,但除却皇家为了安全刻意放养的狼群之外,便也没有别的凶兽了。不过话说回来,狼以群算的话,也算得上是凶兽中的凶兽了吧?!

    十里自是随着前来的小太监一起来的禁林苑,由着朝歌小心的搀扶着,所以即使是眼不能视,环境再不熟悉,但到底也没出现被拌着磕着的事情。但是一入禁林苑,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同,这是一种接近森林的地方才会有的寒气和潮气,混合在带着淡淡腐叶酸味的空气之中,只闻着,便觉着阴气森森。

    这种阴气很熟悉,被嵌在记忆的深处,轻易绝不让人轻易触及,但今时今日,却隐隐开始蠢蠢欲动。十里有些僵直地立于禁林苑的宫门外,出神的神情让人觉着她正目视着远方。

    “那边便是冷宫了,正是关押着王皇后的地方。”

    事实上也的确有人认为十里正在目视远方,正是那个引路的小黄门,而他只这一句,十里便也听出了来路。这恐怕就是王家的眼线了,毕竟在这个宫殿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将身在冷宫中的王玉容称为王皇后了,更多的人,会乐意称为废后。

    “小德子,可是神洛公主到了?”远远一个声音自禁林苑内传来,话音才落,便见一个穿着深青蓝宫服的太监自内而出,深青蓝色,这是一位品阶仅次于符大海和吴三思的太监。

    “奴才见过神洛公主,公主千岁。”眼见十里已立在了门外,杜小三忙是打揖请福问安,偷偷瞥了一眼,心下虽是一叹,面上却是毕恭毕敬。他是杜尚书的人,而明面上,杜尚书又是御史一派的,所以今次他会出现在这禁林苑却也是刻意的安排,所为的,自然是替御史大人看看这位被下了诅咒的神洛公主。毕竟公主眼盲,若是巫医治不好公主,那么由三公主李静柔替十七公主远嫁,便也容易被提及了,所以眼下看看这位深藏宫中的巫医究竟是何能耐,也是御史大人非常看重的事情啊,当然,如果办得好,入了上官皇后的法眼,他今后的前程也会是平步青云的。

    “起吧!”十里淡淡地应了一声,疏离的口气,令人很难察觉她本人对于这位巫医的看法,是天真不知世事?还是说早就练就了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事?可这位公主,虚龄刚过十八而已。

    “谢公主恩典!”利落地起了身,杜小三边是侧身一让,边是说道,“皇上适才正差奴才来看看公主是否到了,里头的大医已经准备妥当了,说是巫术最讲究时辰,别是错过了时辰,误了公主的诊治。”

    “行了,知道了,带路吧!”回话的是朝歌,他算是十里的近侍,又是自小服侍着十里长大的,虽在品阶上不如杜小三,但杜小三却也不得不礼让三分,因此只呵呵一笑,边是在前面引路了。毕竟这禁林苑是依着禁林外缘的天然树林建造的,格局上与别处一开三进的普通宫殿是略有不同的。

    由着杜小三引路,七拐八弯地就到了一处殿门前,朝歌低声地在十里的耳边说了几句,十里便也知道了这殿的名字“林示”殿,林示不就一个禁字?

    “十里来了!”威严的声音自殿内传出,是李雍和,看样子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真真罪过,居然让帝王等她?!

    十里微微点头,却依旧懒于开口,这禁林苑给她的感觉十分的不好,不是因为森森的阴气,却是一种记忆将要被撬动的恐慌。是的,恐慌,原来那些早已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也会是她恐惧的来源,当年浴血沙场,都不曾令她恐怖三分,可如今,她却有些惴惴不安。

    “大医已经准备多时了,快些开始吧,别是误了时辰。”

    大医,这是对于巫医的尊称,毕竟巫在这个时代的别称几乎和所有晦暗罪恶联系在了一起,因此良善的巫医,往往会被称为大医。而破解诅咒的巫师,则会被尊称为驱魔师,就像小说一样。

    十里点点头,由着朝歌引着坐在了一张被黑色纱幔隔绝了的软垫上,而她的对面所坐的便是巫医摩多,眼下他已将遮盖他脸庞的斗篷甩在了背后,和十里同样漆黑的长发被很好的打理披散着,整整一背,自后面看,如同最上等的丝缎一般。而他的脸,似是年轻又似饱经沧桑的老者,只一色的苍白,只是这种苍白是被人刻意的用白色的脂粉涂就的,因而除了一种森森寒气的感觉,倒也不如十里一般给人孱弱的错觉。是的,错觉,毕竟没有一个先天之境的人可以用孱弱来形容的,虽然不知道十里的先天之境,究竟是在何等的方面。

    “出去!”摩多干哑的声音几乎令人觉着毛骨悚然,而他的这句话自然是对同进纱幔的朝歌说的。

    朝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被称为摩多的巫医,而后他居然静静地退了出去,立于黑色的纱幔之外,只隐隐绰绰地看到里面的一些残影,可力保在这个摩多动手要加害十里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也因此对于摩多的逐客令,他并没有表现的多少排斥与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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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纱幔内静悄悄的,摩多是有些紧张的,虽然他知道这里无人通晓巫术,也相信自己凭借着那本硬得来的东西,一定可以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但是在他第一眼看见十里的时候,他却还是紧张了。

    不能怪他紧张,因为他看到了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那是他从巫族唯一继承过来的东西——一双可以看见过去,却看不见未来的眼睛。

    而因为可以看见过去,所以当他看见十里的时候,他感到了害怕。他想起了那个传说,那个在这位神洛公主快要降生时传得几乎人尽皆知的传说——传说这位公主是伴随着紫薇帝王星现一起诞生的。

    帝王星,这是巫族记载中位列主神的星宿,而紫薇相照的帝王星则预示着千万人热血的进献。虽然在巫族中没有有关迫害主神星宿相照的人会有何后果,但是稍稍联系一下其他所谓的后果,很容易便可得出一个结论:那一定是一种灵魂的灼烧,甚至就此灵魂灰飞湮灭,连转世的机会也不复存在。

    可是……可是为什么帝王星……预示着血海的紫薇帝王星会出现在一个女子的身上?翻看历史,从古至今,从没有一个女子足以登顶帝王之位不是吗?那么,是哪里错了?是当年的观星者错了吗?该死的……为什么可以学习观星术的,只能是国师?!

    摩多再次对上了十里的眼,朦朦胧胧之间他看见了一双琉璃般的琥珀色眼睛,那双眼很美,如同巫神的眼一般,纯净的不着一丝红尘,疏懒得近乎决绝,明明是冷漠无比,却总让人错觉的以为该是悲天悯人。但是再深……他却只觉着喉间一阵腥咸,一股血气几乎奔涌而出,他知道,这是力的上限,他巫力不足,因此再也窥测不到更多的东西。只隐隐觉着她的过去,似乎有两条线并行着,一明,一暗。只是两条线?怎么可能?谁的过去会有两次?

    “我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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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相信自己所厌恶的,翻动自己刻意尘封的记忆的,应该就是巫族天生所拥有的巫力。因为自打她出现在这个名叫摩多的巫医面前开始,有关过去,不,应该说是有关她还叫杨十里的记忆便是如潮涌一般地向她侵袭了过来,而这其中,自然也包含着那些被她刻意遗忘了的记忆。她相信,只要自己一放松,抑或是放弃抗拒闭上眼睛,她又将原原本本地经历一次她还是杨十里时的一切,从出生,到成长,到被流放,到杀回帝都,以及最后的放纵,每一个细节都不会被放弃,当然,也不会被改变,那就好比明明知道是一场灭亡的结局,却无能为力不得不承受一样的痛苦。而那个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人,也将再一次的上演一场早已演过的闹剧。

    蹙眉,动用从不曾动用的精神力量抗拒了来自巫力的探寻,强硬地关闭了过去一切的记忆,她从不需要一切脆弱,她是大女子,是帝王,不是这男儿国里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子。

    “我不相信你!”恢复疏懒的声音悠悠响起在纱幔之间,双手抬起向后一挥整理的衣袖轻轻撞击在黑色的纱幔之间,黑与白,一种极端的矛盾。

    “……”摩多对于十里的抗拒虽是早有准备,却也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位公主居然说得如此直接,如此毫不客气。

    “巫蛊是以血为引种下的蛊术,而要解蛊,同样需要以血为引。”十里疏疏懒懒地说着,清淡的口气,仿佛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我被人下了蛊,三年眼盲,安知会不会又被人下蛊?”

    “……”略略的沉默,摩多轻轻叩响桌上的石钵,这是存放蛊虫的皿,“我想,我可以证明,证明自己值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