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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命之光

    顾盼云和林暮鸥在海边一场惊心动魄的救赎告一段落,两个不知道姓名的人就那样戏剧化地结识,并且深深地印刻在彼此的心中。顾盼云因为林暮鸥的一番肺腑之言,彻底地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从那悲哀而丑陋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她要真正地为自己而活!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摆弄和操控!所以,她和钱瑞毅然决然地离婚了,她净身出户,什么物质和财产都没有得到!但却得到了最珍贵的三样东西:自由,真实,快乐!

    光阴似箭,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来,林暮鸥对顾盼云的思念从未停止过一分一秒,他还是怀着一种“有缘自会相见的”心态期待两人再次相逢……

    这天,林暮鸥倚着玻璃窗,他已经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眼光迷迷蒙蒙地停留在窗外的云天深处。云层是那样低沉而厚重,深秋的天空,总有那么一股萧瑟和苍茫的意味。或者与深秋无关,与云层无关,寥落的是他的情绪?是的,自从和盼云在海边那一场戏剧化地相遇之后,他的情绪全部都乱了,他觉得自己像个正在冬眠的昆虫,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尘封冰冻的飞蛾,等待着破茧而出!

    期待中的时间,总是缓慢而沉滞。他瞪视着窗外的薄雾浓云,心脏就陡地沉入一个冰冷的、深暗的、黝黑的深海里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暗沉沉的深海里浮游了多久,蓦然间,一阵敲门声像轰雷似地把他震醒,他用沙哑而不稳定地语气说了声:“进来!”

    门开了,是他的助理,她捧着一大叠卷宗,口齿伶俐地报告着:“社长,编辑部把这个月出版的新书名单编辑出来了,技术部设计好了《婚变》和《歧路》两本书的封面,请您过目;发行部说那本《浮云人生》卖了两年才卖完,想问问您,还要不要继续出版?市场销售部已做好销售统计表,上个月的畅销书是《凤凰嬛传奇》、《光海》、《人生多重奏》、《云出藕花深处》,这几本书一个月分别卖了百万本!广告营销部……”

    听她一连串的报告,林暮鸥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去处理;而今天,他的脑子中没有书名,没有封面,没有出版计划!他捉不住助理的音浪,盛不下这些所有的报告,他温和地说:“把这些工作,先全部交给张总监去处理吧。”

    “好的,社长。”助理识趣地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当她正要出去的时候,她又回过眼神,负责任地叮嘱着说:“对了,社长,下午会有一个小说作家来跟您洽谈出版的事宜,”

    “叫什么名字?”

    “顾盼云。”

    顾盼云!他脑中像有道电光闪过。顾盼云!奇怪这个名字怎么一下子震动了他的心,这个名字为什么如此特别?如此蓦然牵动了他的神经?

    “她的原稿叫什么名字?”

    “《生命之光》”。助理说完,轻悄地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他浑然不觉,只是探索似地出神地想着“顾盼云”这三个字,然后,她走到稿件柜前暴快地找出了那份稿件,望着那叠厚厚的文字,稿件上有三个部门的评阅单,这是经过三位总监分别看过后才送给他决定的稿子,那评阅单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三位总监的观感。他略过了这一页,望着标题下作者的名字——顾盼云。

    他这才开始认真地审阅着《生命之光》的文字,顿时间,他呆住了。

    这部作品的文字中隐藏着巨大的力量和坚强勇敢,从她那犀利的文字中可以读得出作者自信,潇洒,有着澎湃生命力的坚强勇敢!虽然故事的起初女主人公的世界是灰暗的,并且没有阳光,没有飞鸟;她独自站在海边,陪伴着她的就是那一段又老又朽又笨拙的枯木,好萧索,好寂寞,好孤独!海浪半淹着她,给人一种走到绝境无处可逃的意境!她有种想要草草地了却生命的冲动,可作者的笔锋突然又柳暗花明,绝处逢生,让那枯木的枝桠间,竟嵌着一枝姹紫明亮的代表生命之光的矢车菊,使女主人公那暗淡的人生,突然就那样平添了一种难言的力量,一种属于生命的,属于灵魂的,属于感情的力量!女主人公从矢车菊的力量中重拾幸福的太阳之光,也正呼应了这部小说的题目《生命之光》!

    顾盼云显然在捕捉着一种特殊的生命意义和情感归宿!一些并不属于文字,而属于生命本身的东西。这部小说是一件令人震撼的作品!林暮鸥仔细翻阅着文字,好久好久,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而陷在一种奇异的,感动的情绪里。

    而此时的盼云怀着一份希望和自信来到了暮鸥出版社。她来到暮鸥出版社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盼云走近暮鸥出版社的前台,问:“请问你们的老总在吗?”

    “老总?你说得是我们社长林暮鸥先生吗?”

    “就是他!”

    “您有预约吗?”

    “有!我约他今天下午三点钟见面!”

    “您直走右转第一间就是他的办公室。”

    于是,盼云走了过去,

    办公室的门开了,林暮鸥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走了进来,夕阳像一道探照灯,把她整个笼罩住。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薄毛衫,一条米色的长裙,奶油色的小短靴,披着一肩长发,尽显简单大方的飘逸气质,和那满身的洒脱劲儿。那落日的余晖在她的发际镶了一条金边,当办公室门阖上的那一刹那,无数反射的光点像雨珠般在她肩上坠落:好一幅动人的画面!

    林暮鸥简直要愣住了,他不太信任似地望着面前这个亭亭玉立的人影,他心里充满了狂喜与惊喜,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用介绍,不用说任何一句话,他知道她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顾盼云!此刻才看清她有一对闪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她那小巧的嘴角,正带着个矜持而若有所思的微笑。她浑身上下,没有别的饰物。尽管如此,她却仍然有份夺人的气魄,夺人的华丽,夺人的高贵……虽然不是最艳丽的女人,但是那眼底眉梢,有那么一股飘逸的韵味,使她整张脸都显得生动而明媚,沐浴在下午这种特别的阳光下,她确实像个闪亮的发光体。

    他抽了一口气,眨眨眼睛,再仔细看她。忽然,他觉得喉中干涩,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那美好的面庞,那尖尖的下巴,那眉梢眼底的神韵,她开口说:“原来是你,我简直不敢相信!两年前在海边匆匆一别,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见面了!没想到今天,有缘又再见面了!”

    他一愣,醒了。从这个迷离恍惚的梦中醒过来,他摇,振作了一下自己,他再眨眨眼睛,再仔细看她,发自心底的微笑:“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的出现吓了我一跳。”他说,声音里充满了按耐不住的喜悦。

    盼云扬了扬眉毛,有点儿惊讶!然后,她那对闪烁的眼眸就毫无顾忌地对他从头到脚地看着,她的注视却让林暮鸥感到了一阵灼灼逼人的力量,觉得这对眼光足以衡量出他的轻重。

    “为什么吓了你一跳?”她问,微微地挑着眉梢“我敲过门,大概你没有听见。”他站起身来,正对着她,他们彼此又注视了好一会儿。终于,他有勇气来面对眼前的“真实”了。

    “我一直都在等你,”他说,嘴边的微笑消失了,他仔细地打量她,“我一直都期盼着能和你再见面,今天我本来等的是一位女作家顾盼云,没想到这个顾盼云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顾盼云,我还没有自我介绍,”

    “我从这里得知的!”他指着桌上的文稿,

    她的眼光飘向了桌面,在那摊开的稿件和信笺上逡巡了一会儿,再抬起睫毛来的时候,她眼底有着淡淡的、含蓄的、柔和的笑意。那笑容里有温暖,却带点儿酸涩和感概。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叹,“看来,你已经看了我的《生命之光》?

    “是的,我看了你的文字,再看到今天这么潇洒飘逸,神采奕奕的你,我好欣慰,看来你已经真正地脱胎换骨了!”

    “是啊!现在的我是死后重生的我,而这一切的功劳全部归功于你!是你救了我,让我重生的!”

    他停顿了一下,很抱歉地说:“你不要谢我,因为我好抱歉?”

    “抱歉什么?”

    “我把你的《生命之光》居然就那样一直尘封在稿件柜里两周许久。”他迎视着她,“但,我再也不会把你的希望轻易地抛置脑后,相信我!”

    她的眼睛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紧紧地停驻在他脸上。这种专注的注视使他不安,他觉得她在透视他,这对眼睛是深沉难测而敏锐的。

    “你的意思是你接受了我的小说?”

    “是的!”

    她笑了,嘴角向上一弯,她很快地说:“暮鸥出版社在业界是很有名的,我也是经过一些前辈介绍才来您这里碰碰运气的!没想到你居然就这样爽快地接受了我的小说,朋友告诉我,你是一个很懂文字的人,也是一个很会出书的商人!”

    “出书我是在行的,懂得文字就不敢说了,因为我不是作家,我只是一个出书的商人!”他说。

    她紧紧地盯了他一眼,“我不信,如果你不懂得文字,你怎么会从我的文字中读懂我就是顾盼云,更是能读出我被你救赎以后,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而且如果你不懂得文字,你又如何去给一本小说做估价呢?”

    他深深地看着她,好聪明的盼云,好伶牙俐齿的盼云,好才情满腹的盼云,你真是一个奇女子!他淡淡地笑了笑,对这女人更多了一份好奇。

    “我不估价。”他微笑着摇摇头,“我这里通通都是作者本人对自己的小说自主定价!”

    她看着他,嘴边的嘲弄消失了,她的眼光深不可测。

    “《生命之光》,”他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他凝视她:光洁的面颊,纤柔的下巴,好年轻,在他的意念里,《生命之光》的作者顾盼云应该是个中年人了,也只有中年人,才写得出这样的文字,并不是指功力,而是指那种领悟力!但是,眼前的这个顾盼云的确是真实的,

    他质疑地问:“顾盼云真的是你吗?”

    她的睫毛闪了闪,一抹诧异掠过了她的面庞,然后,她微笑了起来,“真的是我!顾盼云,本名,本姓,本人!我还是那个两年前被你从大海中救赎起来的自卑自怜,自怨自艾的顾盼云;同时,也是被你救赎以后,脱胎换骨的顾盼云!”

    他瞪着她。

    “怎么?”她不解地扬扬眉,“事到如今,你还不能相信我是一个会写小说的作家吗?”

    “不,不,我绝对相信你是一个充满故事的才女,我只是……很意外。”他呐呐地说:“我以为顾盼云是个中年女人,你……太年轻了。”

    “年轻?”她爽然一笑,坦率地看着他,说:“你错了,林社长,我并不年轻了,我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不可能,你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她笑了笑,“是真的!”

    他再瞪着她:奇异的女人!奇异的个性!奇异的天份!他从不知道也有女性这样坦白自己的年龄,但是,她看来只像个大学生,一个年轻而充满自信的大学生!

    但他也深知,她经历过跳海的绝境,人生的跌宕起伏,应该会写出《生命之光》这样的小说,更是有那样深刻的感受。所以,当他再接触到那对静静的、深恐的眼眸时,他深知她就是顾盼云!一个奇异的,个性的,灵慧的女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作家!

    “那么,你真的愿意把这部作品的版权授权于我,让我为你出书吗?”

    “当然,不过我这个人自视还很高的!既然把心爱的作品变卖为商品,标价就不会便宜,所以,你在接受它以前,最好先考虑一下。”

    林暮鸥看着这个“盼云”,他那样惊奇,那样意外,那样错愕……然后,一股失笑的感觉就从他心中油然升起,和这股感觉同时发生的,是一种叹赏,一种惊服,一种欣喜。这个盼云,她率直得出人意表!

    “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我指的不是《生命之光》,而是你自己的故事!”

    “我的故事从来都不好听!”

    “但是,我想听,我要做你忠实的听众!告诉我吧,当初为什么跳海?”

    看着他眼眸的深沉和严肃,她知道这一次是讲定了这个故事,于是,她开始讲了,从幼年父母离异,母亲再嫁跟着继父一起生活,继父成日酗酒,让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后来,母亲病逝,她又进入舅舅家寄人篱下的辛酸,然后,嫁给暴发户钱瑞,忍受着他肆无忌惮地精神折磨和痛苦,于是,终于走向了崩溃,决定跳海结束生命!因为他的救赎,她彻底醒悟了,于是,毅然决然地和钱瑞离婚了,净身出户,两年以来靠着自由撰稿维持自己的生计,但是她却赢来了真正自由的人生,真实的人生;在写作小说的过程中也找到了人生真正的价值和快乐!

    说完了这一切,她如释重负,欣慰地笑了,这笑容一漾开,她那张脸就顿时显得开朗而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