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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非常时期

    七十年代初,我们东滩大队分成两个党支部以后,北村成立了好几个村办企业。规模最大也是投资最大的是橡胶厂,还买了不少机器,招收了不少工人,如果政策再倾斜一些,坚持到现在,那就厉害了,不啻国企。村里还兴办了木业组;兴办了铁业社,就是打铁,几个人围着一个烘炉,在师傅冯家老八的带领下,叮叮当当地捶打。不知道打什么东西,估计是农具之类的,要不就是刀刀剪剪的,没见过大物件。还有村卫生所,那也能算得上集体企业,工作人员都是村里的人,我哥哥是司药,就是医生开好了处方,哥哥照着处方抓药。都拿公分和补贴。我父亲被分配到木业社当会计,他好像还是铁业社的会计。橡胶厂可能不用他管,他没有提过橡胶厂的事情。父亲可能还兼着生产队的会计,因为大队木业社解散的时候,他还是忙着算账,忙着没明没夜地扒拉他的算盘珠子。父亲的算盘有两个,一个是十三档的,一个是十七档的,都是檀木的。他常用的是十三档的,用到最后,那珠子已经磨掉了半个,那竹子做的档杆也几乎透了,扒拉一下,珠子在那算盘上来回地摇动着,似乎要坠落了。就这样的一个算盘,伴随了父亲几十年。我父亲在大队木业社当会计也是天天上班,我去玩过,见到里边有好几个木匠师傅,现在还有几个健在的。在这些集体企业中,我觉得只有木业社最兴旺,因为我看看其它几个企业,大多数都是冷冷清清,人也不多。像那个橡胶厂,有时候就没有人,处于半歇业状态。木业社就不一样,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一直都有人忙忙碌碌。木业工具也不先进,大多数还是手工制造。有个电锯,没有电锤电刨电凿子,都是人在那里手工操作。父亲也跟着学,那时候父亲已经是奔五的中年人了。常言道,人过三十不学艺,父亲就打破了这个常规,他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凭着自己的文化知识,很快就掌握了木工的基本知识以及使用工具的技巧。在家里,我父亲还学会了编筐窝篓,用秫秸篾子编席,父亲早年的懒惰,这个时期彻底改掉了,这都是生活所迫。后来我发现,我父亲在家里也干木工活,他也会做一些简单的板凳课桌之类的,家里的工具也逐渐置买齐全了,就连那大锯都有了。我觉得父亲有更大的计划在里边。这个时期我仍然是以玩儿为主,附带着上学淘气。不过,这个时期我好像稳定了一些,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稍有收敛。我觉得我对练武术比较上心,平时不是跟着哥哥到王庄找王老师学拳听经,就是带着我的小伙伴们练拳习武。我也有个梦想,那些全国冠军省里冠军的,还有些因为练武出名,拿了名次的,还出演电影,我们心里也盼着有这一天,也盼着能当一个明星,干一番大事业。哥哥的愿望还是能够上大学,将来走出这个黄河滩,走向社会,走到省里,走进BJ城,实现自己的理想。我们都在为这些虚无缥缈的远大前程努力着,父亲也在为他的远大谋划暗里攒着劲。哥哥上次被推荐的事情,对父亲和母亲来说,都是一个打击,他们觉得,只要不走出河滩,不上大学,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最多就是凭着父亲的人脉关系,当个大队小队干部,永远不会有大作为。我家就我弟兄两个,家里没有得力的人是很难站稳脚跟的,单门独户在村里就是一个另类部落,平时不怎么显眼,大家都是和睦相处,笑脸相迎的,到了关键时期,比如投票选举闹摩擦,你就处于劣势群体了。后来,我和哥哥走出黄河滩以后,村里有个干部嫌我弟兄说话多了,暗地里还发狠说,一个外乡人还想在东滩一手遮天?我们来到东滩五六十年,倒成了外乡人了。人到哪里都欺生。说到底,还是我们没有为家乡做出大贡献,对不起家乡的父老乡亲。其实我们平时是很注意这方面的事情的。所以,父亲就是坚定了一个信念,一定要让我和哥哥走出这个黄河滩,走向他心目中的圣地。

    我初中毕业了,全公社实行村办高中,我村和西村都有了高中部。老师不够,上级教育部门不给调来,就从村里找,标准高了找不到,就降低标准再找。最后连那些只有初中毕业学历的民师都登上了高中教师的讲台,我们班的班主任就是个初中生,听说还是个学习不好的初中毕业生。他教我们高一的语文。他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我们都不服气,觉得他根本不能胜任高中教学。他知道了以后,在讲台上公开讲道,“谁说初中生教不了高中,我这不是教了你们语文课了嘛?”我们班有个别学生很不服气,都是一个村的,都相互知道底细,不买他的账。因为教学上的偏差,闹了不少笑话。后来,这个老师去了其它年级任教了。我们几个从来不和老师闹别扭,除非是哪个老师偏听偏信,故意找茬,我们也会在某种情况下宣泄一下不满情绪。我是以学习为上的,这也是我一直坚持的原则,学习上不能落后,也是父亲的要求,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是这样。何况,我心中还承载着全家的希望。

    一九七六年,我们的朱总司令,我们的周总理,我们的毛主席,都相继去世了。毛主席逝世那一年,我还在东滩上初中,噩耗传来,我们都哭了。全校召开大会,宣布这一噩耗,我们都把脑袋扎到最低,暗地里抽泣。那时候的感情是很朴素的,真挚的,就觉得毛主席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就是我们的天,没有了他老人家,我们就觉得太阳失去了光辉,行路没了方向,不知道下面的日子该怎么过。所以,我们都一样地低下了顽皮和狂妄的头,低声啜泣,夜不能寐。

    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去世,使全国人民陷入了无限的悲痛之中。我们学校召开了多次悼念的会议。老师和同学们都很认真地听,学校内外,包括家里,空气当中都充满了悲伤。那时候,一连多日下雨,还闹地震,真可谓是山河挥泪,大地沉浮。那时候,再也听不到任何歌声。

    .......

    世界风云变幻无常,当年就发生了重大事变,那就是老同志们复出。恢复高考制度是第二年的九月,在这之前。我父亲就得知了消息,哥哥也从不同渠道知道了这个喜讯,他和他的同学们都开始了没明没夜的复习,为高考备战。那是停了十年的高考制度的恢复,这对于贫家子弟来说,无疑是一个想象不到的大好机会,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预示着那由各级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时代结束了。父亲也看到了一线光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哥哥也准备大干一场。他当时在卫生所司药,这个工作实际上是个闲差,他有的是学习时间;特别是晚上,都回家去了,大队卫生所就他一个人,他就可以专心致志地投入复习。村里有好多下乡知识青年都投入了复习,准备迎战高考。村里那几个上过高中的,都在备战,几个有志的大龄青年时常聚在一起商讨,除了交流学习心得,就是展望未来,梦想着如何迈着矫健的步伐,稳步走进BJ城。心劲高得很呢。当时还是大集体,还是工分制,家家户户都还是贫穷加落后。

    至于我,父亲很快就想到,东滩高中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教材浅陋,教师整体水平太差,别说学习了,大部分都是躲避劳动混日子的人,实际上学校高中部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上到半路也无法解散,就在那里熬着等拿毕业证。我呢,父亲可是等不及了,他通过我的二舅找到东乡高中的老师,那时候我的二舅是东乡公社太平庄学校的校长。我还有一个远门的舅舅叫曹然智,他在东乡高中当历史教师。我在太平庄学校住了几天,就随着二舅到东乡高中报到,直接进了高中二年级。那时仍然是高中两年制。我本来在东滩也是高中一年级,接近期末,等于随着年级走了。

    我离校的时候,东滩高中一年级也就我们一个班,总共三十多个人。孙云霞还在上着,大家都是一个心思,混个高中毕业证。预备着将来招工、上学用。其实,事实证明,没有任何用处。那些村办高中,早已像秋风一样,一阵肆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国家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在拨乱反正中。回复高考以后,我父亲的心劲就上去了,他早已把推荐上大学的事抛在了脑后。我的高考之路也被全家放到了重要的议事日程上来。我本来学习就不落后,这时候,父亲从我身上看到了希望。我找对象的事,已经很不重要,那个李晓鸾,还有另外的介绍人,都被家里人拒之门外,似乎我已经是大学生了。最起码,我成了大学坯子。这时候,孙云霞已经和开封郊区的那个男生订亲,我这还是听同学们说的。她本人肯定不会承认,我看得出,她本人不是十分愿意,只是碍于父母亲戚的面子,不得已才答应的。那时候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小年纪就定下了。我哥就是十三四岁定的娃娃亲。我去东乡高中上学之前,心里还是放不下孙云霞。但是,我也没有勇气向她表白,我本来就害羞,就胆怯,谁敢提这样的事啊。我们俩也没有机会单独见面,只是用眼神看过几次对方,表达了一下失落的情绪,最后,我还是按照大人的要求,转学了。人一走,这种朦胧的情愫也就随之烟消云散。本来也没有什么,也就是吵了几次嘴,相互不承认找对象的事。当时李嫦娥好像还在东滩学校,她虽然是商品粮户口,但是,她没有机会上技校,那就得在家里等指标。听说,上了技校就能分配工作了。她父亲是公社干部,她不愁工作的。自从她从中传递不实消息,我在心里对她有了成见,平时连看都不看她。在我眼里,她长得一点儿都不漂亮。尽管她比我们都吃得胖。我们都是瘦子,我当时只有七八十斤,脖子像爷爷的烟袋锅,小学毕业照上,我们一个比一个苗条,我的脖子格外的长。我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额头前突,土话叫“奔楼头”,门口的爷爷奶奶们给我起个外号,叫“猪八戒”。想想我长得丑不丑吧。可是,我不知道李晓鸾她家里人为啥会看上了我,可能因为我是生产队会计家的孩子?要不就是因为我学习好?或者是我弹弓打得好?或者是因为我会造手枪?或者是看我将来可能要上大学?这是我瞎猜的,人家的心思我真的不明白。那孙云霞怎么就毫不犹豫地找了个开封郊区的对象呢?我想到她,心里就起了疙瘩。暗下决心,以后谁都不理睬谁。其实,我转学以后,也真的没有机会见到她了。拼命读书,消尖了脑袋往书本里钻,准备真的考上大学,真的成为吃商品粮的人,能不拼命嘛。

    关于我转学考大学的事,当时学校里有几个开封女知青还说我的坏话。那时候她们几个都是老师,只是教的小学。其中有一个大圆脸女老师,她平时特别矫情,我亲眼看到她在胡家西院诉苦。她揉揉惺忪睡眼,当着我们社员的面说:

    “我觉得这个院子里有鬼,晚上把我吓得用被子捂住脑袋,就这还是睡不着。我弟弟来了,我让我弟弟睡我旁边,还是睡不着。我搂着我弟弟才睡着了一小会儿。”

    队长是个老头,他是土改时期的干部,对这些下乡知青很是看不上。他瞪了一眼那个开封女士说:“我都五六十了,也没听说这里有鬼。哼!”

    我们都撇撇嘴,心里说,城里人就是娇气,哪里会有鬼啊。我们还在这里上过课,土改时还在这里抓过土匪秃李煜。这里还住过我党的地下工作者,有鬼也早就被吓跑了。

    听说,她也是开封某个高中毕业,恢复高考,她也要考大学。我走了以后,听思桐连棚他们说,这个女知青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贬低我的光辉形象。她说,就那个奔楼头啊?脖子像个烟袋锅,瘦得像电线杆,还想考大学。我听说了以后,气的没法。那时候,听说她已经辞去教师职务,回城复习备考了。

    他几个安慰我说,娘们家,别理她。要是男的,收拾他一顿。你好好学你的习,考上了叫她看看。她头不奔楼,她长得齐整,考大学也不是看谁长得好看,那是要看考试成绩。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这些对我不利的话,也对我的高考产生了动力,你想,长成这样,不好好考试,将来连个媳妇都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