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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似此星辰非昨夜【一】

    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一卷李义山的诗集打开放在桌案上,从窗子散进来的星光似乎是暗香浮动的缕缕情思。

    读李义山的诗已经将近半生了,即便是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戎马倥偬中,镇南王也会在夜读春秋的闲暇里读一读李义山的诗。

    偌大的书房里没有那部几乎翻烂的春秋,也没有曾经倒背如流运用自在胸中的兵书战策,唯有李义山的诗集还在,李后主的词集还在。

    倘若连这些都没有了,他的岁月会更加难熬,他的日子会更加寂寞。

    他的寂寞,天上地下也许没有人能够懂得,即便是曾经与他恩爱到让人嫉妒的前王妃也很难懂得。

    每个人都有寂寞,英雄的寂寞太多太重,倘若一个人想要做个英雄,那么就要学着与太多太重的寂寞一生相伴。

    镇南王府每到这个时候都很寂静,似乎王府上下都害怕一点点声音会震破与王爷相濡以沫的寂寞。

    易水寒是在夜色将整个金陵城完全裹住的时分到的镇南王府,为了不引起王府上下的怀疑,宋城西给易水寒备下了一套王府侍卫的常服,易水寒对此生出些无端的伤感,却还是在王府外换上了侍卫的常服。

    镇南王听到书房外衣袂飘风的声息,就知道易水寒到了。他居然迎出了书房门,易水寒心底又生出些无声的伤感,却迅即闪进了书房。

    书房的窗子慢慢地关紧,百步之内都不会有人敢来惊扰,即便是星光到此也小心翼翼,恐惊了窗里人。

    易水寒久历风尘的脸上还带着进门时生出来的伤感,道:“这几日不见,王爷身子似乎又清减了些,浮生百般事,还是自己的身子骨要紧。”

    镇南王的手掌攥着易水寒的手掌,隐隐地感受到了岁月的沧桑,易水寒却从镇南王的手掌上感受到了人生的寂寞。

    一双手粗糙却温厚,那是岁月留下的沧桑,一双手纤长却清凉,那是人生积淀的寂寞。

    “今夜易兄回府见我,是不是一些事情有了眉目?”镇南王委实心思细腻,他用回府见我四个字,文心周纳而又不动声色地向易水寒流露了自己的信任和倚重,尤其是那个回字用心良苦而又意蕴悠长。

    “慕容公子已经猜出了是什么人杀死了吴阙东,也似乎猜想出了艾九娘的一些事情。”易水寒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掌从镇南王手中撤回来,静静地注视着镇南王。

    镇南王慢慢踱到桌案前,握起了一只狼毫,似乎漫不经心地在早已经展开的纸上写下了一个杨字。

    易水寒沉淀着岁月风风雨雨的眼睛陡然现出一片雪色,道:“王爷原来早就知道了那个叛徒。”

    由于只能看到依旧挺拔而且宽厚的背影,易水寒瞧不到镇南王此时脸上的神情。但是以他的阅历和心机,他能猜出镇南王的神情一定如同今夜的星光一样,明亮却极为遥远。

    镇南王云淡风轻的声音入耳,仿佛在吟咏李义山的无题:“知道他是谁并非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更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到底牵涉到谁,到底和江湖上什么势力有关,到底和朝廷有没有牵连。”

    易水寒依旧注视着那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的背影,道:“王爷想要知道的事情,也许很快就会有眉目了。”

    镇南王缓缓地回身,道:“易兄在江湖上已经漂泊多年,想来应该知道河洛秋水这个人。”

    易水寒知道河洛秋水这个人,江湖上乃至朝堂上不知道河洛秋水这个人的人,有也不是很多。只不过他并未亲眼见过河洛秋水罢了,所以他颔首道:“河洛秋水这个人虽在江湖却心在苍生,可谓侠之大者。”

    镇南王道:“我与河洛秋水也有过数面之缘,他与八大王交情深厚,八大王有些什么事情通常会请他出手。”

    易水寒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镇南王做了这么多铺垫,就要把事情和盘托出。多年的宾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镇南王接着说道:“河洛秋水当下就在京华,与他的一个叫做江左布衣的结义兄弟在一起,他们因为搭救神威将军石擒龙,得罪了当今圣上最为宠幸的两个重臣,一个是尚书省右仆射穆子辰,一个是枢密院太尉章醇。这河洛秋水和江左布衣都是胆大包天敢逆龙鳞的狠角色,竟然夤夜之间将两个朝廷柱石大臣劫掠到大雷音寺,生生将穆章二人剥了衣衫在大雷音寺吊晒了三天,逼得两个重臣说出了构陷石擒龙的真相,原来是大皇子设的局,想将朝野一干经文纬武的能臣逐个铲除。前天八大王又给我发来密函,隐隐约约地说出,我这次所遭遇的一干事情也似乎于大皇子的阴谋有关,叫我小心应对,不可声张,隐忍韬晦,适可而止。尤其是七星盟的事情,恐与大皇子有牵涉,未免酿出泼天大祸,还是收手为佳。”

    易水寒恍然大悟,道:“原来王爷已经知道了根本,此事委实牵涉过广,上达天听,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镇南王没有开口,又转过身去,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风”字。

    易水寒问道:“王爷所写的风字,不知有何深意?”

    镇南王笑了笑,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不加伪饰自然而然地笑过了。虽然看不到他的笑脸,但是他的笑声在易水寒听来,似乎少了些寂寞,多了些温暖。

    “这个字是什么深意,也许那个慕容公子能够解得,你见到他,不妨向他请教一下。”

    易水寒也笑了笑,道:“这个慕容公子有个小师弟,就是王爷刚才听到的江左布衣,据江湖所说,这一对师兄弟都是人中龙凤,与河洛秋水并世而立,不相伯仲。”

    镇南王握笔的手一震,没有说什么,却在纸上并排写下了三个字“秋,慕,江”。

    “我已经老了,若是再年轻上二十岁,我务必要和这三个人交个朋友,一起纵马踏西风,一起沙场秋点兵,一起饮尽千江水。可惜,可惜,已经不能与当世英雄共浮一大白了。”

    镇南王虽然话语中有着无尽的遗憾,声音却始终静若止水,不起微澜。

    这就是英雄的无奈,就是豪杰的惆怅,就是苍天的遗憾。

    易水寒似乎没有听出镇南王此番话语中隐藏的无奈,惆怅和遗憾,小心翼翼地措着词,道:“据我所猜,慕容公子似乎对艾九娘艾姑娘甚是留意,这里面似乎有着什么隐情。”

    镇南王再度转回身来,目光犹如一泓秋水,道:“慕容公子这个人极为聪颖,也极为执着,他有许多事情,我们还不知道,不过眼下我们和他还是朋友。”

    瞧了瞧窗外,接着道:“今夜星辰很好,明天也一定是个极好的天气,易兄是否还记得,在军中时,遇到好天气我们会去做什么?”

    “我当然还记得,遇到好天气,王爷就会带着兄弟们去狩猎。”易水寒答道,他已经猜出了镇南王明天要去做什么。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明天,我打算到城外狩猎,会带上两个易兄多年不见的故人”镇南王投笔于案,淡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