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鬼啊啊啊
“眼睛，我的眼睛！王八蛋，我的眼睛啊啊啊！！”
惨叫声回荡在屋内，陈老三捂着眼满地打滚，鲜血从指缝间流淌而出。白荻竹从地上站起，皱着眉看向自己的双手。自己太瘦弱了，若是这一击再有力一些、刺得再深一些，陈老三连喊叫的机会都不会有，就像那些在不觉中被林晨悄然杀死的猎物一样，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一旁的女子被吓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少年早已告诉了她计划，她也很配合的演完了全程，但她没想到这一切会是这么的果断迅速。最后，还是白荻竹出声提醒她：“快走吧，一会儿就会来人了。”那女子这才回过神，赶忙跑了出去。
陈老三的哀嚎声极大，屋内狭长的廊道不能使他的声音衰弱半分，甚至连外面的欢呼声都被盖了一头。众人还在疑惑出了什么事，还是陈亮最先反应过来，面孔一变，站起身大喝道：“有情况，进去看看！”
院子角落的树上，林晨听到那声惨叫就知道计划成功了，现在需要祈祷的只是白荻竹和翠花能够安然无恙地跑出来。他从树上跳下，快速来到了另一个角落的小屋子里。李生财此时正坐在黑暗中独自流泪，他也听到了那声极其慎人的惨叫声，流泪则是担忧翠花是否与这惨叫声有关。此时见林晨突然出现，他有些紧张地问道：“林晨，怎么了？刚刚那声惨叫，是发生什么事了？翠花怎么样了？”
林晨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对着李生财摇了摇头：“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小白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等他们跑出来，李叔你腿上的铁链就可以解开了，咱们就赶紧离开这里。”
屋内，白荻竹看着地上那道不断扭动的身影，上前两步，将刀子从陈老三的指缝中硬生生拔了出来，再重新捅进他的心窝。他力气不够，只能两手放在刀柄末端，然后将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借助自身的体重将它一点点往前推进；陈老三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白荻竹，手放在他的身上想要把他推开，可动作却越来越无力，哀嚎声也一点点衰微下去。
最终，伴随着一阵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刺破的轻微的“噗”声响起，陈老三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他在地上挺了两挺，便再也没了动静。
白荻竹舒了口气，跌坐在了地上。他对着一旁的柜子喊了一声“出来吧”，柜门慢慢被打开，翠花从中小心地探出身子，身上穿着的是白荻竹的衣服。她从柜子中走到地上，看到地面逐渐蔓延开的血迹，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跳到了一旁，害怕自己的脚沾染到陈老三的血液。随后，才是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已经站起身的白荻竹。
白荻竹见翠花站在原地发呆，上前想要拉她，翠花见他靠近以后惊叫着退后一步：“别过来！别，别碰我……”
此时白荻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甚至还在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落。翠花害怕地缩在一旁，不敢接近他。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不爱说话的、被自己和林晨捉弄的孩子，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在做完这一切后，他甚至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他刚刚可是杀了个人啊！
白荻竹看着她：“走吧，再晚的话人就要进来了。你父亲不是还被关着吗？”说完，他将陈老三腰间的钥匙解下，丢给了翠花，告诉她解开锁链后要往哪里跑。随后，便从陈老三的尸体上抽出小刀，握着它要往外走。
“哎，小白……你去哪？”翠花虽然很惧怕此时的白荻竹，但更害怕自己一个人被丢在这儿，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去看看情况。”说完，白荻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翠花捏着钥匙呆愣了片刻，那钥匙上已经沾上了血，她只敢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它。看着陈老三的尸体，翠花咬咬牙，鼓起勇气踢了他一脚，然后立马慌张地跑了出来，就像害怕陈老三会复活爬起来追她似的，直奔院内的小屋而去。
林晨早已等候在那儿了，翠花慌里慌张地跑到小屋前，见到他时还愣了一下：“林晨？你怎么在这儿？小白说你在外面等着啊！”
“我放心不下，就偷偷跳进来看看情况。钥匙拿到了吗？太好了，我来帮李叔解开，你先喘口气。”
林晨从气喘吁吁的翠花手中接过钥匙，手上飞快地进行着动作，将李生财腿上的铁链子解开。此时的李生财脸上还挂着泪痕，见翠花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惊喜道：“翠花，翠花！我的宝贝女儿哎，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恢复自由的父女俩紧紧相拥，林晨实在是不想打断二人团聚，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翠花，怎么小白没有和你一起出来？”
“不知道，他跟我说去看看情况如何。”翠花摇摇头，有些紧张地捏着自己的领口。
“看看情况？这种时候不应该赶快跑吗，看啥情况啊？”林晨眉头紧皱，问道：“对了，陈老三呢？”
“被，被他杀了……”翠花小声道。
闻听此言，李生财一愣：“杀了？”
林晨也是一愣，重复了一遍：“杀了？”
翠花瑟缩着，两只手在自己的胸前紧张地握在一起，小声回应道：“嗯，他拿一把小刀，先捅瞎了陈老三的眼睛，然后去捅他的胸口，就把陈老三捅死了……”
林晨愣在原地。这与原来小白告诉自己的计划不对啊！
当时，白荻竹只是告诉林晨说他会假扮翠花，趁陈老三不注意时把钥匙偷出来，再偷偷溜走。林晨反对他，是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如果被陈老三发现翠花是被假冒的，肯定会狠狠地收拾白荻竹。这根本算不上计划，只能说是在赌，赌陈老三连续两次粗心大意才有可能完成，不然根本就是让自己白白送命。
而对此，白荻竹只是草草地说了句：“如果有必要，我会偷袭陈老三，再把钥匙偷出来。”林晨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点子，但见白荻竹如此笃定的模样，再加上时间越来越紧迫，不得已才勉强同意了他的想法。
可是对于杀人这两个字，小白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啊？平日里连杀死猎物都不敢的小白，竟然毫无犹豫地就将陈老三给杀了？
林晨有些呆滞，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也根本想象不出白荻竹在做那事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很快回过神，对李生财二人说道：“没时间了，先走吧，去约定地点等他。”
三人来到院外，骑在了备好的马匹上，等待着白荻竹的出现。只是这过程未免太过漫长，让三人都有些焦急。
“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事了吧？”林晨用拳头不断捶打着自己的手掌，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你看！着火了！”
翠花发出一声惊呼。林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院内升起了阵阵浓烟，那座大屋已经被烈焰点燃。火光不断跳跃着，发出的光亮在黑色的天空下分外显眼。翠花和李叔惊呼个不停，林晨咬咬牙，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小白，你到底在干嘛！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白荻竹学着黎昕平日的模样喃喃自语。他将手中的火把扔下，转身准备朝着约定好的地点跑去，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嘈杂的议论声，有人在快速接近这里。
此时若是再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一定会被发现。白荻竹立马掉转了方向，朝着最开始的那个房间走去。他前脚刚离开原地，陈亮等人后脚就从拐角处走出，挥着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一个两个都被呛得咳个不停。
“妈的，怎么还着火了？陈老三那孙子呢？你们几个，从这边过去找找；你们，从另一边过去看看。还有，叫剩下的兄弟好好检查下院内，别让可疑的人跑了！谁能抓住这放火的人，我会重赏他！”
陈亮下了命令，手下的人纷纷散开，他啐了一口，在屋内缓步行走。火烧得越来越旺了，烟雾遮蔽了视线，他撕下一块衣袖蒙住口鼻。这烟雾呛得他都有点神志不清了，甚至还听到有人在哭——等等，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哭？
陈亮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透过重重的浓烟，他看到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陈老三——以及伏在陈老三身上，不断哭泣的女孩。
这就是那个陈老三说的“礼物”了吧？
陈亮丝毫没有怀疑女孩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想必女孩是被吓傻了，忘了逃跑，只顾着哭了；至于陈老三是死是活，陈亮则毫不在意。他走到了那个哭泣的女孩身旁，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还不忘记用力嗅了几下。女孩身上发出阵阵清香，即便是在这浓烟中也可以清晰地嗅出；她的身材更是娇小轻盈，此时被抱在怀中，还在忍不住轻轻颤抖。
陈亮抚摸着女孩冰凉的纤细手臂，心中大喜，暗道这陈老三死前也算是贡献了自己的价值，这个女孩，他会好好疼爱的。
“孩子，别哭了，叔叔带你出去吧？以后你就跟叔叔一起生活，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嘿嘿。抱紧叔叔，咱们走……啊！我的眼睛！”
话没说完，陈亮便发出了一声惨叫。他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总算是明白了先前陈老三在喊些什么。
白荻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眉头紧锁。这一招是蛮好用的，但是刚刚被陈亮从背后抱住了，不太方便用力，相比于陈老三的那一下，这次刺得还要更浅些，甚至都算不上致命伤。
他还想继续补刀，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先前已经分散开的人在听见陈亮的惨叫后立马赶了回来。
“大哥，大哥你在哪？”
“大哥你怎么了！哪个狗娘养的敢伤我大哥！”
来人不止一个，补刀是不可能了。白荻竹靠在墙角，趁着众人冲进来忙着关切倒在地上痛嚎的陈亮时，一个闪身溜了出去。被众人围住的陈亮还在捂着眼睛哀嚎，怒吼道：“抓，抓住那个小子……把他给我抓回来！我要弄死他，弄死他啊啊啊！我要弄死他！！”
院内人数众多，白荻竹刚爬到树上准备跳出院子，就已经被人发现了。响亮的哨音响起，来不及多耽搁，他跳出院内，朝着约定好的地点跑去。
“小白快快快！上马上马，走走走！”
林晨见白荻竹总算出现，不禁面露喜色，但是在看到从院子后门冲出的那数量众多的追兵后，面色瞬间大变，招呼着白荻竹赶快。白荻竹翻身上马，紧紧抓住了林晨的衣服，林晨双脚用力一踢，胯下的马便狂奔起来。
“我让李叔他们先回去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干什么去了耽误那么久？火也是你放的吗？”
“嗯。我想把陈亮也一起杀掉的，可惜失败了。”
白荻竹语气平淡，但听在林晨耳中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可现在并不是讨论这话题的时候，还是抓紧跑路要紧，林晨抿着嘴唇，双眼紧盯前方的道路。马蹄狂踏，街上行人无不纷纷避让，惊讶地看着他们，但是人们更多的注意力显然都放在了院子中。这火烧得极旺，镇上的人看了无不拍手叫好，林晨看他们脸上大仇得报的表情，心中竟然也感到一丝欣喜。
但是很快的，这份欣喜便消退了。
有马的显然不止有他们。陈亮手下的那些人动作竟如此迅捷，第一时间就备好了马匹进行追逐。身后马蹄声渐近，林晨回头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时竟看不出追兵数目到底有多少，而每一匹马背上，都坐着一个手拿砍刀的大汉，紧紧地追赶在他们身后。
镇子太小，没一会儿他们便跑出了小镇。陈亮竟然也追了上来，还排在追兵的最前方，此时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独眼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他另一只已经瞎掉的眼睛正不断流出鲜血，染红了他脸上的那道刀疤，显得分外狰狞。
“跑，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去！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要把你们骨头都给碾成渣！”
陈亮声音嘶哑，像是恶鬼在咆哮，林晨这时候有些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惧怕他了。
出了小镇，林晨他们一头扎进了镇外的树林当中。树林枝叶茂密，能照射进来的月光极为有限，林晨二人只能摸黑前进，速度立马慢了下来；而身后的陈亮一行人高举着火把，在他们身后死追着，马匹也明显比他们的要更好，距离不断拉近了。
“拉弓，把马射死！老子要活捉他们！”
凌厉的破空声袭来，幸好树林内视线昏暗，再加上树木起到了遮挡作用，射来的箭矢都落了空。但林晨明白，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早晚都会被追上，或是马匹被射中，他们坠于马下。
“身后的人少了，小心。”
白荻竹出声提醒。林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两侧已经出现了火光，显然是分出了一批人试图到前面去拦截他们。林晨努力地驱赶着马，但奈何视野过于昏暗，他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些火光很快便赶超到了他们的前面去。
“咻！”
白荻竹拉着林晨猛一低头避过了从前方突然挥来的砍刀，但马匹在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下重心不稳，摇晃了几下差点摔倒。林晨还想继续驱赶它，但在看清了周围后，只能拉紧了手上的缰绳，停留在了原地。
就耽误了这一下，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火把成圆圈状将他们包围，二人被围在了中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亮等人向他们逼近。林晨胯下的马匹受惊，不安地挣扎着，鼻孔“呼呼”地不停往外冒白气。
“跑不出去了。下马吧，跟他们拼了。”
林晨小声说道，和白荻竹一起跳下马，背靠背站着。四周火把缓缓收拢，朝着二人不断靠近。
林晨吞了口唾沫，手心不断渗出汗液，拿着小刀的手有些微微发抖。白荻竹突然问了一句：“林晨，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要死在这儿了吗？
林晨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还如此年少，死亡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过遥远，遥远到仿佛永远都不会来临一般。他也畅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去到什么样的地方、看些什么样的风景，结交些什么样的朋友。在他想象的画面当中，时间的流动似乎是停止的，画面里的那个人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活力，不管做什么事都面带笑容。林晨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想象完了这个世界上有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过一秒，是用来幻想自己的死亡。
眼看着陈亮一步步逼近，林晨突然怀念起自己在山上的日子了，那些过往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看着陈亮手里的大砍刀，他这才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与自己终日接触的那些善良的村民们不同，不同于胖胖的李二娘，不同于爱说笑话的狗剩叔，不同于和善的村长，不同于在此之前，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他终于想起，这些人是山贼，是刀口上舔血的、杀人不眨眼的山贼，是为了一己私欲，便可以随意对他人伸出屠刀的山贼。
而他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林晨有点恍惚，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只能感觉自己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嘀嘀咕咕啥呢，有用吗？你那小短刀能做得了什么？”
陈亮翻身下马，火光在他脸上不断跳跃，还未干涸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滴落，落在树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这响声让愤怒至极的陈亮想起自己还顶着一个严重的伤口，原本渐渐消退下去的痛感又涌了上来，他低吼着摇了摇头。
“妈的，我陈亮活了这么久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两个小屁孩就把老子搞成这样，烧了我的院子，还弄瞎了我一只眼，这说出去还不让人给笑死？老子今天就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搞得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四周围着的手下们纷纷大笑，显然是知道他们的大哥要做些什么。又有几人跳下了马，向林晨二人逼近。
“大哥玩的花样我们也早想试试了，没想到今天就赶上了！”
“小屁孩，听话，你们就能少吃点苦头。”
“我看是裤头吧，哈哈！”
那些污言秽语显然激起了陈亮的兴致，他一边脱衣服一边怒吼道：“先砍掉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不能再动弹！把那个长头发的活捉了交给我，我要玩死他！”
“得嘞！”
一人大笑着上前，手中的大砍刀直奔林晨的双脚而去。林晨瞳孔猛地收缩，颤抖不停的双腿用力一瞪，竟然跳过了这低扫的一刀，同时，手中的小刀下意识地刺向对方的颈部。那人显然没想到眼前的孩子身手竟然如此敏捷，一个愣神便被刺中，惊讶地看着林晨，随后捂着脖子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脖颈处不断流出，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暗红色的光。
林晨大口喘着气，先前的恐惧竟然消失不见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颤抖的手却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么轻易的一刺一挥，就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林晨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胸膛剧烈起伏，竟然慢慢笑了出来。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响亮了几分，朝着陈亮等人怒吼道：“来啊！我看谁能打得过小爷，不怕死的都上来！上来啊，来！”说着，林晨还将手中的短刀不断挥舞，发出“咻咻”的响声。
陈亮也被他敏捷的身手惊了一下，但紧接着就是冷笑两声：“算你运气好，侥幸干掉我一个兄弟。不过别得意的太早，我会用你的人头来祭他的。”
他挥了挥手，又有一人走上前来。对方一脸不屑，将手中的砍刀挥舞成一个圆圈，显然是把林晨刚刚的动作当成侥幸，全然不放在眼中。
这人走近了，动作比上一人更凶狠，像是全然忘了陈亮活捉的命令，二话不说，砍刀直劈林晨脑门！这个人显然比先前那人有经验得多，砍刀劈下的距离刚刚好，林晨根本来不及往后退就会被砍中。就算他想要闪到两侧也来不及，这一刀速度很快，就算真能避开，也一定会在身上留下极重的伤。
林晨暗叫一声糟糕，装大了。这一刀来得又快又狠，怕是避不过去了。
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离自己的头顶越来越近，林晨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可能今日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他那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到头来却还是要永远留在这座山脉中。曾经的那些对于未来的幻想还来不及实现，便要被这柄大刀给劈个粉碎。
只希望，小白能够趁着这会儿功夫赶快逃跑吧。
“铛！”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出，林晨眼睁睁地看着那即将砍到自己头顶的大刀斜斜地朝一边歪了过去，那人一个趔趄，竟然被带的摔倒在地。林晨反应极快，瞬间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上前对着那人的心口就是一捅，对方也只能睁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胸口倒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即便是做出这一切的林晨也是看着地上多出的那具尸体发愣。
林晨大口地喘着粗气，回想起刚刚那奇怪的响声，他回头看向白荻竹，显得很是兴奋：“小白，刚刚是你干的吗？怎么做到的？你的动作太快了吧！”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林晨都不知道白荻竹还有这样的本领，速度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就将那人给打了个趔趄。若是小白能够继续的话，他们说不准不会命丧在此！
而对于林晨的询问，白荻竹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黑暗树林中的一个方向，显然是走神了。
陈亮皱了皱眉，感觉有哪里不对。林晨的话他听在耳中，但他一直注视着场内的情况，刚刚那一下，不是那个长头发的小孩做到的，那家伙一直在原地没有动弹，是别的什么东西干的。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做的？
这里太暗了，即便是有着火把，但也还是太暗了。陈亮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确信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得一阵响声传出，自己的那名手下原本直直劈下的砍刀便奇怪地向一侧倒去。
直觉告诉陈亮情况不太对。他放弃了让人上去近距离劈杀，而是接过手下递来的弓箭，用独眼瞄准，将箭矢射了出去。
“铛！”
又一道响声传出，那箭矢在空中改变了轨迹，斜斜地落到了地上，陈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发出一声暴喝：“什么东西！出来！”
陈亮对着这片黑暗的树林大喊，却没有回应。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感觉情况不对了，就连林晨此刻也明白过来。一时间，在场众人都紧张到了极点，冷汗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了额头。
是什么东西？动物吗？不像是，因为根本就没看清有动物经过的轨迹。
不是动物，那难道说……是什么鬼物？
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间，冷汗浸透了陈亮的后背。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可笑的想法。狗屁的鬼物，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传说故事，都是大人骗不听话的小孩的。什么山鬼、树妖……都是杜撰出来的。何况就算，陈亮心想，就算真有什么鬼物，自己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能把它弄死不成？
这样想着，陈亮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他大喊道：“妈的，别管了，先杀了他们！先杀了他们两个！”
陈亮嘶吼着，又拉开了弓。他的手下也反应过来，不等陈亮点名，又有三人举着刀向林晨他们冲去，但又一次，出乎众人预料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陈亮的箭矢已经射出，却再次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而那冲上前来的三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这一次的变故比前两次都要大，直接就有人丢了性命！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乱。陈亮一伙儿人聚在了一起，手中的火把不断探向黑暗的树林，但照射出的范围极其有限，只能堪堪照亮眼前一两米而已。
“大……大哥，是不是有鬼啊？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是不是他们变成鬼来向我们索命了？”
“呜呜，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做什么山贼了，呜呜……”
“闭嘴！”陈亮发出一声怒吼，制止了骚乱：“鬼个屁，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就算真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活着时我们都能把他们杀了，现在变成了鬼，大不了再杀一遍！一人一刀，也给它他娘的砍烂咯！喂，你，你去看看他们的尸体，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陈亮对着一人扬了扬下巴。那人哭丧着脸不愿意，可不等陈亮表态，他身边的人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叫你去就去，快点！”
那人没有办法，只能哆嗦着身子靠近了地上三人的尸身，检查起来。很快，他就察觉出了端倪，身子也不抖了，而是惊呼道：“大哥，不是鬼，是石头！有三颗小石头，分别卡在他们的后脑勺上！”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响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在场众人觉得奇怪，明明所有人都在原地站定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声音发出？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了，似乎正在向着众人不断靠近！
“什……什么东西！”
“出来，出来！看老子砍死你啊啊啊！”
“你……你刚刚不是说不是鬼吗？那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众人听出来了，那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而且貌似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与此同时，一个略显慵懒的男音也响起，语调中似乎还带有一阵惊讶：“啊，有鬼？在哪里？我胆子小，你别吓我啊！”
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原先因为害怕而叫得最大声的那人也疑惑地挠挠头：“呃……鬼会说人话吗？”
而在场所有人当中，最惊讶的要属林晨和白荻竹二人了。他们在短暂愣神后很快反应了过来，惊喜地对视了一眼。那声音他们太熟悉了，多少个日夜他们都与这声音的主人生活在一起，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当下，二人同时对着漆黑的树林大喊道：
“师——父！”
惨叫声回荡在屋内，陈老三捂着眼满地打滚，鲜血从指缝间流淌而出。白荻竹从地上站起，皱着眉看向自己的双手。自己太瘦弱了，若是这一击再有力一些、刺得再深一些，陈老三连喊叫的机会都不会有，就像那些在不觉中被林晨悄然杀死的猎物一样，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已经失去了性命。
一旁的女子被吓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少年早已告诉了她计划，她也很配合的演完了全程，但她没想到这一切会是这么的果断迅速。最后，还是白荻竹出声提醒她：“快走吧，一会儿就会来人了。”那女子这才回过神，赶忙跑了出去。
陈老三的哀嚎声极大，屋内狭长的廊道不能使他的声音衰弱半分，甚至连外面的欢呼声都被盖了一头。众人还在疑惑出了什么事，还是陈亮最先反应过来，面孔一变，站起身大喝道：“有情况，进去看看！”
院子角落的树上，林晨听到那声惨叫就知道计划成功了，现在需要祈祷的只是白荻竹和翠花能够安然无恙地跑出来。他从树上跳下，快速来到了另一个角落的小屋子里。李生财此时正坐在黑暗中独自流泪，他也听到了那声极其慎人的惨叫声，流泪则是担忧翠花是否与这惨叫声有关。此时见林晨突然出现，他有些紧张地问道：“林晨，怎么了？刚刚那声惨叫，是发生什么事了？翠花怎么样了？”
林晨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对着李生财摇了摇头：“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小白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等他们跑出来，李叔你腿上的铁链就可以解开了，咱们就赶紧离开这里。”
屋内，白荻竹看着地上那道不断扭动的身影，上前两步，将刀子从陈老三的指缝中硬生生拔了出来，再重新捅进他的心窝。他力气不够，只能两手放在刀柄末端，然后将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借助自身的体重将它一点点往前推进；陈老三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白荻竹，手放在他的身上想要把他推开，可动作却越来越无力，哀嚎声也一点点衰微下去。
最终，伴随着一阵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刺破的轻微的“噗”声响起，陈老三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他在地上挺了两挺，便再也没了动静。
白荻竹舒了口气，跌坐在了地上。他对着一旁的柜子喊了一声“出来吧”，柜门慢慢被打开，翠花从中小心地探出身子，身上穿着的是白荻竹的衣服。她从柜子中走到地上，看到地面逐渐蔓延开的血迹，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跳到了一旁，害怕自己的脚沾染到陈老三的血液。随后，才是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已经站起身的白荻竹。
白荻竹见翠花站在原地发呆，上前想要拉她，翠花见他靠近以后惊叫着退后一步：“别过来！别，别碰我……”
此时白荻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甚至还在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落。翠花害怕地缩在一旁，不敢接近他。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不爱说话的、被自己和林晨捉弄的孩子，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在做完这一切后，他甚至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他刚刚可是杀了个人啊！
白荻竹看着她：“走吧，再晚的话人就要进来了。你父亲不是还被关着吗？”说完，他将陈老三腰间的钥匙解下，丢给了翠花，告诉她解开锁链后要往哪里跑。随后，便从陈老三的尸体上抽出小刀，握着它要往外走。
“哎，小白……你去哪？”翠花虽然很惧怕此时的白荻竹，但更害怕自己一个人被丢在这儿，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去看看情况。”说完，白荻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翠花捏着钥匙呆愣了片刻，那钥匙上已经沾上了血，她只敢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它。看着陈老三的尸体，翠花咬咬牙，鼓起勇气踢了他一脚，然后立马慌张地跑了出来，就像害怕陈老三会复活爬起来追她似的，直奔院内的小屋而去。
林晨早已等候在那儿了，翠花慌里慌张地跑到小屋前，见到他时还愣了一下：“林晨？你怎么在这儿？小白说你在外面等着啊！”
“我放心不下，就偷偷跳进来看看情况。钥匙拿到了吗？太好了，我来帮李叔解开，你先喘口气。”
林晨从气喘吁吁的翠花手中接过钥匙，手上飞快地进行着动作，将李生财腿上的铁链子解开。此时的李生财脸上还挂着泪痕，见翠花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惊喜道：“翠花，翠花！我的宝贝女儿哎，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恢复自由的父女俩紧紧相拥，林晨实在是不想打断二人团聚，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翠花，怎么小白没有和你一起出来？”
“不知道，他跟我说去看看情况如何。”翠花摇摇头，有些紧张地捏着自己的领口。
“看看情况？这种时候不应该赶快跑吗，看啥情况啊？”林晨眉头紧皱，问道：“对了，陈老三呢？”
“被，被他杀了……”翠花小声道。
闻听此言，李生财一愣：“杀了？”
林晨也是一愣，重复了一遍：“杀了？”
翠花瑟缩着，两只手在自己的胸前紧张地握在一起，小声回应道：“嗯，他拿一把小刀，先捅瞎了陈老三的眼睛，然后去捅他的胸口，就把陈老三捅死了……”
林晨愣在原地。这与原来小白告诉自己的计划不对啊！
当时，白荻竹只是告诉林晨说他会假扮翠花，趁陈老三不注意时把钥匙偷出来，再偷偷溜走。林晨反对他，是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如果被陈老三发现翠花是被假冒的，肯定会狠狠地收拾白荻竹。这根本算不上计划，只能说是在赌，赌陈老三连续两次粗心大意才有可能完成，不然根本就是让自己白白送命。
而对此，白荻竹只是草草地说了句：“如果有必要，我会偷袭陈老三，再把钥匙偷出来。”林晨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点子，但见白荻竹如此笃定的模样，再加上时间越来越紧迫，不得已才勉强同意了他的想法。
可是对于杀人这两个字，小白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啊？平日里连杀死猎物都不敢的小白，竟然毫无犹豫地就将陈老三给杀了？
林晨有些呆滞，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也根本想象不出白荻竹在做那事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很快回过神，对李生财二人说道：“没时间了，先走吧，去约定地点等他。”
三人来到院外，骑在了备好的马匹上，等待着白荻竹的出现。只是这过程未免太过漫长，让三人都有些焦急。
“怎么还不出来？不会出事了吧？”林晨用拳头不断捶打着自己的手掌，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你看！着火了！”
翠花发出一声惊呼。林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院内升起了阵阵浓烟，那座大屋已经被烈焰点燃。火光不断跳跃着，发出的光亮在黑色的天空下分外显眼。翠花和李叔惊呼个不停，林晨咬咬牙，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小白，你到底在干嘛！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白荻竹学着黎昕平日的模样喃喃自语。他将手中的火把扔下，转身准备朝着约定好的地点跑去，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嘈杂的议论声，有人在快速接近这里。
此时若是再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一定会被发现。白荻竹立马掉转了方向，朝着最开始的那个房间走去。他前脚刚离开原地，陈亮等人后脚就从拐角处走出，挥着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一个两个都被呛得咳个不停。
“妈的，怎么还着火了？陈老三那孙子呢？你们几个，从这边过去找找；你们，从另一边过去看看。还有，叫剩下的兄弟好好检查下院内，别让可疑的人跑了！谁能抓住这放火的人，我会重赏他！”
陈亮下了命令，手下的人纷纷散开，他啐了一口，在屋内缓步行走。火烧得越来越旺了，烟雾遮蔽了视线，他撕下一块衣袖蒙住口鼻。这烟雾呛得他都有点神志不清了，甚至还听到有人在哭——等等，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哭？
陈亮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透过重重的浓烟，他看到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陈老三——以及伏在陈老三身上，不断哭泣的女孩。
这就是那个陈老三说的“礼物”了吧？
陈亮丝毫没有怀疑女孩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想必女孩是被吓傻了，忘了逃跑，只顾着哭了；至于陈老三是死是活，陈亮则毫不在意。他走到了那个哭泣的女孩身旁，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还不忘记用力嗅了几下。女孩身上发出阵阵清香，即便是在这浓烟中也可以清晰地嗅出；她的身材更是娇小轻盈，此时被抱在怀中，还在忍不住轻轻颤抖。
陈亮抚摸着女孩冰凉的纤细手臂，心中大喜，暗道这陈老三死前也算是贡献了自己的价值，这个女孩，他会好好疼爱的。
“孩子，别哭了，叔叔带你出去吧？以后你就跟叔叔一起生活，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嘿嘿。抱紧叔叔，咱们走……啊！我的眼睛！”
话没说完，陈亮便发出了一声惨叫。他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总算是明白了先前陈老三在喊些什么。
白荻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眉头紧锁。这一招是蛮好用的，但是刚刚被陈亮从背后抱住了，不太方便用力，相比于陈老三的那一下，这次刺得还要更浅些，甚至都算不上致命伤。
他还想继续补刀，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先前已经分散开的人在听见陈亮的惨叫后立马赶了回来。
“大哥，大哥你在哪？”
“大哥你怎么了！哪个狗娘养的敢伤我大哥！”
来人不止一个，补刀是不可能了。白荻竹靠在墙角，趁着众人冲进来忙着关切倒在地上痛嚎的陈亮时，一个闪身溜了出去。被众人围住的陈亮还在捂着眼睛哀嚎，怒吼道：“抓，抓住那个小子……把他给我抓回来！我要弄死他，弄死他啊啊啊！我要弄死他！！”
院内人数众多，白荻竹刚爬到树上准备跳出院子，就已经被人发现了。响亮的哨音响起，来不及多耽搁，他跳出院内，朝着约定好的地点跑去。
“小白快快快！上马上马，走走走！”
林晨见白荻竹总算出现，不禁面露喜色，但是在看到从院子后门冲出的那数量众多的追兵后，面色瞬间大变，招呼着白荻竹赶快。白荻竹翻身上马，紧紧抓住了林晨的衣服，林晨双脚用力一踢，胯下的马便狂奔起来。
“我让李叔他们先回去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干什么去了耽误那么久？火也是你放的吗？”
“嗯。我想把陈亮也一起杀掉的，可惜失败了。”
白荻竹语气平淡，但听在林晨耳中可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可现在并不是讨论这话题的时候，还是抓紧跑路要紧，林晨抿着嘴唇，双眼紧盯前方的道路。马蹄狂踏，街上行人无不纷纷避让，惊讶地看着他们，但是人们更多的注意力显然都放在了院子中。这火烧得极旺，镇上的人看了无不拍手叫好，林晨看他们脸上大仇得报的表情，心中竟然也感到一丝欣喜。
但是很快的，这份欣喜便消退了。
有马的显然不止有他们。陈亮手下的那些人动作竟如此迅捷，第一时间就备好了马匹进行追逐。身后马蹄声渐近，林晨回头望去，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时竟看不出追兵数目到底有多少，而每一匹马背上，都坐着一个手拿砍刀的大汉，紧紧地追赶在他们身后。
镇子太小，没一会儿他们便跑出了小镇。陈亮竟然也追了上来，还排在追兵的最前方，此时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独眼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他另一只已经瞎掉的眼睛正不断流出鲜血，染红了他脸上的那道刀疤，显得分外狰狞。
“跑，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去！老子要把你们碎尸万段，要把你们骨头都给碾成渣！”
陈亮声音嘶哑，像是恶鬼在咆哮，林晨这时候有些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惧怕他了。
出了小镇，林晨他们一头扎进了镇外的树林当中。树林枝叶茂密，能照射进来的月光极为有限，林晨二人只能摸黑前进，速度立马慢了下来；而身后的陈亮一行人高举着火把，在他们身后死追着，马匹也明显比他们的要更好，距离不断拉近了。
“拉弓，把马射死！老子要活捉他们！”
凌厉的破空声袭来，幸好树林内视线昏暗，再加上树木起到了遮挡作用，射来的箭矢都落了空。但林晨明白，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早晚都会被追上，或是马匹被射中，他们坠于马下。
“身后的人少了，小心。”
白荻竹出声提醒。林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两侧已经出现了火光，显然是分出了一批人试图到前面去拦截他们。林晨努力地驱赶着马，但奈何视野过于昏暗，他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些火光很快便赶超到了他们的前面去。
“咻！”
白荻竹拉着林晨猛一低头避过了从前方突然挥来的砍刀，但马匹在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下重心不稳，摇晃了几下差点摔倒。林晨还想继续驱赶它，但在看清了周围后，只能拉紧了手上的缰绳，停留在了原地。
就耽误了这一下，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火把成圆圈状将他们包围，二人被围在了中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亮等人向他们逼近。林晨胯下的马匹受惊，不安地挣扎着，鼻孔“呼呼”地不停往外冒白气。
“跑不出去了。下马吧，跟他们拼了。”
林晨小声说道，和白荻竹一起跳下马，背靠背站着。四周火把缓缓收拢，朝着二人不断靠近。
林晨吞了口唾沫，手心不断渗出汗液，拿着小刀的手有些微微发抖。白荻竹突然问了一句：“林晨，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要死在这儿了吗？
林晨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还如此年少，死亡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过遥远，遥远到仿佛永远都不会来临一般。他也畅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去到什么样的地方、看些什么样的风景，结交些什么样的朋友。在他想象的画面当中，时间的流动似乎是停止的，画面里的那个人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活力，不管做什么事都面带笑容。林晨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想象完了这个世界上有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过一秒，是用来幻想自己的死亡。
眼看着陈亮一步步逼近，林晨突然怀念起自己在山上的日子了，那些过往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看着陈亮手里的大砍刀，他这才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与自己终日接触的那些善良的村民们不同，不同于胖胖的李二娘，不同于爱说笑话的狗剩叔，不同于和善的村长，不同于在此之前，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他终于想起，这些人是山贼，是刀口上舔血的、杀人不眨眼的山贼，是为了一己私欲，便可以随意对他人伸出屠刀的山贼。
而他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林晨有点恍惚，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只能感觉自己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嘀嘀咕咕啥呢，有用吗？你那小短刀能做得了什么？”
陈亮翻身下马，火光在他脸上不断跳跃，还未干涸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滴落，落在树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这响声让愤怒至极的陈亮想起自己还顶着一个严重的伤口，原本渐渐消退下去的痛感又涌了上来，他低吼着摇了摇头。
“妈的，我陈亮活了这么久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两个小屁孩就把老子搞成这样，烧了我的院子，还弄瞎了我一只眼，这说出去还不让人给笑死？老子今天就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搞得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四周围着的手下们纷纷大笑，显然是知道他们的大哥要做些什么。又有几人跳下了马，向林晨二人逼近。
“大哥玩的花样我们也早想试试了，没想到今天就赶上了！”
“小屁孩，听话，你们就能少吃点苦头。”
“我看是裤头吧，哈哈！”
那些污言秽语显然激起了陈亮的兴致，他一边脱衣服一边怒吼道：“先砍掉他们的手脚，让他们不能再动弹！把那个长头发的活捉了交给我，我要玩死他！”
“得嘞！”
一人大笑着上前，手中的大砍刀直奔林晨的双脚而去。林晨瞳孔猛地收缩，颤抖不停的双腿用力一瞪，竟然跳过了这低扫的一刀，同时，手中的小刀下意识地刺向对方的颈部。那人显然没想到眼前的孩子身手竟然如此敏捷，一个愣神便被刺中，惊讶地看着林晨，随后捂着脖子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脖颈处不断流出，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暗红色的光。
林晨大口喘着气，先前的恐惧竟然消失不见了。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颤抖的手却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么轻易的一刺一挥，就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林晨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胸膛剧烈起伏，竟然慢慢笑了出来。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响亮了几分，朝着陈亮等人怒吼道：“来啊！我看谁能打得过小爷，不怕死的都上来！上来啊，来！”说着，林晨还将手中的短刀不断挥舞，发出“咻咻”的响声。
陈亮也被他敏捷的身手惊了一下，但紧接着就是冷笑两声：“算你运气好，侥幸干掉我一个兄弟。不过别得意的太早，我会用你的人头来祭他的。”
他挥了挥手，又有一人走上前来。对方一脸不屑，将手中的砍刀挥舞成一个圆圈，显然是把林晨刚刚的动作当成侥幸，全然不放在眼中。
这人走近了，动作比上一人更凶狠，像是全然忘了陈亮活捉的命令，二话不说，砍刀直劈林晨脑门！这个人显然比先前那人有经验得多，砍刀劈下的距离刚刚好，林晨根本来不及往后退就会被砍中。就算他想要闪到两侧也来不及，这一刀速度很快，就算真能避开，也一定会在身上留下极重的伤。
林晨暗叫一声糟糕，装大了。这一刀来得又快又狠，怕是避不过去了。
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离自己的头顶越来越近，林晨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可能今日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他那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到头来却还是要永远留在这座山脉中。曾经的那些对于未来的幻想还来不及实现，便要被这柄大刀给劈个粉碎。
只希望，小白能够趁着这会儿功夫赶快逃跑吧。
“铛！”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出，林晨眼睁睁地看着那即将砍到自己头顶的大刀斜斜地朝一边歪了过去，那人一个趔趄，竟然被带的摔倒在地。林晨反应极快，瞬间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上前对着那人的心口就是一捅，对方也只能睁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胸口倒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即便是做出这一切的林晨也是看着地上多出的那具尸体发愣。
林晨大口地喘着粗气，回想起刚刚那奇怪的响声，他回头看向白荻竹，显得很是兴奋：“小白，刚刚是你干的吗？怎么做到的？你的动作太快了吧！”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林晨都不知道白荻竹还有这样的本领，速度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就将那人给打了个趔趄。若是小白能够继续的话，他们说不准不会命丧在此！
而对于林晨的询问，白荻竹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黑暗树林中的一个方向，显然是走神了。
陈亮皱了皱眉，感觉有哪里不对。林晨的话他听在耳中，但他一直注视着场内的情况，刚刚那一下，不是那个长头发的小孩做到的，那家伙一直在原地没有动弹，是别的什么东西干的。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做的？
这里太暗了，即便是有着火把，但也还是太暗了。陈亮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确信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得一阵响声传出，自己的那名手下原本直直劈下的砍刀便奇怪地向一侧倒去。
直觉告诉陈亮情况不太对。他放弃了让人上去近距离劈杀，而是接过手下递来的弓箭，用独眼瞄准，将箭矢射了出去。
“铛！”
又一道响声传出，那箭矢在空中改变了轨迹，斜斜地落到了地上，陈亮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发出一声暴喝：“什么东西！出来！”
陈亮对着这片黑暗的树林大喊，却没有回应。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感觉情况不对了，就连林晨此刻也明白过来。一时间，在场众人都紧张到了极点，冷汗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了额头。
是什么东西？动物吗？不像是，因为根本就没看清有动物经过的轨迹。
不是动物，那难道说……是什么鬼物？
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间，冷汗浸透了陈亮的后背。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可笑的想法。狗屁的鬼物，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传说故事，都是大人骗不听话的小孩的。什么山鬼、树妖……都是杜撰出来的。何况就算，陈亮心想，就算真有什么鬼物，自己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能把它弄死不成？
这样想着，陈亮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他大喊道：“妈的，别管了，先杀了他们！先杀了他们两个！”
陈亮嘶吼着，又拉开了弓。他的手下也反应过来，不等陈亮点名，又有三人举着刀向林晨他们冲去，但又一次，出乎众人预料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陈亮的箭矢已经射出，却再次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而那冲上前来的三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这一次的变故比前两次都要大，直接就有人丢了性命！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乱。陈亮一伙儿人聚在了一起，手中的火把不断探向黑暗的树林，但照射出的范围极其有限，只能堪堪照亮眼前一两米而已。
“大……大哥，是不是有鬼啊？我们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是不是他们变成鬼来向我们索命了？”
“呜呜，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做什么山贼了，呜呜……”
“闭嘴！”陈亮发出一声怒吼，制止了骚乱：“鬼个屁，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就算真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活着时我们都能把他们杀了，现在变成了鬼，大不了再杀一遍！一人一刀，也给它他娘的砍烂咯！喂，你，你去看看他们的尸体，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陈亮对着一人扬了扬下巴。那人哭丧着脸不愿意，可不等陈亮表态，他身边的人就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叫你去就去，快点！”
那人没有办法，只能哆嗦着身子靠近了地上三人的尸身，检查起来。很快，他就察觉出了端倪，身子也不抖了，而是惊呼道：“大哥，不是鬼，是石头！有三颗小石头，分别卡在他们的后脑勺上！”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响起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在场众人觉得奇怪，明明所有人都在原地站定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声音发出？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了，似乎正在向着众人不断靠近！
“什……什么东西！”
“出来，出来！看老子砍死你啊啊啊！”
“你……你刚刚不是说不是鬼吗？那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众人听出来了，那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而且貌似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与此同时，一个略显慵懒的男音也响起，语调中似乎还带有一阵惊讶：“啊，有鬼？在哪里？我胆子小，你别吓我啊！”
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原先因为害怕而叫得最大声的那人也疑惑地挠挠头：“呃……鬼会说人话吗？”
而在场所有人当中，最惊讶的要属林晨和白荻竹二人了。他们在短暂愣神后很快反应了过来，惊喜地对视了一眼。那声音他们太熟悉了，多少个日夜他们都与这声音的主人生活在一起，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当下，二人同时对着漆黑的树林大喊道：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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