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独行风雨夜

    乌云压得很低，如千万匹黑色骏马在天空奔驰。雨点时稀时密，打在头上身上，单薄的衣裤湿透了。风从一道道土崖的北边吹过来，竹编草帽不时被风掀起。路旁树木在风中摇动，枝叶上存留的雨水便哗啦啦落下，为躲避雨淋走在树下的雪娃，不时遭遇瓢泼般浇灌。

    走一阵，雨似乎小了些，风却大了。草帽不时被风吹掉，便干脆摘下，系在脖颈上垂挂在胸前，遮挡迎面而来的风雨。渐渐觉得冷，双腿有些抖，没想到炎夏时节还会挨冻。他紧缩着双肩奋力奔跑，一边向两旁张望。他十分渴望出现一户人家，一座小屋，哪怕是用苞米秸秆搭建的窝棚，暂时避一下凄风冷雨……但他不时提醒自己：不能停，快些走，倘家梁叔发现没了自己，一定会追上他，强行带回红柳崖。想到这里，雪娃的眼睛又涌出泪水：家梁叔，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父亲一样的保护人，你少了一只胳膊的男子，我宁愿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另一只胳膊……三年的日子，过得多快，自己也长得很快，是个大孩子了，当下，冒着风雨走在艰难的路上，这是独立生活的开端，即便找不到妈妈，自己也要坚持走下去。

    脚下的大路成了乱泥滩，浓密的雨幕遮蔽了路边树木和远处的旷野，只听到如潮涌动的潇潇风雨、路边壕沟哗哗流淌的水声。路上没有行人，偶有车辆从身边驰过，泥水溅他一身一脸。雪娃揉搓着眼睛，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路边壕沟上倒伏着一棵红柳。他想起，前些日子和亮亮哥来过这里，那红柳像架在壕沟的天然独木桥，跨过这“红柳桥”，旁边的树林中有一棵高大粗壮的老树，干上的树洞可以藏得下自己。在这里和亮亮哥做游戏，他藏在树洞里，亮亮哥竟半天没找到。眼下，这洞正是挡风避雨的好所在。在那里面歇一会儿，吃两个干粮，然后再赶路……想到这里，雪娃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听身后卡车喇叭鸣响，雪娃下意识地往路边挪动，卡车窜到前头，却倏然停下。驾驶室里跳下几个人，有的披着雨衣，有的拿着雨伞，站在前面的竟是余家梁，朝雪娃跑来。

    家梁醒来，朦胧中伸手摸身边的雪娃。这是许久以来的习惯：摸到雪娃的脸，便捏他的小鼻子：起来，洗脸，吃饭，准备上学……这次家梁没摸到，睁眼看时，撩开的被子，湿冷的枕头，人却不见了。他发现了掖在自己枕边的纸条，是雪娃的字迹：“家梁叔，我去找妈妈了。我忘不了您。”家梁翻身坐起，看外面风雨正大，便披上雨衣另拿把雨伞跑出去。他找到一起做活的朋友，当即分兵两路，一路去荆条沟方向，自己坐上朋友的卡车，顺孟家集的大路追来了。

    家梁坐在驾驶室里，催促驾车的朋友：“快些！”不时探出脑袋注视前方。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前面数十米，可他断定雪娃就在前面，“去找妈妈”？谁知道他的妈妈在哪儿，还在不在人世也说不定……昨天发生的事情给孩子的刺激太大，看他睡了，怎就没想到他会跑？家梁暗暗责备自己，恨不能一下子追上雪娃，带他回家来。

    车子在泥水中疾驰。家梁看见前面小小的黑点，渐渐近了，落汤鸡似的雪娃，在风雨中跋涉着。“冲过去，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