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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烂柯刘郎

    滁州城

    “赵大哥再见了,要早点来灵台山哦。”

    白文沅遥遥喊道。

    赵长安看着老者与小童远去的身影,只能是远远挥手,心中纵有不舍,可终究是要陌路相别。

    这一路走了两月有余,老者从开始的独自静坐,后来主动找赵长安对剑,二人不动灵力,纯以剑式剑意相比,让初入一剑境的赵长安受益匪浅。

    赵长安本以为玉天星君如传说中的那些仙人大能般倨傲、淡漠,谁知二人相处时间还没多长,玉天星君便本性暴露。

    这个白胡子老头反倒是比十九岁的赵长安更像个少年侠客,饮酒舞剑,笑谈抚琴,或许这就是玉天星君之所以是玉天星君吧。

    至于白公子,赵长安也不知是如何感受,只是觉得白老爷也太过宠溺了些,养的白公子像个女儿似的。

    “又不是见不着了,搞得这般伤人。”李千索数着手里的银票,漫不经心道。

    赵长安笑了笑,迅速从李千索手中抽出一张银票,飞身跑开,道:“李大哥说的确实,那咱就找点乐子去了。”

    “赵长安,你这混蛋,把老子钱还回来!”

    赵武宣王二年秋

    苏州绍城外

    “终于回来了,他娘的,这狗皇帝一天天就知道打仗,比他老子可差远了。”

    “呦,刘老二还能评评上边呢,我当你只知道哪家的花娘好看呢。”

    “你懂个卵球,满脑子娘们,两年不回家你媳妇别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那也好的过你连婆娘都没得一个。”

    赵长安丢掉手中的干树枝,看着互相挖苦的镖师们,露出一丝笑容。

    从他们护送白文沅出城到现在已经接近两年了,本来一年前李千索的伤势就已经痊愈了,怎奈何赵王突然袭宣魏国,两国调兵交战,滁州城正在这两国边境上,一行人便被耽搁了下来。

    怎知道打了一年还是僵持不下,又赶上国内大旱乏收,朝堂流言是新帝急功近利,劳民伤财,上苍降罚。最后在一众老臣的上表下,新帝终于还是同意暂和了。

    回来这一路上满目是饿殍遍野,残垣断壁。众人在滁州城的莺歌燕舞中沉迷一年,突然看到这番景象,纵然铁石心肠也难不动容。

    “你们慢慢吵吵,爷不陪了,明天还得去老丈人家接媳妇去呢。”

    李千索听得他们嬉笑,也不禁想起家里的娇妻,心中万分的燥热难耐,撂下一句话就拍拍屁股就走了。

    众人见他急匆匆的溜了,相视一笑,各自拱手,只道江湖路远,来日再会。

    赵长安也拱手而去,他家在城南郊野的小村里,从这东城门走过去要绕好一阵子,早些出发还赶得上一顿热乎的晚饭。

    赵长安走在满是尘土小路上,一只手不时伸进怀中,抚摸着一个黑色小瓶。

    四年前的夏天他从这个小路离开村子,路旁的杨树枝头还满是油绿,阔大而繁茂的树叶的阴影几乎遮住了整个小路。

    如今这些树啊,有些不胜秋风,只剩下嶙峋的枝条。

    当远远能看到一棵有着硕大伞冠的老银杏树时,就算是到了冯家村了。

    村子不大,只有一百余户人家,随处可见的土胚房说明这个小村并不富有。

    这种不起眼的村子在赵国广阔无垠的土地上随处可见,可漂泊的游子却只能在梦中稍住片刻。

    赵长安站在村口,一切都和以前别无二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佝偻劳累的身影踏着暮色回到小院,一整天都在望着天空的少年终于走进偏房,带出他失明的弟弟,享受并不丰盛的晚饭。

    “呦,小疯子回来了啊。”

    大银杏树下斜躺着一个麻衣老头,大声笑道。

    赵长安缓过神来,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个烟袋,笑道:“没有小疯子的日子老混蛋过的可还好吗。”

    老头抢似的接过烟袋,做贼一样塞进怀里,像是怕赵长安再收回去一般,嘿嘿道:“小疯子不在村里,那可是真的无聊透顶,无聊透顶。”

    赵长安还想和他多聊几句,突然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

    “老混蛋,快来,赵老汉他不行……”

    那声音在发现赵长安后戛然而止。

    是一个臃胖的中年妇人匆忙的跑来,此时已然愣在原地,厚大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树下的老头扑腾一下跳起来,偷喵了一眼赵长安,大喝道:“猪婆!你又叫什么丧呢!”

    一片泛黄的银杏叶被震落,正飘到赵长安发间。

    这冯家村只有一户人家姓赵,只有一个赵老汉。

    “冯婶,你说的赵老汉......可是我父亲?我父亲怎么了!”

    赵长安脸上笑容尽失,忙问道。

    臃胖妇人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道:“长安...唉,你跟我来吧。”

    赵长安跟在她身后,心若冰浸。

    老头一跺脚,也跟着二人前去。

    在村子最西角,只是用篱笆围住的三间小屋在薄暮下显得越发凄寂,歇脚的老鸹颤摇着乌黑的头颅。

    “父亲……”

    赵长安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赵老汉,眼眶湿润,哽咽难言。

    床上憔枯的老人艰难的张开嘴,刚被温水湿润过的嘴唇重又开裂,却也只是从喉间挤压出一句话。

    “长...长安,照顾...照顾好长顺和...长平……”

    “父亲!”

    赵长安跪倒在床前,握住那只粗糙的把它养大成人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俯在父亲的身上痛哭不已。

    “赵老汉啊,赵老汉,你死的可真是时候!哪怕再撑个几天,让孩子多见几面。”

    树下老人气狠狠道。

    臃胖妇人一把将他拉出去,怒道:“老混蛋会不会说话,滚滚滚!”

    老人被妇人推出小院,看了一眼院内虚掩着的房门,摇着头离开了。

    臃胖妇人在院子里满面愁容,听得屋内哭声渐消,便推开门进去。

    赵长安已将赵老汉的衣装收整,用白布掩住遗体。

    “长安,人老了,自然...唉”

    妇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或许一切由他自己去接受才是最好的选择。

    “冯婶,哪里有棺材铺。”

    “邻村王老大那儿就能做。这天都黑了,长安,先到婶子家吃点东西吧,明天让你叔和你一块去。”

    “谢谢冯婶,我还是先去王老大那里吧。”

    妇人看着赵长安红肿的双眼,终究没再说些什么。

    小村的清晨就已经热闹起来,初升的太阳还没能驱散青濛的雾气,反而为它染上一层淡淡的赤红。

    “疯子哥,你背个大石头干什么。”

    赵长安背着沉重的石碑回到村里,引来几个小孩跟着围观,却被自家大人呵斥赶走。

    赵长安把石碑立在了院后桑树旁。

    “显考赵公讳有德之灵墓”

    赵长安烧完最后一把纸钱,后退一步,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唉,赵老汉一辈子养了这三个儿子,临走还就看到一个。”

    “人家傻子可是被灵台山的仙师带走成仙人了,你那傻儿子比傻子还傻,可没见有人家傻子的傻福。”

    “嘿,好歹我儿子虽傻但可不会走几年没消息,更不能突然消失把他病老爹丢下不管。要是真敢,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嘘,别说了。”

    赵长安抬头看向人群里,他自然听得清他们说的什么,可又无力反驳。

    他从冯婶口中得知,半年前长平被灵台山的一个仙人看中,带走收为弟子。

    一个月前长顺又离奇失踪,自己也两年没有书信,赵老汉恶疾反复,郁郁而终。

    黑色的小瓶从他怀中滑落,落在黄纸的灰烬中,让他心中更是堵塞。

    长平虽说有些痴傻,可在灵台山仙人之地肯定安全;长顺机智,但是自幼双目失明,若是被贼人绑胁,或是遭遇恶兽之类……

    赵长安捡起小瓶,惴惴难安。

    当务之急是找到长顺,可自己却毫无线索。

    赵长安眉头紧锁。

    他缓缓起身,发间那片银杏叶也飘然落下,落地而碎。

    夜入定

    一个黑影立在赵有德墓前,手持长直木棍,身材颇为瘦削,甚至可以说是瘦小,这也让他身后的另一个黑影更显得魁梧硕大。

    “吾主,为了一个凡人用天魔丹是否...”

    “闭嘴。”

    “……”

    赵长安在冯婶家里吃了晚饭,回到自己房间里。冯婶一家并没有啰嗦太多宽慰的话,只是不停的让他多吃些。

    他未曾离家之时,兄弟三人挤住在这间小小的屋里,虽说穷苦,但总归是温暖的。

    那年他十五岁,与李千索外出闯荡江湖,押镖各路,露宿郊野都是常事,于刀剑间行走,终于挣了些钱财。

    本意衣锦还乡,修缮房屋,为父亲治病,可现下,唉。

    这房子长顺在时还会每日打扫,如今已尘蒙旧柜,蛛丝挂壁。

    好在也只是尘土多些,家具虽旧倒还耐用,赵长安简单打扫片刻便躺倒在床上。

    离乡四年,再回家竟是兄弟离散,高堂归寂,这个剑客终究不如他的剑一般冰冷。

    赵长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只觉得悲痛难止。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临走前苍老的面容,越发担忧长顺如今的境况,恨不得现在就出村寻找,奈何又不知线索,难寻踪迹,更添愁苦。

    “长顺,长平。。。对了!”

    他忽然想起与玉天星君还有一个三年之约,不如前往灵台山,请仙师施展神通搜寻长顺踪迹,恰好还可以见到长平。

    尽管心中已有计划,赵长安依旧心乱难平,只得盘膝坐起,修道清神。

    自赵老汉去世之后,赵长安情绪阴悲,体内阴力竟也受他的情绪引动而迅速增长,其势甚至一度压过神庭中的阳力,好在每当阴力过盛时就有一股暖流自头顶流下,将过多的阴力化去。赵长安也不知这暖流从何而来,只当是是青玉小冠调衡阴阳的神妙之法。

    此时体内阴阳灵力皆到了充盈圆满之境,不如就此冲击灵旋境,日后寻找长顺也有所依仗。

    赵长安抱元守一,将神庭中的阳力引入丹田,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的引灵归元极为顺利,灵旋在丹田中徐徐形成,阴阳两力慢慢注入其中。

    灵旋里星河流转,似画太极混沌,黑白两色中又有星莹点点,如蕴万物生机。

    拓田,成。

    如此顺利的成功让赵长安都不敢相信,可丹田中那个太极模样的灵旋分明在那里转动,即使不在入定状态下,它依然自发的从外界吸收灵力,只是颇为缓慢。

    阑外鸡鸣惊啼。

    赵长安从入定中回过神来,窗外的天色依然昏暗。他伸出手,一团莹白中黑纹流转的灵力在他的手中汇聚,将简朴的房间照亮。

    赵长安不禁感慨,归元与灵旋境之间相差竟如此之大,几天前自己还是归元圆满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依靠介质而灵力外放还能聚而不乱的。

    一般而言,灵旋境一层的灵力并不比归元圆满多多少,有些时候因为灵旋形成的损耗,抑或是修行者丹田空间较小,导致修士们初入灵旋境的灵力甚至比归元圆满还要少。

    更多的还是比之前要略多些,至于像赵长安这种直接阴阳相合,灵力翻倍式的增长,实在是少之又少。

    赵长安散去手中灵力,点了一烛蜡,起床坐在桌前,拿出在滁州城买的宣纸,这纸本是为长顺买的,谁知……唉。

    他打算给李千索写封信。他们原本约定在家里待上十天半月,然后走今年最后一趟镖,两个月回来刚好过年了。可如今赵长安已无心再去,今夜写信给李千索,明日自己就去灵台山,路上还可以打探长顺消息。

    赵长安铺开纸张,只是写了寥寥几句便折装封订,只道是小弟有要事不能远行,年后再会。

    将余下的纸张存放在书柜中,赵长安打点好行李,起身出门。

    他将一半钱财都搁在了冯婶家的窗沿上,又在村口的老银杏树下放了一壶酒,在一声鸡鸣中离开了村子。

    就在赵长安离开家之后,一只苍老的手从院后新堆的坟墓中爬出,翻起一片潮湿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