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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马邑塞社尔败满政 豳州城敬德战贺鲁(上)

    却说颉利大兴诸路兵马侵唐,消息很快传至长安。与此同时,又传来了辅公祏起兵造反的消息,一时间朝野震惊。太子李建成是最先得知消息的人之一,这些消息让他既担心,又有些兴奋。担心的是此次突厥犯境,似乎与前几次不同,他们诸路并进,声势远超以往;兴奋的是,这场危机又为自己建功立威、力压秦王提供了一次机会。所以,他立即将魏征与王珪召到了太子府商议。王珪道:“辅公祏麾下虽皆江淮剽勇,然若发关中大军合兖州之军直下丹阳,且令河间王由荆州共击之,破之不难。突厥诸路犯境,人马不多,亦不足为患。臣所虑者,恐颉利随后另有大军来犯,我不可不防。”

    魏征道:“叔玠所虑甚是。”

    建成微微点头,又道:“今北虏、丹阳同时起兵,父皇必令孤与二郎讨之,孤意欲率军讨丹阳,而令二郎御北虏,你二人以为如何?”

    魏征道:“北虏士马精强,与之战,不过退之而已,殿下御之,无以取威名。江南多衣冠之族,贤才济济,辅公祏跳梁江淮,乃釜中游鱼,殿下会师讨之,不唯一战而取威名,且可广揽江淮贤士,为殿下所用。”

    建成喜道:“玄成知我心也。”

    正议之间,忽见有人来报:“皇上令殿下前往两仪殿议事。”

    建成闻言,忙整顿衣冠,前往两仪殿。来到殿内,只见秦、齐二王及裴寂等诸宰相都已到齐。李渊对众人道:“今北虏进犯,丹阳反叛,似有互应之势,不知众爱卿有何破敌之策?”

    只见右仆射萧瑀出列道:“臣以为突厥犯边,不过劫掠财帛百姓,实乃癣疥之疾,不足为虑。辅公祏叛乱,若不早除,恐成祸乱之阶,愿陛下早令秦王发兵讨平之。”

    这时又见封德懿出列道:“臣以为此番北虏犯境,志不在小。恐诸路偏师之后,必有大军来侵。秦王若往丹阳,关中空虚,无以御虏军。”

    李建成道:“儿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莫若令二郎坐镇关中,儿臣愿统十万关中儿郎会同淮安王、河间王之军讨丹阳叛贼,百日之内,必当破之。”

    李渊见李建成这样讲,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刚要讲话,却见秦王也出列道:“儿臣以为,封仆射所虑极是。北虏对我素怀野心,始毕、处罗在日,即有鲸吞中原之意,天幸二酋夭折。颉利所以未大举来犯,虽因贪我金帛,实则因其内部上下离心,力不能及。但如今北虏已不比往日,颉利大权在握,一呼百诺。且其眼见中原一统在望,岂肯坐视,必当大举来犯。太子若统兵往讨丹阳,恐其诡计必当得逞。且辅公祏负叛国之名,行背伏威之事,其内部人心必难齐一,破之不难。父皇若令河间王会同兖州等诸路军马讨之,必可破之,何劳太子南行!”

    李建成见秦王反对自己南征,忍不住反驳道:“秦王所言差矣!北虏虽大举来犯,有你坐镇关中,量也无忧。倒是辅公祏之叛,实乃心腹之患。倘若河间王万一讨贼无功,则贼势必盛,且山东平定不久,如见我军讨丹阳无功,实有复乱之虞。倘真如此,则苑君璋、高开道必乘势而起,则关东非我所有矣!欲御外侮,必先安内,此乃常理,秦王岂不知乎!”

    秦王道:“我料虏军此番必由关中、太原两路大举进犯,太子若统兵南征,小弟顾此失彼,则国家危矣!”

    李建成道:“太原有刘世让镇守,再增兵二万,可保无虞。”

    秦王道:“前番颉利仅率十万人马来攻十几日,太原尚且几乎失陷。今虏军兵马必倍于前番,且刘德威等已调回关内,刘将军虽善战,毕竟势单力薄,岂能久守孤城!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李渊闻言,忍不住将目光看向秦王。他没想到这位一向被自己倚重的次子,竟然对突厥人也有些惧意。这让他不觉心中一寒,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可他哪里知道,秦王已接到李靖使岑文本捎来口信,而且他还通过岑文本了解到辅公祏集团内部人心不一,李孝恭确实有把握平定这场叛乱。这就更坚定了他阻止李建成南征的决心,所以他才竭力反对李建成的建议。可李渊哪知其中奥秘,只是从秦王的态度中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虽然在建成与秦王之间,他更倾向于建成,但到了事关国运的关键时刻,他真正倚重的却还是秦王。所以他沉思半晌,方才又问道:“河间王果能平定丹阳叛众?”

    秦王闻言,忙道:“河间王久在荆州,熟知贼情,父皇欲选将平叛,非河间王不可。且辅公祏背杜伏威而叛唐,贼中必多有不附公祏之人。父皇若令杜伏威随军前往,贼众必上下离心,破之不难。”

    这时,却见李元吉又出列道:“辅公祏老儿何足为道,儿臣愿统兵讨之。”

    秦王道马上道:“你尚年轻,恐非辅公祏敌手。”

    李元吉不服气道:“你统兵破薛仁杲时,岂不更年轻!我等同是父皇之子,难道便只有你能为父皇分忧不成。”

    弦外之音,已包含着指责秦王不许他人建立军功的意思。秦王闻言不觉气恼,反驳道:“四弟与我两番讨贼,你之才略,为兄岂不知!莫要误了父皇大事。”

    李元吉益发愤怒,正要再开口反驳,却被李渊拦住道:“二郎所言不差,便依他之计。”转头对秦王道:“传旨令河间王从速整顿军马,赴丹阳讨平辅公祏。抵御北虏之事,二郎可代为父全权筹划。”

    李建成见父亲已做出裁定,只好道:“父皇既有圣裁,儿臣遵旨便是。”

    众宰相各自无话,只有李元吉一脸不平之色。李渊也不去理他,退朝之后,便令人请杜伏威入殿来见,打算让他前往山南道,随河间王大军至丹阳招抚旧部。谁料杜伏威得知辅公祏反叛,竟忧虑成疾,一病不起。李渊只得令阚稜代杜伏威前往李孝恭军中,一则可为唐军向导,二则也可为唐军策反叛军将士。

    却说李元吉散朝回到齐王府后,对厉贵、宇文宝等骂道:“李世民公然辱我,实乃欺人太甚!”

    厉贵问明情由,意味深长道:“如今太子与秦王各怀心事,日后还望殿下心中有数。”

    李元吉道:“他二人无非各怀争夺皇储之心而已,此谁人不知!同是爷娘所生,为何这皇储便与孤家无缘?”

    厉贵幽幽一笑:“此事在殿下耳!”

    李元吉闻言,猛然眼前一亮:“你有何妙策?”

    厉贵又故作为难之态:“常言道:疏不间亲。殿下与秦王骨肉至亲,属下不好置喙其间。”

    这厉贵素来诡计多端,李元吉一向对他倚重有加,此刻见他这样讲,知道是话里有话,便骂道:“你有屁快放,休要装腔作势,撩拨得孤心痒!”

    厉贵道:“属下早有一言欲进献,只恐不合殿下之意,落得族灭之罪。”

    李元吉道:“你乃孤心腹,孤如何会加罪于你,有话尽管讲来。”

    厉贵忽跪倒在地道:“属下自知此言罪不容诛,然属下为殿下千秋大计,不得不讲。皇储之位至重,凡龙子龙孙,谁无觊觎之心!太子、秦王虽有威名才略,殿下又岂是寻常之人!常言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欲成大事,不可不有所谋划。”

    李元吉忙问:“难道你有何高见?”

    厉贵道:“今太子虽居皇储之位,然秦王功高威重,太子欲保储位,必需强援相助。殿下可先助太子除秦王。秦王既除,太子仁懦寡断,非比秦王,除之不难。那时纵然皇上不欲殿下为储君,只怕也……”

    话到此处,厉贵忽然收住话头,不肯再讲。李元吉闻言,连连点头,同时眼中露出两道凶光。

    却说秦王回到府中,召集房、杜、长孙、叔宝、敬德等心腹将佐商议御敌之策,却见房玄龄从容道:“殿下不必忧心,近来属下已奉殿下之命,令人到梁师都、高开道等处说服其将佐归顺,其中多有自请来归者,尤其是苑君璋麾下大将高满政,更自请诛苑君璋而夺马邑来献。今可乘其兵马扰动之际,令其举事,使之自顾不暇,不战而退。殿下所当虑者,唯吐谷浑及郁射设两军也。”

    秦王闻言甚喜:“既如此,可与高满政等约期举事。然则虽如此,亦不可全然无备。”于是派兵五千增援幽州,刘德威率兵一万助段德操守延州以备梁师都,令刘世让统太原兵马一万进驻崞城逼马邑以助高满政,令李道宗统兵一万驻守五原以备郁射设,令柴绍统兵一万前往岐州以备吐谷浑。众将也各自整顿军马开赴前线。

    却说柴绍正要统军出发之际,平阳公主病因病故去。李渊便命柴绍留在京城为公主治丧,另派他人去岐州,柴绍泣道:“公主临终之前,千叮万嘱,让臣切勿因公主之死而误国事。臣不忍违背公主之意。还望陛下令臣统兵出征,上可报效国家,下不负公主之志。”

    李渊闻言,洒泪叹道:“真朕之女也。”

    便令柴绍统兵去讨吐谷浑。柴绍来到岐州境内,得知吐谷浑已兵围扶风多日,扶风城危在旦夕。便急忙率军去救援。不料急中出错,大军到达杜阳谷时,中了敌军的埋伏。吐谷浑在山上箭弩齐下,礌石乱放,霎时间唐军损失惨重。在此危急时刻,柴绍并未惊慌失措。他努力镇定下来后,令军队散开。山上敌军见唐军不来攻山,却让出一片空地来,不觉惊异。却忽见一群美女从军中涌出,翩翩起舞。吐谷浑军士哪曾见过这种事,益发摸不着头脑,不觉看呆了。柴绍却乘敌不备之际,暗中派出一支军马绕至敌后冲上山头向敌军发起进攻。敌军措手不及,一时大乱。柴绍乘势挥军攻上山去,一连两箭,射杀了为首的两员敌将,敌军一时群龙无首,溃败而逃。柴绍挥军追杀数十里,直至敌境,方才回军。

    却说李道宗率军赶到五原城时,恰巧城池刚被郁射设攻破,迎面遇见唐军仓皇逃来。众将见状,都劝李道宗及早撤军。李道宗却道:“虏军刚破五原,立足未稳,我正好乘此良机夺回城池。”

    说罢,挥军直趋城下。见城门前恰有一支突厥兵马,李道宗舞动画戟,冲向城内。此时,城内仍在混战,满城都是四处奔逃的唐军将士和随后追杀的突厥武士。道宗见了,一马当先杀入战团,登时便有五员酋长围杀过来。只见道宗在敌将中一阵左冲右突,忽见一道血光飞溅,早有一位酋长落马身亡。紧接着,又有二人跌落马下。另外二人拨马就逃,被道宗赶上前去,画戟闪处,两酋长已做了戟下冤鬼。道宗乘势挥军深入城内,正遇见郁射设在城内追杀唐军,两人便杀作一处,斗了四五十合,道宗手起一戟,正中郁射设肩窝,登时翻身落马。道宗却待取他性命,却被一群敌酋一拥而上,救了下去。道宗乘势直杀入敌军,一阵冲突,所向披靡。直杀得敌军四散奔逃,唐军乘势夺回了五原城。

    柴绍与李道宗的捷报传至长安,李渊大喜,加封柴绍为谯国公。又赞李道宗道:“道宗之勇,不下魏之曹彰。”便封道宗为任城王。

    此后,好消息又接踵而至。先是高开道部下大将张虎、李彤以弘阳、统汉二镇归唐,高开道只好撤军。继而又有梁师都麾下将领贺遂、索同以梁师都所部十二州来归,梁师都也因此撤军。紧接着刘世让来报,称高满政已赶走苑君璋,以马邑归降。秦王闻讯甚喜,对房玄龄讲:“苑君璋既逃,必求救兵于突厥,满政恐难久守马邑。”

    房玄龄道:“今诸路贼军既退,颉利必以大军来犯。若不由夏州入关中,必由马邑侵山西、河东。我军若能坚守马邑,则虏军必难大举入侵矣。”

    杜如晦道:“殿下可与太子各统兵十万,分别镇守关中、太原,以备虏军。并令刘世让立即进驻马邑,助高满政守城。”

    秦王觉得有理,便奏明李渊。此时的李渊对秦王言听计从,立即传旨李建成率军十二万开赴太原,秦王率军十三万镇关中。并令刘世让统兵二万疾速开往马邑增援高满政。

    却说刘世让接到诏令后,便迅速率兵驰援马邑,但大军开近马邑时,却得知突厥四万大军已将马邑城团团包围,只好率军暂时撤至崞城,以便相机而动。

    原来,高满政自秦王破刘黑闼后,便料定唐朝早晚必统一天下,故此多次劝苑君璋早日归顺,以免后悔。但苑君璋却觉得自己屡与唐军交锋,双方仇怨不小,一旦归降了唐朝,未必有好结果。况且见突厥实力强大,以为只要有突厥人做靠山,自然不惧唐军。因此更愿意留在马邑做个草头王,不肯听从高满政的建议。这就引起了高满政的不满。这一次颉利令苑君璋出兵侵唐,苑君璋便令高满政率军入侵唐境。高满政率军行至半途,便与长子高玄积及大将杜士远商议道:“今唐军所向无敌,天下必归一统,我等困守马邑,形同釜中游鱼,不日必亡。莫若乘此机会,回军马邑,擒苑君璋降唐朝,也好谋个前程。”

    玄积与杜士远都表示赞同,高满政便率军返回马邑,令人去擒苑君璋。却不料苑君璋发现事变,率长子苑孝政及二三十亲兵仓皇逃往突厥。途中恰遇阿史德乌没啜与阿史那社尔,便请乌没啜助自己夺回马邑。乌没啜正要联合苑君璋侵唐,闻讯大怒,当即亲为前锋先行,令社尔率大军随后而行。

    当乌没啜来到马邑城下时,高满政已做好了守御准备。他发现乌没啜麾下人马不多,便对杜士远道:“虏军远来疲乏,且全军未至,可乘机先出兵破之,以鼓我士气,然后再率军坚守城池。不需一月,皇上必派大军来援,虏军可不战自败。”

    说罢,集中城内所有军马万余人一齐杀出城去。乌没啜见高满政竟敢出城应战,大怒,破口大骂:“高满政,你这背义汉奴,本酋长特来取你人头。”

    高满政大笑道:“你这不知死活的番狗,怎敢前来送死?谁为我将他拿下?”

    话音未落,但见身边早有高玄积纵马舞刀杀出,直取乌没啜,乌没啜摆矟招架,二人便杀作一处。高玄积虽是马邑军中一流猛将,却如何是乌没啜对手,只战了二十余合,便矟法渐乱。杜士远见状,忙杀出助战。又战了四五十合,二将又抵敌不住。高满政只好亲自杀上前去。乌没啜力敌三将,越战越勇。直到天色已晚,双方各自收兵。次日社尔率大军赶到,再次来城下挑战。高满政哪肯再冒险出战,乌没啜便下令攻城。却见城上箭矢礌石,如雨而下,突厥武士,登时倒地一片。原来这突厥铁骑虽然野战无敌,但却缺乏攻城器械,不擅长攻城,因此一连五日,仍然攻城不下。到了第六日,乌没啜亲登云梯,冒着如雨射来的矢石冲向城头,眼见城上混乱,突厥就要得手,却忽见远处战鼓震天,旗帜招展,一支唐军由远及近而来。守军士气大振,奋勇反击,突厥军心大乱,纷纷撤下城头。乌没啜忙整顿军马,去迎战唐军,却见远处鼓声忽停,旗帜落下。乌没啜心中好不恼火,命人追赶十余里,却全不见敌军身影。原来刘世让虽留驻崞城,却一直派人监视着马邑战况。得知城上岌岌可危,便令人多带战鼓旗帜,虚张声势,似要进攻突厥。但发现敌军要来迎战时,却迅速撤离了。社尔无奈,只得暂时回营歇息。次日再次率兵攻城,刘世让又在关键时刻前来佯攻。乌没啜又不敢全然不顾,如此一连又是三天过去了,马邑城依然还在高满政手中。阿史那社尔见攻不下马邑,便向乌没啜献计道:“如此下去,欲克马邑实难。不如如此如此……”

    乌没啜闻计大喜,便下令先撤离马邑,率军来攻刘世让。兵临唐寨后,社尔只向寨内发起一次猛攻,发现寨内的防御比马邑更加完备,便传令围而不攻。又过了三天,乌没啜忽又杀了个回马枪,回师猛攻马邑城。高满政见敌军又来攻城,忙登上城头布置防御。但见此次敌军攻城与往日不同,并无主攻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高满政忙令高玄积与杜士远等将分守各处,自己独守北门。战斗进行了约半了时辰,高满政忽见杜士远把守的西门方向一阵混乱,不由得内心一沉:莫非西门失守了不成?急令人到西门打探回报。过不多时,只见派出去的人没回来,杜士远却匆匆走来。高满政忙迎上前去问道:“你为何到此?西门情况如何?”

    却见杜士远喘息着道:“西门情势危急,还望将军亲自前去御敌。”

    高满政闻言,不及多想,便令杜士远代自己守住北门,快步直奔西门,不料没走出几步,忽听脑后风声,急转头看时,却见杜士远已一剑砍来,一时措手不及,当时人头落地。

    原来阿史那社尔所以献计去攻崞城,为的就是让苑君璋派人混进马邑城内说服杜士远投降。这杜士远原本就不是很情愿背叛苑君璋,降唐之后见突厥来大举来攻,料知早晚不守,见苑君璋派人来劝降,不觉动了贪生之念,便决定重归苑君璋麾下。于是与苑君璋约定杀高满政献城。高满政万没料到杜士远有诈,一时大意,竟成了他的剑下冤魂。杜士远取了高满政人头,便令人打开城门,放突厥兵马入城。马邑军见到苑君璋,一时都弃兵投降了,高玄积也被乌没啜亲手擒获。不一时,社尔便控制了整个马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