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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陈亮,死

    二人这么一喊,那原本已经停下的“沙沙”声又重新响起,越靠越近了。来者终于从黑暗中走出,在火把的光照下露出了全貌。只见一名容貌年轻的男子正坐在马背上困倦地打着瞌睡,明晃晃的火把似乎让他的眼睛有些难受,他用手象征性地遮挡了几下,感觉双眼差不多适应了,才随意地咂了咂嘴,看向林晨二人。

    黎昕叹口气,说道:“我说你们,现在胆子是真大了,啊?擅自跑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白白等了你们一天,白白饿了一天。”

    林晨刚开始还满脸喜悦,以为师父是因为担忧他们才特意跑这么一遭,可听完才发现原来是这种奇怪的理由,不由得满脑门子黑线。

    “而且你们还真是让我好找啊。村里总共就三匹马,你们两个小屁孩竟然还把最好的两匹给骑走了,留下这么一匹老马。你知道它有多老了吗?它差不多和村长那老头子一样老了!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口气,我都担心它会就这么背过气去,我还想过要不要换它骑我呢!”

    这时,黎昕胯下那匹毛色暗沉的老马“哼哼”了两声,似乎是对黎昕的话有些不满。它低下头开始找草吃,但树林里全是枯死的落叶,根本就没有青草,这让它有点生气地跺了跺蹄子,在原地摇晃着脑袋。

    林晨挠了挠脑袋,说道:“那,谁让你当时不跟我们一起走的?活该!”

    黎昕显得很是生气,说道:“哼,还不止呢!我一开始不认识路,都差点走反了,还是遇到好心人给我指明方向才又兜了回来。等我好不容易到了镇子外边,刚想打听一下你们在哪儿,就看到你们一堆人骑着马冲了出来,我就在后面喊啊,我说‘小林子,小林子!你们要去哪儿啊?你们等等我啊!’结果呢?我在后面喊了你们半天也没人回应,一个个跑得是要多快有多快,搞得我只能再慢慢地骑过来。过去又过来、过来又过去,很累的你知道吗?”

    林晨和白荻竹对视了一眼,嘟哝道:“我就说好像听到有谁在喊我的名字,原来是你啊……”

    林晨当时还纳闷呢,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小林子小林子’的一直在叫自己。他心想自己也没告诉陈亮他们他的名字叫啥啊,可这伙人怎么连自己外号都知道的?而且他一直都在想,好你个陈亮,你叫我别跑,我难道真的不跑了?那我叫你别追了,你就真的可以不追了?

    黎昕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两个,太坏了,太坏了。林晨这样也就算了,但是白荻竹,我没想到你也学坏了,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孩子!尊师重道的美好品德都哪去了?我白教你们了吗?你们要去哪里玩,我也就不管了,但你们把饭先给我做好啊!我正长身体呢,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林晨撇撇嘴:“你也没教我们什么啊……还长身体,都多大年纪了,切。”

    白荻竹则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抱歉师父,徒弟知错,以后一定天天给师父做饭吃。”

    黎昕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说也奇怪,原先还紧张到不行的林晨此刻却感到无比的轻松,自黎昕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原本颤抖的身躯就立马止住了,安心感遍布了全身。明明他们还没有脱离危险,明明他们还在被几十个山贼包围着,林晨却觉得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有说有笑地回到那座小木屋当中。

    “够了!!”

    一声爆喝打断了三人的谈话。三人回头看去,陈亮正站在远处面色狰狞地看着这边。陈亮大吼道:“他娘的,你们三个是在这里唱戏吗?啊?很好玩吗?你一句我一句,我要不要给你们搭个戏台?还有你这家伙,什么狗屁师父,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黎昕左看右看,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陈亮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丢过去,被黎昕轻而易举地侧头躲过。陈亮骂道:“不是你,难道是鬼啊?喜欢丢石头?老子丢死你!”他一边咒骂着,一边从地上捡起石头扔过去:“你今天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兄弟们,杀了他!”

    随着陈亮的一声令下,他身边的那些手下个个发出一声怒吼,提着刀就向黎昕冲去。黎昕坐在马背上显得很是慌张,一双手在空中乱挥,语无伦次道:“等等等等……喂,你们是拿着刀吗?很危险的啊!大家就不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地把这事儿谈好了,然后各回各家睡大觉吗?哎,那家伙你还往前冲!都叫你等一下了啊!”

    说着,黎昕急急忙忙地下了马。那匹老马见终于能摆脱这个烦人精——或者该说是烦马精,便立刻高兴地蹦哒到一边去找草吃了。似乎是因为长时间坐在马上的缘故,黎昕的双腿有些发麻,他靠着一棵大树用力跺了跺脚,嚷嚷道:“哎哟哎哟,脚麻了。你们等一等啊,先别上来,让我缓一会儿……嘶,是我太久没运动了吗,怎么屁股又疼起来了?”

    陈亮手下的那些人才不理会他。有一人已经冲到了近前,见黎昕还在靠着树抖腿,狞笑着高举起砍刀:“去死吧!”

    “师父小心!”

    见砍刀已凑到近前,林晨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他紧张地看向黎昕,想看师父要如何面对这锋锐的刀刃,可黎昕的表现却令他大跌眼镜。

    此时的黎昕完全失去了先前的镇定,显得慌张的不得了。面对越来愈近的砍刀,他竟然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啊啊!你,你不要过来啊!会死人的,会死人的啊!”他甚至匆忙地折下一根树枝,在身前疯狂地挥舞着,试图阻止来人。

    陈亮一行人见到黎昕慌张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了。原本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得的家伙,结果一遇到危险,就只会慌张地大喊大叫。看他现在在干嘛,竟然想用一根树枝去对抗锋利的砍刀?

    陈亮一伙儿人冷笑着,期待着眼前的男子血溅三尺的场景;林晨奋力嘶吼着,让师父快躲开;白荻竹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似乎在场所有人都忘了,先前发生的那些让他们陷入惊慌的事情。

    此时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到了黎昕的身上。陈亮的那名手下越来越近了,已经到了黎昕的身前。砍刀高高举起,就在他要向下挥刀的一瞬间……!

    黎昕脚下突然一动,踢起了大片的沙土。沙土进到了那人的眼睛里,他惊慌地怒骂着,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拍打着,握着砍刀的手则胡乱往一个方向劈了一刀,落了个空;而黎昕此时却冷静下来,慌张的模样瞬间消失,手中的树枝随意地往前一捅。

    下一秒,只听得“噗”一声轻响,树枝从那人的口中穿过,再从脑后穿出。叶片全都留在了他的嘴里,血液从光秃秃的树枝末端一滴滴地滴落,哒,哒。

    气氛突然陷入了死寂,几十号人全都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每个人无不呆滞地张着嘴。那人的身体甚至还僵在了原地,还是黎昕往那人脑门上轻轻推了一下,他才直勾勾地向后倒去,身躯撞击地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砰。”

    经此一声,众人呆滞的神经才被唤醒。他们无不惊恐地往前方看去,黎昕此时一脸平静地回望着他们,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那在火光照耀下缓缓流淌的血液提醒着在场所有人,刚刚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月光下,树林中,男子以树枝杀人!

    看着众人震惊的眼神,黎昕叹口气,语气悲哀地说道:“我不都说了吗,会死人的。所以现在,我们能够停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了吗?我为我徒弟给你们造成的不便道歉,这件事就到此为此,可以吗?”

    黎昕搓着手看向陈亮一伙儿人,眼神真诚,那副态度就好像一个家长为孩子犯下的过错而赔礼不断。可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沉默了,都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绝对不一般,先前那副慌张的模样只是他在扮猪吃虎。

    陈亮猛一抬头,眼神赤红:“你他娘的,跟我在这儿装什么装?惹出那么多的事,现在随口一句抱歉就算完了?我的眼瞎了,弟兄也死了,你的态度却好像是不小心摔碎了什么东西一样不在乎!你把我陈亮当成什么了!”

    陈亮咆哮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但今天,你必须要死在这儿!兄弟们,上,杀了他!”

    似乎是被陈亮的怒吼激起了怒火,他的手下们纷纷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此时都举起了砍刀,赤着眼朝黎昕冲去:“杀啊!”

    “他只有一个,我们一起砍死他!”

    陈亮一行人被惹怒了,纷纷大吼着朝黎昕冲去。黎昕叹一口气,无奈道:“这帮人脾气还真臭,我都道歉了,怎么还是不肯罢休呢?行吧,要打,那就打吧!”

    说着,他踩在了掉落在地的那柄砍刀上。只见他脚尖一挑,那砍刀便翻到了空中,被他一把抓住。黎昕随手挥舞了几下,竟是不退反进,朝着面前来势汹汹的几十人径直走了上去。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包围之中,同时响起的,是一阵激烈的刀刃碰撞声。

    在人群的最外围,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呆呆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显然是入神了。林晨原先担忧的表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他面色潮红,脸上写满了兴奋,对白荻竹小声说道:“小白你看到了吗?师父他好厉害啊!那么多人都拿他没办法!”

    透过人群偶尔移动露出的缝隙,林晨能够看见在那包围圈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只见十几个人将黎昕团团包围,可他竟然不落下风,反倒显得游刃有余。似乎他的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就连从绝对的视线盲区刺来的刀也无法刺中他,被他轻易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就躲过。有人妄图偷袭,可黎昕像是早就发现了对方,脚下快速移动了几步,那人慌忙之中竟然砍到了自己人的身上。黎昕似乎还不忘嘲讽那人一句,林晨隐约听到了“蠢猪”这个字眼,下一秒就看到黎昕的刀从对方胸前挥过,那人便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动静。

    在那包围圈的中心,黎昕面不改色,不见丝毫紧张。向他劈来的每一刀都被他精确地挡住,随后反击而出的刀刃又能在别人的身上绽放出大量的血花。每一朵血花的绽放,就意味着又一个人倒下了。仅仅是片刻功夫,便又有五六个人倒在了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能好端端站着的人,数量正快速减少。

    林晨看着黎昕与众人的打斗,喃喃自语:“我的天啊,虽然知道师父不一般,但这也太厉害了。哎小白,你说师父他明明有这种本事,怎么还会躲在山里呢?要是我有师父这么厉害,早就行走天下、惩恶扬善了,哪还会害怕被人欺负。你说是吧,小白?小白?你人呢?”

    打斗声渐渐低了下去,原本人影绰绰的树林中,此时还站着的只剩下了两人。剩下的最后一名男子早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身子颤抖个不停,缓慢地向后退去。他一不小心被树根绊倒在地,身子快速往下一落,竟然不受控制地尿了出来。

    男子牙关打颤,声音也抖个不停。他看向站在十多具尸体当中的黎昕,竟然哭出了声:“大哥,我错了!别……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都是陈亮让我干的,都是他!大哥你放过我吧,陈亮他不是我大哥,你才是我大哥!放过我!”

    黎昕的脸上、身上沾满了鲜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些鲜血没有一滴来自于他自己。黎昕提着刀朝最后那人走去,对方吓得要命,尖叫个不停,手脚并用往后方爬行着,不断求饶:“放过我,放过我啊!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呜呜呜……求你了……”

    黎昕走得近了,突然停下了脚步,把手指竖在嘴前,适意男子噤声:“嘘,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男子哪有心情去听什么声音,还在求饶个不停。黎昕再一次适意他安静,他这才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但呜咽声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听到了吗?”黎昕询问他。

    “没有,没有……您放过我,我以后就是您的狗,我会给您做牛做马的……”那人飞快摇着头,还在不断向后爬。可突然,身后有什么东西顶了他一下,男子回头看去,一棵大树挡死了他的退路。他再次扭过头,那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魔鬼已经重新迈开了步伐,向着他靠近了。

    黎昕走到了男子的近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男子跪倒在地,不断磕头,泪水鼻涕流遍了整张脸。

    “求你了,放我一命。都是陈亮干的,都是陈亮叫我干的……求你了!您以后叫我干嘛我就干嘛,只要您放我一命!”

    面对男子的再三乞求,黎昕又问了一句:“这个问题先不谈,我问你,你真没听到吗?我可是听得很清楚啊。”

    男子被吓得浑身发抖,以为这个问题是黎昕在考验自己,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听……听什么?我没,没听到啊。”

    “没听到吗?你的那些同伴,不是都在哭嚎着,要你下去一起陪他们吗?”黎昕笑了。

    男子终于明白黎昕是什么意思,当下面如死灰,也不再求饶了,面容呆滞地说了一句:“……哦。”

    语毕,刀落,血溅。

    此时有风吹过,树影摇曳,月光艰难地穿过那些狭小的缝隙,照亮了树林内的景象。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被粘稠的血液爬满,腐朽的味道被覆盖;那些尚未干涸的血液找到了新的目标,气势汹汹地朝着跌落在一旁的火把而去,将它们无情淹灭;人身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各个角落,无半分活力存留。有一人站在这月光的中心,望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解决了,那,咱们回去吧?”

    黎昕笑着扭过头,很快,又一脸无奈地站定了。

    在他身后约莫二十步远的地方,正在进行着另一场紧张的对峙。原来陈亮在混乱刚开始时就退到了一旁,准备看着黎昕被乱刀砍死,只是很快他便发觉情况不对,失败的竟然有可能会是他们这一伙儿人。眼看着情况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陈亮知道大事不好,又发现了躲在远处观看的林晨二人,他便悄悄摸索了过来,准备以此要挟黎昕好扳回一城。没想到刚刚抓到那个长头发的小孩,黎昕那边就结束了,自己这边竟然是无一人幸存。

    此时,陈亮正将白荻竹抱在怀里,用一把匕首抵着他的脖子,观察着黎昕的动向。在注意到黎昕的视线后,陈亮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白荻竹的脖颈处已经渗出了一丝鲜血。林晨显得很着急,在一旁不断跳脚,几次都想破口大骂,却又害怕陈亮发疯,直接把白荻竹给杀掉,只能在远处恶狠狠地盯着他,拳头捏得紧紧的。

    陈亮看着黎昕,慢慢地咧开嘴笑了。笑声原本只是沉在喉咙里,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了疯魔一般的狂笑。他将匕首从白荻竹脖子上移开,对准了黎昕,咆哮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黎昕用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他放低点声音:“我是……”

    “我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啧,”黎昕皱了皱眉,“你是脑子有病还是怎么的?我都准备告诉你了,你还在这里问?让不让我说话了,你个独眼龙。”

    陈亮显然已经完全疯狂了。他根本没听到黎昕说的话,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咆哮着,脸上的血液混合着尘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癫狂,他死死地盯着黎昕。

    多年来的烧杀捋掠,陈亮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尽管血液能被洗净,但那股暴虐的气质,已经紧紧地缠绕住了他,再也无法摆脱了。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人们便不可避免地对他感到惧怕。陈亮很享受别人惧怕他,惧怕意味着权力,只要他一开口,别人就不得不服从。

    直到他看到了黎昕,才第一次,对别人产生了惧怕。

    他过的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对于杀戮早就习以为常,也很清楚在这个过程中,人会有什么样的情感。有的人会感到恐惧,有的人会感到欣喜,有的人会被吓愣住……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的情感伴随。

    但从黎昕身上,陈亮没感受到任何情感。

    与自己的这种凶狠不同,黎昕身上的,是对于生死的一种麻木。他注意到了黎昕在面对他手下时的眼神,毫无波动,既没有欣喜,也没有恐惧,就像是在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生。像是一片树叶掉落,像是一根树枝被踩断……当一个人在他面前倒下,他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就将刀挥向了下一个人。

    要经历过多少生死,才能变得麻木?

    陈亮不敢细想。虽然他没离开过这片山脉,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算是有过经历的人。他明白眼前的男人绝对不是普通人,与他相比,自己这一伙儿人干的事情充其量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但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你是谁,你是谁!有你这种身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那么多兄弟,那么多兄弟!全被你一个人杀光了!你到底是谁!”

    陈亮跪倒在地上,竟然哭了出来。他将头靠在白荻竹的肩上,泪水从独眼中不断流淌。

    “是那帮村民叫你来的吗?求你了,我,我没做什么很严重的事,我也是为了活着……我承认我是有点过分,是杀过一些人,是搞过一些女的,但那都是他们不听话导致的。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我以前也被欺负过,我只是想变得强大起来而已,我想要让大家听我的话……

    “你杀了我那么多弟兄,已经扯平了吧?你放过我,放过我好吗?饶我一命,我一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以后都不干这行了,我回去种地,我回去干活,我老老实实的,你放过我好吗?”

    陈亮怕了,陈亮真的怕了。从来都是他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没想到有一天,这把刀竟然架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都喊得有些嘶哑。

    对于陈亮的呼喊,黎昕摇摇头,朝他一步步走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事。你做的那些破事都和我无关,我对你杀了几个人也毫无兴趣。”

    “停下,别过来!我叫你停下!”

    眼看着黎昕一步步走近,陈亮瞬间打起了精神,又将匕首架到了白荻竹的脖子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把这小屁孩杀了!放下刀,把刀扔地上!”

    白荻竹被陈亮紧紧抱住,难以有任何动作。黎昕站住了,他低头看了看四周,弯下腰,将刀放到了地上。虽然陈亮只剩下了一只眼睛,但他看得很清楚。黎昕是把刀放下了,但是他直起身时,手上分明又拿了什么东西。

    陈亮咆哮道:“放下,我叫你放下!别过来!”

    而黎昕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自顾自地举起了手:“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参与到这件破事当中。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各回各家……可是你不愿意,有什么办法呢?既然现在都到了这份上了,那我们还是一劳永逸地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黎昕话刚说完,手中的东西便极为快速地扔了出去。那物体速度极快,陈亮根本无法避开,只能看着它在眼中不断放大,只能听到越来越近的风声。

    那是一块石头。

    “嘭”的一声闷响,陈亮感觉到自己的鼻梁在一瞬间破碎,紧接着是面部的骨头也被砸得粉碎开来,仅剩下的一只独眼也在顷刻间爆碎,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事物。甚至还不止,那块石头携带的巨力带着他整个人倒飞而出,他甚至无法继续握紧手中的匕首,整个人向后摔倒到了地上,白荻竹也总算是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石头是这样扔的,学会了吗?”

    黎昕想耍帅,林晨却直接忽视了他,猛地扑到了白荻竹身上,检查着白荻竹的脖颈处,显得很是着急:“小白,你没事吧?你流血了,痛吗?没有哪里再受伤了吧?”

    “没事。”白荻竹似乎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陈亮浑身抽搐,在地上缓慢地爬行。虽然刚刚的那一击力道极重,但并没有让他丢掉性命。他仍挣扎着,试图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视野已经一片漆黑了,陈亮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刚刚那一下实在太重了,他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连听力也有点模糊,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从脸上不断传来的疼痛。他甚至能感觉到面部的骨头在一点点粉碎、脱落,在自己的脑海中发出巨大的响声。

    好像已经爬出去不少距离了。那个魔鬼没有注意到我吧?再爬一点,再爬远一点,我就能逃掉了。要离开这,不然真的会死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地上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陈亮浑身一个激灵,用双手在地上飞快地摸索着,但真正让他绝望的是,不论他爬行了多远,不论他动作得有多快,那脚步声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旁边,似乎在与他共进退。终于,他感觉自己被人拎起,那人两脚踢在他的膝盖内侧,让他保持着一个下跪的姿势。

    “别着急走呀,还没完呢。”

    声音在耳畔响起,似是恶鬼的低语,陈亮无力地跪着,流出了眼泪:“放过我吧,求你了……”

    “林晨。”黎昕没有理会他,对着林晨喊了一声。

    林晨听到师父在叫自己,回过头,看到黎昕正一只手搭在陈亮的肩上,另一只手朝他挥舞着让他过去。林中光线昏暗,林晨走得近了,才终于看清陈亮此时的模样。

    刚刚黎昕丢出的那块石头还牢牢地卡在陈亮的面部,鲜血从中不断流出,甚至面部的白骨都刺破皮肉露了出来;就连牙齿也被砸脱落了,陈亮每次一开口,都会有几颗碎牙从他口中掉出,显得恐怖至极。

    林晨看得头皮发毛,刚想退后两步,却被黎昕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定在了原地。此时的黎昕身上散发着无比寒冷的气息,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只手搭在陈亮头上,注视着林晨。林晨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动弹,只能站在原地,有些惧怕地低下了头,不敢和师父对视。

    “求你……放……了我……我错了……”

    陈亮还在试图求饶。他真的后悔了,后悔招惹到身边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杀星。但他仔细一想,自己似乎并没有得罪过这号人物啊?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找上自己的?

    对了,是陈老三那家伙干的。如果不是陈老三抓了那个女娃;如果不是陈老三不断地请求想要加入到他们当中;如果不是陈老三……!

    陈老三!

    陈亮在心中把此时早已被火焰烤成焦炭的陈老三骂了个遍。他真的后悔,也真的没想到,几年来安安稳稳的舒适生活在一个晚上就全部消失了。他的那些手下,他的那些事业,他还未建立起的帝国,竟然被两个孩子加上一个男人给这么简单的摧毁了。

    陈亮跪在地上,回想自己的那些兄弟,回想自己的一生。他原本也是一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直到所居住的村庄被一伙山贼洗劫,多年来积蓄的一切被别人掳掠一空,可他只能流着眼泪坐在地上哭泣。凭什么别人能做的,他却不能?陈亮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他团结了村子里有相同志向的人,也组成了一个团体,决心要干同样的事。村里不愿意参与的人被他们全部杀死,陈亮突然明白了,那些山贼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足够爽。

    第一次掳掠的快感;第一次侵犯女人时的那种畅快;第一次亲手终结别人的生命……陈亮永远记得这些感觉。所有人只能哭喊着拜倒在他的脚边,他的砍刀无情地挥向同村的村民,那些村民恐惧地将钱奉上。陈亮不知道原来这贫穷的村子里竟然能凑出这么多的钱,是他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

    陈亮从不后悔,从一个老实巴交的村民变成烧杀掳掠的山贼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更别提后来当他们发现那伙儿山贼的老巢,把他们全都杀死时,那种自心底深处产生的难以抑制的快感,他光是听着那些惨叫就高潮了三次。

    陈亮其实并不恨他们。陈亮感激他们,是他们启蒙了自己,让他得到了重生。

    而他好不容易拥有的财富,他对于未来的所有憧憬,他亲手建立起的一切,全都被毁了。只这么一个晚上,全被毁了,只因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男子,凭借一人便将他所有的手下全部砍翻。

    这个人是个怪物。

    “再怎么威风,到底也逃不开一个‘贼’字。还以为有多大本领呢,原来也就这点本事……”

    黎昕围着陈亮踱了几圈,不屑道:“我最痛恨你们这种人,欺软怕硬,仗着自己手中有刀便随意地欺凌他人。你们还喜欢以多欺少,对吧?几个人围着对方一个,把对方打得面目全非,女的就被你们轮流奸淫。

    “我就搞不懂,你们有什么可豪横的?你们之所以那么多人走在一起,不是因为你们彼此有多么要好的感情……狗屁的兄弟情。你们就是害怕,害怕自己一旦落了单,便会被那些愤怒的人群给围殴致死吧?”

    黎昕凑到陈亮耳边:“所以,现在感觉如何?我一个人,将你的手下全都砍死,你害怕了吗?我现在将你带回到城镇当中,那些被你欺压过的人看到你如今的惨样,看到你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呢?嗯?”

    陈亮破碎的眼眶中流出两行泪:“求你……放……我……”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丢回镇上的,因为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做。相比起让你被报复,我还要教导我的徒弟呢。”

    黎昕拍拍陈亮的肩:“你安静一点,现在差不多要到最后环节了。林晨,过来一下。”

    “怎么了师父?”

    黎昕抓住了陈亮的头发,让他把脖颈暴露在外,微笑道:“杀了他。”

    话一出口,气氛陡然降至冰点,一时间,树林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师父,这……没必要吧?”林晨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自己的手臂。

    看着黎昕对自己微微一挑眉,林晨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他这个样子,显然已经活不成了,再过一会儿就要断气了。我看就没必要再动手了吧,把他丢在这里不就可以了吗?”

    说着,林晨看向了陈亮。只见陈亮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似乎是要说些什么。那副惨样林晨实在不敢继续看下去,将视线瞥到了一边。

    先前他是杀过两人,但那时纯属是为了保命,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以那样粗暴的方式。如今的陈亮显然是活不成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亡,林晨并不愿意再多动手。

    这算不上是什么正义的报复。

    这是一种对将死之人的虐杀。

    而陈亮似乎终于明白不论自己再做什么、说什么也难逃一死,索性停止了挣扎。他将手垂到了身侧,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林晨,”黎昕开口道,声音竟充斥着几分蛊惑的意味,“你确定要放过他?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呐。谁知道他曾经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那些村民们那么讨厌他,人人皆对他心怀不满。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放过他?”

    林晨沉默着,没有动弹。黎昕继续开口:“若不是你们赶到了,谁知道翠花会遭遇什么?若不是我赶到了,谁知道你们现在又会遭遇什么?你的四肢可能会被拗断;你的内脏或许会被生生掏出;你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与你朝夕相处的白荻竹被他们肆意凌辱,被活活折磨致死——这些家伙可不会在乎你们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们是山贼,是恶霸,是为了自己一时爽快便可以随意对他人挥出屠刀的存在。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站在那里,让我来完成这一切?还是说,你仅仅只是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

    黎昕微笑不减:“林晨,你觉得我现在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一句话,让林晨浑身汗毛倒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前这个家伙绝对不是师父,绝对不是平日那个终日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男子!

    “不,不是……我,我……”林晨正准备反驳,突然听得“唰”一声轻响。他往前看去,愣住了原地。

    白荻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陈亮的身前,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陈亮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荻竹的衣服,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血液喷洒到自己的身上,抬头看着黎昕,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黎昕沉默地注视着白荻竹,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白荻竹也没吭声,静静地看着他。

    二人沉默地对视着,黎昕突然笑了出来:“还不错。动作很快,但是力度不够。你应该再深一点,不然你看。”

    说着,黎昕松开了手。陈亮的身躯无力地滑倒在了地上,鲜血从脖颈处不断流出。他倒在地上不断挣扎,手脚茫然地乱蹬,气管里时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树林中显得无比吵闹。

    终于,陈亮在抽搐了最后两下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林晨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骇然,只觉得视野天旋地转。师父还在和小白说着些什么,他听不清。他站不稳了,一下子跌坐在地,手脚不受控制地向后摆动。

    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他回头看去,是一具尸体。尸体的眼睛与他对上,他能在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想起来了,这具尸体是他造成的,是他先前在对方失去平衡时下意识挥出的一刀造成的。但那时纯属是为了保命啊,再看陈亮,那样在人的脖子上抹一刀,和杀猪又有什么区别?

    他再向四周看去,密密麻麻地躺着十几个人。他们曾经都是有温度的活人,现在却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小白,小白呢?对了,小白在和师父说话。他还穿着那件沾满了血的衣服,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难道感受不到那温热的血液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吗?

    林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反胃,趴在一棵树旁大吐特吐。有人轻拍他的背试图缓解他的不适,他回头看去,白荻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黎昕则站在白荻竹身后,阴影蒙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没事。”林晨轻轻推开白荻竹的手臂。他知道对方是关心自己,但现在,他着实有点惧怕对方那满是鲜血的手。

    “都解决了吗?解决了,咱们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都要困死了。”黎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跨过陈亮,转身走向来时他骑着的那匹老马。老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欣喜地咀嚼着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青草。没走两步,黎昕扭过头,看向仍靠在树旁没动的林晨和白荻竹,挑了挑眉:“不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