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寻魔录 » 第一章 潇潇秋雨

第一章 潇潇秋雨

    “赵小爷,来吃点东西吧。”随行的小厮在远处喊道。

    赵长安应了一声,将古卷放入怀中,回头看了一眼林中陈横的尸体,心中悸然不定。

    临时搭建的营地颇为简陋,众人围着火堆静默不语。

    “仙…先,先生,那妖兽果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可怕?”一个锦衣小童面色不安,向身旁的老者问道。

    老者衣着简朴,白发白须,抬手摸了摸小童的头,却始终闭垂目低眉,不发一言。

    “我看那妖兽也不过尔尔,被赵大哥一剑就吓跑了。”小童又看向赵长安,盈盈笑道。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小童移向赵长安。心中自语,平日只知道赵小哥剑法绝伦,怎想到便是凶恶如此的妖兽都能一剑惊退。

    赵长安盘膝静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调理丹田中所剩不多的灵力。

    赵长安一干人是洪运镖局的押镖镖师,由李镖头带着,护送绍城白家的几车药材运往滁州城。

    说是护送药材,更重要的则是保护这位白小公子。

    这位白公子可是绍城白家的唯一继承人,白老爷的掌上明珠,此番是前往灵台山寻仙问道的。

    只是不知为何白老爷不安排专人直接护送到灵台山,而是跟着药材一路直到滁州城。

    随行陪伴的也只有一个老者,但看白文沅对他尊敬甚至,赵长安猜测应该是白公子的老师先生之类。

    方才一伙黑衣人突然袭来,众人只当是些拦路劫掠的山贼宵小,稍稍显露武艺给他们打发走就了事了。

    没想到其中竟然暗藏奇人,蓦然从林中招来一头虎形妖兽。

    赵长安这些人常年走镖,刀口舔血,手中多有人命,寻常贼子野兽自然是不怕的。

    但是这妖兽可不比强盗贼寇,强盗贼寇尚有三分人气;而妖兽无情,遇人食人,遇兽吞兽,又生的力大无穷,有些异种还会天赋法术,端的难以应付。

    当时那虎形妖兽从林中跳出,直扑向赵长安,若非李镖头舍身相救,尽管他有灵力护体,可那钢爪也锋锐无匹,单以肉身抵挡,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今李镖头重伤休养,无力再战,各位兄弟也都疲惫不堪。

    如果虎兽卷土重来,自己灵力无几,剑法又走的轻快锐利的路子,没有李镖头大刀相护,如何挡的住那妖兽的猛击。

    尽管心中担忧,赵长安表面还是平静自若,不敢露出颓势。

    妖兽通灵,怎知道不会在暗中伺机而动?自己一露惫态,必会猛然出击。

    赵长安调动灵力,朗声道:“白少爷不必担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要小人在此,定然不会让畜牲贼子伤到少爷一根毫毛。”

    “既然小人可以戳瞎那畜牲的一只眼,那么倘若它敢再来,定要让兄弟们尝尝虎鞭酒的味道。”

    赵长安将灵力含在声中,显得中气十足,声音不大,却能穿透百米深林。若是那妖兽在附近暗伏,必然也听的到。

    这些镖师本已经见惯了生死,又听得赵长安胸有成竹,心中暗骂自己怎的会如此害怕。

    不就是一条大虎,竟搞的人心惶惶,平日里互吹大气,如何如何了得,怎么到了危急之时,还不如那酒都不敢喝的赵小子。

    一众汉子也高声应和,热血冲头竟忘了生死大事,大呼长喊,拿酒做菜,觥筹交错,苦中作乐,静谧的林间小道渐渐热闹了起来。

    赵长安见众人不再沉默心怯,紧绷的身体也是一松。

    众人越是害怕沉默,那妖兽越是觉得有机可乘,如今热闹喧哗,妖兽就更忌惮几分。

    忽而一阵簌簌响动,赵长安瞬间转身,手按剑柄。

    竟是白小公子。

    “呼,白公子可吓了小人一跳,当真比虎兽还吓人呢。”赵长安吐了口气,笑到。

    “呸,呸,怎么拿那丑家伙和我比。”白小公子气道。

    赵长安见他玉瓷似的小脸气鼓,在篝火跳闪间看到似乎有些恼红,叫人怜爱不已,不禁也像白须老者般摸了摸他的头。

    白小公子也不讨厌,坐靠在赵长安身旁,偷喵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老者,悄声道:“赵大哥,再给我讲讲你押镖的故事好不。”

    赵长安环顾四周,见大家把酒言笑,也略放戒心,微笑道:“你还想听什么?这一路讲过来,我肚子里可没啥东西了。”

    “嘻嘻。赵大哥什么时候出来当镖师的呢?”白文沅依靠在他身旁,双手搂住他的胳膊。

    “这……”赵长安眉目低垂,又摸了摸他的头,似乎想起了往事。

    “我走时,小弟也和你差不多大。”

    “赵大哥还有个弟弟吗?”

    “当然,而且还有两个呢。”赵长安直了直腰,胳膊从白文沅手中脱出大半。提起弟弟时,他似乎更精神了些。

    白文沅往前挪了挪身子,双手再次抱住他温暖的臂膀,整个人好像要钻到他的怀里。

    “我们兄弟三人,都是父亲捡来的。”赵长安望着被阴云朦胧的弯月,讲起来他的故事。

    “我是第一个被父亲捡到的,在父亲年轻时。那年他还在押镖,也是最后一次,或许是因为我?我也不太清楚。”

    “当时是四岁?五岁?我只记得我的亲生父母把我丢在了一间破庙里,就像很多人在饥荒中做的那样,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把我拿去换鲜肉。”

    “显然我有着比其他弃子更好的运气。父亲押镖经过那里,他给了我一个窝头,就再跟着队伍走了。他们押运的东西相当多,走的很慢,这让我能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如果能再有一个,不,半个窝头就好了。”

    “路上他们遭遇了暴雨,狭小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难以行进。我在马车后面,用仅剩的力气和他们一起将沉重的货车推出泥潭,虽说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被车轮碾出的土沟绊倒昏了过去。”

    “他们收留了我,一直到回到绍城。我也要离开了,我自知没有什么能留下的价值,所以并没和他们告别。”

    “在我踏出镖局的一刹,向来沉默的父亲突然拉住我,问我愿意跟他走吗。我欣喜若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

    “我们在一个小村子住了下来,父亲买了一个只有两间屋的破旧小院,但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直到长平的到来。”

    “那天父亲出去做木工活,晚上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白胖孩子,也就是长平。父亲依然每天出去,负责照顾长平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身上,我当时六岁,带着他到村里各家讨奶,村里正在哺乳的妇人并不多,但或许是因为天下母亲共同拥有的慈爱,他们大都乐意喂长平一顿饱饭。”

    “每天抱着长平四处讨奶让年幼的我疲惫不已,但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半年,因为长顺来了。”

    “我是在村旁的树林中遇到长顺的,他和家人走丢了,一个人在林中哭泣,我带他回到了家里才发现他原来是个瞎子。”

    “父亲问遍了附近几个村也没能找到长顺的家人,于是我们的小院就是他的新家了。”

    “如此生活九个年头,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无法再出去做活。于是我拿起了他十年前放下的剑,去了洪运镖局。”

    “就这样,我开始了押镖的日子。”

    赵长安低下头,发现白文沅早已经睡熟了,鼻息轻缓,像是玩耍后倦怠的雏猫。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众人之外的佝偻老者上,老人盘膝而坐,定如古树,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乱战影响到。

    一路上赵长安常给他送些新鲜吃食,老者总是点头称谢,却从未收下,这次也只是喝了些清水便坐在那里合目不言。

    直到夜半,一众人或醉或眠,只剩赵长安手把长剑,目含精光,一刻不敢松懈。

    一夜无事。

    天色渐明,却始终不见太阳。

    “要下雨了啊。”

    众人收拾妥当,给马车上的李镖头换上伤药,打算在雨来之前走出这片深林。

    白小公子与佝偻老者也坐在马车里,赵长安抱剑伴护。

    奈何天不随人愿,一行人走了大半日也没能走出这片森林。

    天空中水画白丝,雨势不大,但道路已然难行,众人被迫就地扎寨。

    秋日的雨水总带着些凉意,赵长安倚在马车旁,拔出长剑,将剑身伸出雨篷外,在嘈杂的雨声中听着雨点一滴一滴落在剑刃上。

    每一滴落的位置,每一声轻重缓急,都似入其心间。他仿佛与手中长剑融为一体,或者说长剑是他身体的延伸。

    他已经在剑一境沉浸多年,但如此人剑合一的境地却也不常遇见。

    剑人一念,如臂驱使,方得入剑一境;剑是人,人亦是剑,人与剑合,当至一剑境!

    雨水在剑刃上随灵力流走,宛若碧水玉器,雨与剑与人相融相合,那层境界,似乎就在尺寸之间。

    “咻,咻。”剑破雨线,风起林间。

    来了!

    “护卫!”赵长安一声断喝。

    众镖师一齐聚向马车,手持兵刃,环卫四周。

    赵长安走出雨篷,长剑上灵气明莹,此刻已是生死之局,若有机会,只可全力攻伐,好在自己还有一干兄弟护卫身后。

    一只虎形妖兽缓缓从林中走出,背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

    昨夜重云掩月,看不清这妖兽模样,现在风雨潇潇中得见真容。

    约莫丈许高的条纹大兽,獠牙恶利,血口森森,四肢皆披覆鳞甲,掌间锐爪似有寒光映照,昨夜被赵长安刺中的左眼上还有暗红的血痂。

    黑衣男子盘坐在它身上,手持一方黑色小幡,满脸怒容,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竟如此恶手,害我胞弟,伤我仙兽,夺我一寨二十五口性命!”

    “我等押镖途径宝地,本无意打扰,奈何贵寨兄弟贪图财物,死于鄙人剑下,何谈害其性命。”

    赵长安长剑斜垂,冷声道。

    “何况是阁下坐下仙兽失智,误杀十余众,也要算在我等头上?”

    黑衣男子怒道:“无需逞口舌之利,你,该死!”

    说着便挥动黑幡,虎兽仰天长啸,却没敢前进一步,仅剩的右眼死死的盯着赵长安手中长剑。

    黑衣男子方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中的剑。

    剑身上灵气不算强盛,却让他感到阵阵恐惧,那是似乎可以刺破一切的锋锐剑意。

    虎兽在赵长安三丈之外徘徊往复,黑衣男子暗自盘算,若是赵长安长剑当真锐利无匹,绝不会在这里与自己对峙许久,或许是他不知自己的手段多少,有所忌惮,又或许是昨夜乱战之后他身上有伤,不敢冒险。

    男子霎时间涌出各种想法,一人一兽盘踞不进,赵长安亦静立雨中。

    “修兵刃之士,最重势,剑势一出则天下莫敌。现下他气势正盛,我若出击必遭其利。好在我攻他守,当堕其气,疲其态,待他剑势不在,方可大胜。”

    男子此时即使愤怒无比,却仍存心机,只在三丈远处转绕,偶做佯攻,让赵长安不敢放下戒备,直至力疲。

    赵长安面色镇定,却也知晓这“一为盛,二渐衰,三则竭”的道理,可他一夜未眠,灵力只是恢复半数,拼命而为也只能是白白送死。

    天色愈发昏暗,这夜晚来的也太急了些。

    赵长安心中忧虑,夜间自己目力更弱,还有雨水遮蔽,怎挡大敌?

    正当赵长安心中焦急不安之际,马车的方帘忽然被掀开,露出一个清秀可人的小脸。

    赵长安不由得斜撇一眼,转瞬之间又将心神凝于剑上。

    可黑衣男子严待许久,怎能让他逃的了这一刹分心。

    虎兽猛扑而去,却是直奔马车!

    这一扑之势已积蓄良久,再加上虎兽残暴,何其凶猛,护卫的众人不禁心生怯意,手中兵刃颤抖,只欲躲逃。

    赵长安滑步后撤,长剑疾出,挑向虎兽下腹。

    虎兽身在空中竟还能用爪刃防护,利爪与长剑相撞,锵锵有金鸣之音。

    这一剑虽然没有伤到虎兽,好在使它身躯一顿,落在马车近前,镖师们私下畏惧,可也未离半步,刀枪棍剑齐出,劈向虎兽门面。

    虎兽张开血盆大口,爆吼而出,众人刀剑还不及兽身便直觉耳膜剧痛,头脑昏昏,只能仓皇后退,重又围在马车四周。

    这一声虎啸气势磅礴,扼雨震林,一旁树间的飞鸟都惊飞雨中,扰得落叶簌簌。那马车却纹丝不动,车中三人也像是没听到一般,着实怪异。

    黑衣男子在虎兽扑出之际就已经跳了下来,手舞黑幡冲向赵长安。

    怎奈赵长安剑法迅疾,他还未进三丈赵长安就已经刺虎落地,男子已知计谋不成,可也忍不住赞道:“好快的剑!”

    赵长安无暇与他吹捧,转身连出三剑,恰似秋风萧索,秋雨冷冽,秋叶摇摇,

    男子黑幡飞舞,应接不暇,他整日沉浸驭兽之法,体术不佳,被赵长安打的直退数十米,只能召来虎兽相助。

    黑衣男子暗暗叫苦,自己本想在赵长安分神之时趁虚而入,怎知这年轻人灵力稀薄,修为一般,剑法竟然如此高超。

    虎兽感知男子命令,不顾被一吼惊退的众人,回头直奔向赵长安,它兽体巨大,飞奔而来引得雨水飞溅四散,让马车旁的众人看不清远处战况。

    赵长安出剑越发快狠,他必须在虎兽到来之前击杀,最次也要重伤此人。

    黑衣男子灵力比他要深厚的多,他只是占了抢攻之机,利用自己的剑法优势,出招环环不息,密如丝网,男子只能被迫防守,无力反击。

    若是虎兽赶来,给了男子喘息的机会,二者一近一远,相辅相成,赵长安毫无胜算。

    此时已经再无退路,长久的攻防自己必定败北,唯有一瞬之间的爆发,穿透黑衣男子的防御,才有机会杀死他。

    忽然之间,赵长安剑招尽数散去,只剩一剑向前,变化皆无,剑势更甚。

    赵长安自幼修行半册古卷上的剑术法门,可是却从未敢动用过这名为“阴泯阳灭”的剑式。

    这招剑法极为简单,只需将一身灵力汇注剑上,只求一击必杀,再无后手!

    黑衣男子见他竟出如此杀招,大有玉石俱焚之势,眼中惊惧更甚,收起黑幡护体不敢与长剑相碰。

    轰!

    剑光瞬间破开男子护身灵力,黑幡如窗纸薄布一般被剑气撕裂。

    长剑穿胸而过,黑衣男子纵横山林数十年,今日竟要死的如此憋屈。

    男子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成阴间游鬼,看着胸口半没的长剑,惨声道:“御魂幡已破,这妖兽不再受我控制,以你归元境的修为,纵然剑法再高妙也要与我黄泉相伴了,哈哈哈!”

    他抬起头来,想在死前嘲弄一番,可那双血红的眸子却让他惊恐难言。

    男子只是看了一眼那双血瞳,便觉得这雨,这树,这世间都变成了鲜血一般的颜色。

    除了胸口那把越发明亮的剑。

    正在黑衣男子惊惧之时,虎兽已猛奔而至,披覆鳞甲的利爪重重拍向赵长安后颈。

    此时御兽幡已破,虎兽再不受黑衣男子压制,实力大涨,这一爪带着前冲之力,若是直接拍下,只怕是灵旋境修士也要重伤不起。

    虎掌轰然拍在地上,泥水四溅而飞,与鲜血混杂在雨中,更加混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