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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长安城窦建德受戮 漳南县刘黑闼作乱(下)

    却说虎牢关之战后,张道源恰随范愿回到漳南县城内居住。这一日,张道源因得知夏王被唐朝诛杀,心中郁闷,便独自来到一家酒馆饮酒。酒至半醉,嘴便由不得自己了,开始大骂朝廷不仁,夏王擒了李神通待若上宾,李世民擒了夏王即行诛杀。还口出狂言:“早晚再次造反,杀到长安,斩了李渊父子,以解心头之恨。”

    其实,这种事张道源也没少干,但酒家谁愿无事惊动官府,而且张道源又是老主顾,店主每月在他身上也赚取不少银两,因此只是故作不知。这次见他太过肆无忌惮,惊得忙劝道:“老哥休要这般,恐惹出祸事来。”

    张道源闻言,愈发火往上撞,又骂道:“你怕皇帝老儿,我却不怕。我便骂了,又当如何!”

    也是合该事发,偏巧此时有三位捕快来酒店饮酒。见张道源如此狂妄,便冷笑道:“何人大胆,在此口出狂言。”

    说着,便一齐上前要将张道源拿下。张道源见三名捕快气势汹汹而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人也清醒了三分,抄起一把酒壶对着最前面捕快迎头砸去,只听得“噗”地一声,那捕快登时血流满面,扑倒在地。后面两名捕快见状大惊,急要抽刀,早被张道源扑上前来,三拳两脚打倒在地。众人见了,莫不惊慌躲避,店内一时大乱,张道源此时酒也醒了一半,情知惹下了大祸,忙乘乱溜出店门,正要逃走,却见迎面又走来七八名捕快。原来这些人本是要同来这家酒店聚饮,那三人先到了。张道源见又有这些捕快赶到,内心不免惊慌,也是醉后头脑不清,竟忘了这些人并不知道方才店内发生之事,便扑上前去与众捕快拼命。走在最前面的一位恰巧身手灵活,忽见一个醉鬼上来扑打自己,忙闪身躲避。这张道源毕竟是醉了,此时已是头重脚轻,一拳打空后,便觉立足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众捕快登时上前将他拿下。这时,被打倒的三名捕快也赶出店门,告知详情。众捕快也顾不得再聚饮,便将张道源押回县衙。偏巧这家酒店中有一位与范愿相好的客人,便跑到范愿家中告知了范愿。范愿闻言,料知张道源已惹下塌天大祸,而且必定殃及自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收拾家财,只取了些细软作盘缠,便带上妻儿并几个客居家中的昔日同僚匆匆逃出城去。离城数十里后,方才商议去向。其中一人道:“高雅贤家地处偏僻,不如暂去避祸一时,再做商议。”

    众人觉得有理,便一同赶往高雅贤家中去了。当众人来到高雅贤家中时,高家正好高朋满座。原来高雅贤家住漳南县四贤乡高家村,造反前其家族世代为里长,家境极为殷实。窦建德被擒,高雅贤归乡,苏定方也随他一同回到高家村。此外,窦子方因身负重伤,也被他带回家中养伤。高雅贤手头阔绰,为窦子方遍请名医,故此身体日渐康复。这一日忽报有人来访,高雅贤出门迎接时,见来人是曹湛与董康买。众人故友相逢,自然欢喜不尽。高雅贤忙令人杀猪宰羊,款待贵客。尚未入席,却见家人来报,又有客人求见。众人迎出庄外看时,来者竟是王小胡。众人大喜,忙上前相迎,却见王小胡一脸严肃道:“且入内讲话。”

    众人知道他必有要事要讲,便直接将他引入宴席之上。王小胡见席间并无外人,方才道:“各位可知夏王已被诛杀?”

    众人闻言,顿时开始大骂唐朝皇帝不义。王小胡却未应和,而是又道:“还有一事,恐各位兄弟尚且不知。如今朝廷又传下旨意,要征我等入长安。”

    众人闻言,各个变色。董康买道:“此是要我等死啊!”

    窦子方忍不住愤然起身,将手中酒碗摔碎一地,骂道:“李渊老儿、李世民小贼真乃猪狗不如!当年叔父擒李神通,待若上宾;李渊父子全不念此,竟害了叔父。如今又要害我等。我等岂可任人宰割,不如就此反了!”

    苏定方也随着嚷道:“我等生死不足挂齿,只是夏王之仇若不能报,我等有何面目见天下之士!今李渊老贼要召我等入长安,必人心混乱,此正是我等乘势举义之时也。”

    高雅贤见众人高声大叫,唯恐走漏了风声,忙制止道:“低声!众贤弟所言极是。王世充率众降唐,其文武大臣段达、单雄信等皆被诛杀。我等若到长安,必难免一死。”

    王小胡也道:“定方所言正是我意。我等之身,都是百战残余,何惧一死。何不反他娘的!”

    众人正商议之际,却入来称范愿来求见。高雅贤大喜,忙将范愿迎入堂内。范愿见过众人,将张道源之事告知,又道:“道源被擒,我等恐俱不能免。不如再反他娘的,纵不成功,亦强似等死。”

    众人闻言,一时都喊道:“事已至此,不容再议,当即刻举大事,先攻漳南城,救出道源。”

    高雅贤沉吟半日,方才道:“众位既然心意已决,雅贤敢不从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当从长计议。不如先卜上一卦,以观吉凶。”

    苏定方却忙劝道:“势在必行,义父何须犹豫。且此事机密,不可令他人知晓。”

    高雅贤道:“无妨,我家有一心腹管家,极善占卜之术。即可唤来卜卦。”

    说罢,令人唤来管家,卜了一卦。那管家看了卦象道:“恭喜各位,此卦大吉,只是需请一刘姓之人为主。”

    众人本来是想推举窦子方为主,一听此言,不觉面面相觑。苏定方道:“占卜之事,不可全信,不如便以子方为主,义父为大将军,以恢复大夏为名,起兵反唐,响应者必众,可席卷而复旧境。然后厉兵秣马,与唐抗衡,不出十年,必可灭唐。”

    高雅贤却道:“天意难违。今刘雅将军足智多谋,且豁达容众。亦在本县境内,何不推之为主,共成大事!”

    众人一听到刘雅的名字,一时都交口赞成。窦子方也道:“子方一勇匹夫,如何能统帅各位举大事!当请刘雅为主。”

    于是,众人以为事不宜迟,便一同前往刘雅处,将众人的想法告知了刘雅。刘雅略一沉吟,长叹一声道:“当初夏王何等英武,夏军何等雄壮,一旦与李世民相遇,登时兵败被擒,此乃天意也。且当年我等落草为寇,只为救死耳。今天下已安,我将老死田园,岂可再妄动兵戈,荼毒苍生!”

    高雅贤又劝道:“唐已诛杀夏王,今又征我等去长安,必是要将我等斩尽杀绝,我等何能坐而等死!”

    刘雅道:“唐诛夏王,势在必然。今朝廷令我等入长安,乃是恐我等造反,天下复乱,兄弟们何必多虑。各位若是来重叙兄弟之情,我必杀牛宰羊相待;若为拉我入伙,只管自便。”

    说罢,闭目不言。众人无奈,只得离去。没走出多远,范愿忽道:“此事不妥。今刘雅一旦走漏风声,岂不坏了我等大事。”

    众人顿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半晌,高雅贤才对众人道:“该当如何?”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王小胡狠狠道:“既然他不仗义,便休怪我等不仁了。”

    说罢,一跺脚,先返身向刘雅家中走去。众人便也都默默随他而去,只有苏定方不肯同往,独自坐在路边默默垂泪。众人回到刘雅院门前,却听到院内一片哭声,又传来刘雅儿子的喊声:“父亲,你为何突寻短见。”

    众人虽是来杀刘雅的,但忽听此言,仍不觉心惊,忙奔向院内,推门而入,却见刘雅胸口处插着一把短刀,嘴角流出鲜血。高雅贤忍不住道:“哥哥却是为何?”

    却见刘雅目光柔和地盯住高雅贤道:“我既必死,岂可令贤弟等负背义杀友之名……各位……好自为之……”

    忽拔出短刀,但见伤口处热血喷出,刘雅仰面而亡。高雅贤等见状,登时大放悲声。这声音中并无虚情假意,有的只是悔恨和自责。

    众人哭罢,各自从身上搜出所有值钱之物,留给了刘雅的儿子,方才垂头返回。路上遇见苏定方正在路边怅然伤神,众人告知详情,苏定方忍不住长叹一声:“我等所为,甚于李唐杀夏王,当真枉自为人也!”

    众人闻言,莫不羞愧无地。高雅贤见众人各个气沮神伤,便劝道:“事已至此,后悔何及,且先回去商议大事。”

    回到了高雅贤家中后,众人议道:“今刘雅已故,我等该当如何?”

    却见窦子方道:“依我之见,刘黑闼将军足智多谋,我等何不推之为主?”

    众人猛然省悟,都道:“怎地便忘了此人!”

    计议已定,高雅贤见天色已晚,便留众人歇息一宿。次日一早,众人又各自骑了马,一同去见刘黑闼。原来刘黑闼解甲归田后,便回到故乡漳南县大树坡居住,此地距高家村不过四五十里。众人打马而行,只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大树坡,但见这里好一派农家乐景象。窦建德自称王以来,以仁义治国,虽是战乱年代,却岁赋有常,极少无端加增,故此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此时正值初秋,五谷将熟,空中到处弥漫着谷香。再往前走,便是一片碧绿绿菜地。纵目望去,却见菜地中正有一人在忙碌。高雅贤道:“这里便是黑闼兄家之菜田,田中之人莫非是黑闼兄?”

    正待一同前往,高雅贤忽又止住脚步道:“倘若黑闼兄不从,我等也要逼杀他不成?莫若你等且隐身躲避,待我前去以言语试探。若是他从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不从,你等且莫与之相见。”

    众人各自点头赞许。高雅贤便撇下众人,独自向菜田走去,待走近时,见这人果然就是刘黑闼。高雅贤便上前拱手施礼道:“黑闼兄,可还记得老弟?”

    却见刘黑闼微微一笑:“怎地你一人独自来了?快将众兄弟唤出相见。”

    高雅贤一怔:“黑闼兄何以知之?”

    刘黑闼笑道:“如今是何等局势?夏王被唐人所诛,弟兄们岂肯忍下这口鸟气,必当寻贤弟商议。贤弟要举大事,又岂能忘了老兄我?”

    高雅贤忍不住赞叹:“黑闼兄真乃神算!”

    便招呼众人与刘黑闼相见,随即一同来到刘黑闼家中。众人向刘黑闼讲明来意,刘黑闼大喜:“夏王之仇,岂可不报!既蒙各位推举,愚兄怎敢推辞!”一面令人杀牛备酒招待众人,一面又请来刘十善与袁子干同到家中相聚。席间,刘黑闼等三人得知朝廷要征夏国旧将至长安,登时大为震惊,袁子干怒道:“此乃欲将我等斩尽杀绝也!”

    刘十善也道:“既如此,不如反了吧!”

    袁子干也道:“十善兄所言极是。纵不能成功,也强如受这等鸟气。”

    刘黑闼道:“贤弟差矣!今我等举大事,必能成功!”

    众人闻言,莫不振奋:“哥哥为何如此讲?莫非有何妙计不成?”

    刘黑闼道:“自夏王被李渊父子所诛,山东河北士民莫不切齿于唐,男儿义士恨不能为夏王报仇。且徐圆朗、孟义等各据州郡,得知唐征我等进长安,必心不自安。我等若以为夏王报仇为名,响应者必众。加以各位弟兄之才勇,破唐军何难!不出百日,必尽复旧境。然后远结突厥,近联梁师都、高开道辈,抗衡李唐。纵不能一统中原,亦足以坐享半壁江山。”

    众人闻言,无不连声叫好,唯有苏定方皱起眉头道:“夷狄无信,狼子野心,岂能诚心助我!与之相结,早晚必为大患,不如远离突厥为妙。”

    刘黑闼道:“今突厥国力正盛,李渊也不免对其称臣纳贡。我等若不与结好,其必联合李唐攻我,我等何以立国!兄弟若痛恨番狗,当早灭李唐。那时我等扫平沙漠,生擒颉利,岂不壮哉!”

    定方闻言,默然不语。这时,范愿又道:“如今张道源兄弟已被官府所拿,我等当早日举事,救出张道源,否则恐来不及了。”

    刘黑闼道:“兄弟莫急,愚兄自有妙计,取漳南城易如反掌。”

    便对众人附耳一番。众人连声赞叹:“真乃妙计!”

    未知刘黑闼如何取漳南,救出张道源,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