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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初考

    当时转学去东乡八中,不是我一个人,因为那里的教师队伍整体素质高,高学历老师特别集中,有开封的,也有县南的,本地老师不多。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我们离八中近些的南河籍的学生都去那里上学。这当然与我二舅和然智舅舅有直接关系,这期间介绍过去的好几个同学都是他俩办的。我开始是和我们村一个姓吴的女生一块儿去的,她是我二妗的小妹妹,比我大几岁,我喊她姨的,她也想通过复习参加高考,最终也是没有结果的结果。学校离我们家十二里地,我们步行去上学,我们拿着干粮咸菜,穿过王庄那片树林,翻过几个沙岗,然后走小路来到大堤上,翻过黄河大堤,穿过东乡村,来到村西头,就来到了八中。后来又有一个王庄的同学,姓王,叫不起名字了,他也在八中上过一年,也是不声不响地毕业了。听说他去了外地,不像是在家干农业的。再后来,曹庄村也有两个同学,一个姓曹,一个姓校,也都是半路出家,到东乡八中去碰运气的。也是“小虫跟着蝙蝠飞——光熬眼儿不吃啥儿。”吃了几天学校的熬米饭,排了几天长队,最后,拿到高中毕业证回家去了。我的陪伴都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了,就我一个不知疲倦的,带着家庭的希望,带着奶奶给做的黑谷轮馍馍,乐此不疲地踽踽独行在东滩至东乡八中那条蜿蜒曲折的沙土路上。那是一条没有退路的道路,也是一条走出农村的路,走出黄河滩的路,走向商品粮的路。我当时也没有想过,如果考不上......

    八中这个学校建校不是很早,学校是一高一低两处,据说这就是东乡的孔子“回车庙”处,有历史底蕴的。也有人说,当时的日伪县政府也设在这里。办公区域是在高岗上,当年黄河花园口开口,水就上不去。那里有老师的住室和办公室,都是寝办合一。教导处就在中间,那是乔老师的防区,学校的命令和制度,好消息和坏消息,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那时候的学校主任老段,老革命,抗美援朝老兵,平时什么都不管,只看好他的厨房。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同志,说话语速很快,声音不大,不过,他有个爱好,喜欢吃肉,所以他体型较胖。那时候都知道段主任的“大葱大姜”,就是说,煮肉的时候,一定要多放葱姜。我现在才知道,人家不是不管闲事,那是顺其自然,大象无形,大智若愚。不是我师兄的那种晃着脑袋背诵的“大道至简”,人家的“大道”是在心里存着的,从外表看不出来。我们的教室是在学校北边的一个大坑里,一排四个教室。东头后来又招来两班初中生,全公社的中学生都在这里。岗上西头也有几个教室和学生住室。我们的教室前边是个大操场,非常的大,地面每天都扫得很干净,也是我们各班的卫生区。学校西边是个沟,里边的水经常哗哗地流着,不下雨也有水,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水源。

    我开始是住在然智老师的住室里,我从家里拿来的黑谷轮馍馍,放在一个布兜里,一般都是一吃一个星期。天气冷的时候,我的馍馍可以放得时间长一些;天气暖和一点,我的馍馍就开始变馊了,馍上长出来一些白毛毛。学校里有个大伙房,负责给学生馏馍,我们就把自己的馍馍拿去放在那大笼格里,摞的高高的。第二天开饭的时候,大家都去争着寻找自己的馍馍。东乡那时候都种稻子,条件比我们东滩好些,好多学生都不吃黑馍了,最少也是白面里掺上一点黑面,或者是做成花卷馍。我的馍是纯杂粮的,就这还不能保证春季能接上新粮食。我当时有点儿虚荣心,怕别人笑话,穷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笑贫不笑娼么。我就不去馏馍,吃干馍喝白开水。只有非馏不可时,比如馍上长了白醭,发黏了,这才拿去偷偷地放在大笼屉上,反正馍多,谁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馍。至于学校每天熬的那一锅大米饭,我是很难抢到手的。人多,就那么一锅饭,根本就不够。当时也叫排队,可学生都围着锅,把碗伸过去,叫着“万师傅舀我咧”,跟骂人似的。我不善于抢饭,大部分是提着我的黑馍就走了。有的条件特别好的,都是吃的“一块面”,白馍,老是被那些调皮的学生给“拿错了”。我不担心,我在那里上了两年学,从来没有同学把我的馍拿错了,这一点同学们还是比较照顾我的。我们班有个叫安彦军的同学,他是新寨的。他比我厉害,他每天都能第一个舀到一碗大米粥,甚至还能舀到第二碗,那粥顺着他的碗沿儿往下流,他边走还边歪着脑袋去舔。他是个很瘦很利索的人,平时爱和人较劲,他拿着碗从攒动的人头上伸过去,喊着“万师傅舀我咧”,把那老万气得没法。安彦军看我舀不到米粥,对我深表同情,他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他先把自己的碗舀满了,递给我说:

    “张广强,你先端住我这碗,我去给你舀。”

    接过我的破碗,又重新从人头上伸过碗去,大声喊道:“老万,舀我咧!老万,舀我咧!”

    一边也有同学跟着喊:“老万舀我咧!别舀安彦军咧,他刚舀了一碗。”

    万师傅恼了,他把勺子往锅里一扔说:“再不排队谁咧都不舀了!”

    最终,安彦军还是大获全胜,一毛钱给我舀回来满满一碗大米粥。别看这一碗米粥,喝进去就是肚子里唯一的细粮,这瘦瘦的露着肋骨的肚子里半天都是舒服的。也不是天天都是这样委托同学抢饭,我还是自我啃冷馍的时候多些,省事是一方面,主要是不好意思把我的黑鼓轮放到那蒸笼上馏。你想,人家都是白色或者花色的,就我的黑鼓轮,鹤立鸡群,有点难为情。我早在几十年以前在开封见过一次安彦军,他在开封西郊住,不知道是不是找的老婆是开封那厢的或者是投了亲,那天他拎着一个篮子去捡拾花生。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那一碗米粥,我愿意承他一辈子的情;我若是能再见到安彦军,我一定请他吃最好的席面,把我最好的酒拿出来让我这个老同学喝。

    我也有我的长处,我是奔着考大学去的,平时爱学习,可就是我的基础不行。我的英语书写的挺好,我的毛老师就特别欣赏我的英语书写样式,她把我的英语贴在全校的专栏里展览,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的英语水平也不是最好的,我只是书写稍微规范一些罢了。我们都很同情毛老师,她的丈夫是某一个大学的教师,和她是同学,后来有点看不起她,还有要离婚的打算,好长时间都不见一次面。毛老师也就是四十来岁吧,哪有这样夫妻不见面的?看来还是那个男家伙有了问题,喜新厌旧了。我这是偏向我的老师说的,事实上也不一定是这样的。真的,我挺喜欢毛老师的,她个子高高的,风风火火的,说话不加思考,非常简单的一个人,一个人过得挺快乐,不像有什么烦恼的样子。后来,毛老师终于被调走了,随她丈夫去了郑州某个大学。这也是后来听说的,但愿我的毛老师和她的丈夫能够白头偕老。

    我去八中那一年是一九七七年,当时郑泽一高在全县公开搜集尖子生。那时的村办高中社办高中都比较多,不是每一个学生都是笨蛋,程度差也是因为政治形势造成的。人才还是有的。我那点儿小聪明绝对不足挂齿,在东滩好像是猴子就成了大王,到了八中,乃至全县,我不值一提。县里统一选拔尖子生,我也参加了考试,我的两个同学被郑泽一中录取,我仍旧留在八中上学。好像也不全是这么回事,我去八中是插班生,这里可能还有点其他原因吧。他俩头一年就考上了师范学校,名义上是开封第二师范学校,实际上是郑泽县师范的前身。据说是冲着县里师资力量薄弱招生的。我累得要死要活的,最终,我和我所有的一百多个淘金的同学,全部名落孙山,一个都没有晋级。这一届学生算是历史的受害者,毋庸置疑了。全都奔赴了农村第一线,都是高中生,回乡以后,都有了不同的用场,有的当了大队干部,有的当了民办教师,有的当了工人,有的当了兵。不管怎么说,也还是高中生,是曾经冲向高考前沿的莘莘学子。我有两个同学有必要提一提,他就是辛志友和刘玉有,一个语文好,一个数学好,我不如他俩。这两个人吧,一个高一个低,高的是辛志友,他外号叫辛大个,高的不是一般的高,我想想他只比穆铁柱低些;低个叫刘玉有,他比我还低,低得多。我们平时都喜欢在一起的,我们仨在一起时长短不齐,我据中间。刘玉有这个人逻辑思维能力超强,数学最好,比我强,特别是列方程式,寻找等量关系,远远在我之上,我还没有弄明白呢,他就已经找到了。朱老师对刘玉有很赞赏,他是数学科的代表。辛志友是我们的班长,他的综合成绩还是不错的,他这个人的优点就是勤学好问,但凡是有了疑难问题,就带着我和刘玉有去找老师,找朱老师的多些。最后,我坚持下去了,他俩因为家庭问题没有坚持下去,回村当了民师。估计现在的工资都比我高,最起码,他们早就是高级教师了。我虽然付出了更大的努力,最终的结局也是差强人意,甚至还差一段距离。所以,现在想起来,考大学也未必就是唯一的出路。由于政策的宽松,在家里发展的,也有佼佼者,都很有成就的。

    这期间,我的青春的萌动也有过,我那时候特别看中我的校同学,她那时候也是我们班上的优秀生,个子不高,但是,她长得特别耐看,我看着那么多的女同学都没她有魅力,她对我的吸引力特别大,只要她从我跟前走过去,我就开始心猿意马了。可是,我发现,她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瞧过我,这让我非常失望又伤心。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她凭啥就对我不屑一顾呢?我的学习也不落后,我个人也很努力,我也没有不良嗜好,老老实实的,她咋就看不上我呢?不知道。就这样在懵懵懂懂的意识中,过去了一个冬天,一个夏天,一个高考季节。

    那年的春节,老家门口的瘦孩儿哥突然告诉我说:“广强,东乡有个女的,姓韩,她样中你了,想叫我给你说说,你看咋样?”

    我猛吃一惊,忙问:“她叫啥呀?”我想着不会是我的校同学吧。

    瘦孩儿哥说:“她就在学校门口住。她的个子不高,有点胖,说话总带着笑。她的学习没有你好。你可能不注意她,她可是盯着你多少天了。她叫啥我也记不清了,我们是亲戚。”

    这让我更加吃惊。就我这样一个小孩儿,稚气未退,竟然还有人暗中看上了我,我很意外。可是,我对她的印象不深,也对不上号,就推脱说:“我不认识她,我们都没有说过话。”

    瘦孩儿哥问:“你是不是看中谁了?”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看中一个姓校的,他可能没看中我,她比我大,我是个小孩儿,人家怎能看上我呢?我还是继续考学吧,这个事儿咱先不说。”

    瘦孩儿哥说:“人家也没打算和你成事儿,你一门心思考学呢,你考上学肯定就走了,这个事儿就更不可能了。除非你们俩都考上了。”

    他想着我们这些学生都在做着鲤鱼跳龙门的梦,考上就能吃商品粮,就安排工作。农村和城市那可不是只差一步啊。其实谁能说得清楚看得到呢?人哪,怎样过都是一辈子。

    后来,我到学校就注意寻找我的红颜知己韩同学。最后,虽然她没在那灯火阑珊处,我还是在攒动的人群中寻觅到了她的芳踪。并且,我发现她也在寻找我。我们像闪电一般对视一眼,随后就急忙闪开,再也不敢去看对方了。至于她后来看不看我,我真不知道,我这里是不敢再偷窥她了,我估计她一直在留意我的行踪。后来我也想了,这些事情都很奇怪,你说我看上了校同学,校同学都却对我正眼不看一眼,她比我大些,对我这个小孩儿不屑一顾吧;韩同学看上了我,这有点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会看上我呢?反正就是看上了,王八看绿豆,各自对眼吧。我这里却对她没有感觉,就在人群中搜寻过一次,也就完事儿了。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是不是这样呢?我看就是这样的。后来,我想起来这些事的时候,就想起来我和邻居孙家姐姐的故事,再往前追忆,我记得我们俩是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在一起过家家了,她当妈妈我当爸爸,我们抱着一个布娃娃,或者是一个枕头,玩儿的很开心,也很专注。我们一直没有过海誓山盟,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湖边漫步,没有同甘共苦,更没有死去活来,可是,我的心里总时时想着我和她的童年时光,想着我们最终能够结为夫妻。谁知道呢?最后竟然咫尺天涯了。哦,我那遥远的然而又是近在眼前的爱情之梦啊!

    七八年我参加了我的第一次高考。高考那一年,我们村有好几个人参加,我们家两个,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是和哥哥一块儿淘金的同学。那一年的考场设在郑泽县城,我们每人骑一辆自行车,从我们村往县里走,足有五十多里地的路程。我们家一辆自行车也没有,全是借的,我们全村也没有几辆自行车,都是那在外工作的人才有的。我记得我骑那辆车很破,连泥瓦都没有,是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老爷车。我还不愿意骑,可是,不骑连这样的也找不到了。就这还是父亲跑到大东头找到董金秀借来的。我们头天晚上出发,来到县里,不知道去了哪个学校认了考场。在那里考了两天,结束以后,我们都信心满满的,然而又是心怀忐忑地回到了我们的老窝东滩村。发榜下来,尽管我们竭尽了全力,尽管我吃尽了苦头,最终的结局,依然全部名落孙山。我们村和我们学校没有一人上榜。

    我哥哥由理科改文科,尽管也是三更明月五更鸡的,最后还是没能如愿。这个时候,想起来头一次的考试,填报志愿的时候,不应该那么绝对,应该写上“同意分配”的字样,那样也许会考上一所比较理想的大学呢。我父亲我母亲,以及我的爷爷奶奶都陷入了失望之中。

    从各科的考分上看,我的语文和政治考的都是很高的,这与我平时爱读书多少有一点关系,我的这两科成绩在东乡也是最高的。可是,我的数理化就不行了,这就是吃了我在东滩初中和高中的亏,课本上就没有东西,基础没有打好,到八中插班,等于是空中楼阁。平时不诵真经,临时抱佛脚,你心纵然虔诚,佛祖也不会眷顾。我当时选择回乡务农,不再做这苦行僧,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去。至于我哥哥,他要考就考,叫他继续复习,反正大队卫生所是个闲差,闲着也是闲着,再下一年功夫也许能够成功。

    父亲和母亲商量以后,觉得我们哥俩都不能半途而废,就是吃再大的苦,也要冲过这一关。父亲还争着另外一口气,就是哥哥推荐工农兵大学生那次,他想,必须把这口气争起来,不能退宿,他要哥哥自己证明自己本来就行,老天注定他就是应该上大学的,不是哪个人能够阻挡得了的。他也豁出去了,他的木工手艺已经日臻成熟,他情愿再吃一些苦,再出几身痱子,再忍几顿饥寒,也要把全家的这桩心事了了。

    全家人商定并且最后决定,我和哥哥继续冲锋,继续复习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