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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山北山南总是烽

    山匪溃逃,两个人都舒出一口长气。

    真正的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山匪完全不清楚这边的实力,担心陷进宋军包围。赵维青和李进用的硬弓铁箭,都是正经的军器,和山中的锣鼓旌旗相印证,才吓退了被官军打怯了的山匪。

    他们两个却深怕山匪们毫无顾忌地前行,一时上头要拼个鱼死网破,立刻就能盘出他们虚张声势的根底。

    李进更是疑惑,也想往前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往前找了不远,已和贾二领着的村中青壮们相遇。

    几个年轻人,合力抱着两根旗杆,分开前后左右摇荡。另有几人抬着锣鼓,中间有个花白头颅的老头抓着鼓槌,正教着人怎么敲出鼓点。

    贾二手中持着猎弓,站在外围守着。

    “刘翁?”李进却认得老头是村中一位老人。

    老头看到李进,兴致更加高昂,一副邀功的语气道:“进哥听老汉这行军鼓如何?”

    李进有些哭笑不得,本以为是来了高人,谁知道却是这位老顽童。

    “刘翁如何晓得这行军鼓敲法?”

    “嘿,老汉如何不晓得。”老头很不服气,半截胡子一撅,拿着鼓槌指指点点,“可知当年宫里那位陛下可是来过,这鼓法还是他教给咱的。”

    “赵官家教你击鼓?”李进很是惊奇,赵维青也听得来了兴趣。

    当年说的该是后周攻唐时候,那时在淮南领军的,便是现在的皇帝、当初的殿前都虞侯赵匡胤。但堂堂的后周大将,除非是喝酒喝上头,一时把握不住,才会教给普通百姓击行军鼓。

    “何止教偶击鼓,俺还领了百十民壮,带了二十面大鼓,跟在赵官家身后,吓退了江南百万军。”

    老头说的唾沫横飞,简直有了瓦舍之中说书人的口才,不但勾起了赵维青们好奇心,周围村民好像也第一次听他说这故事,都纷纷聚拢了来,只有贾二依然不为所动。

    “咱们村子都是从庐州逃避战乱,才迁移至此。当年前朝攻唐,江南国征发民壮,村中青年征走大半,俺也在其中。当时被押送随队往江北运粮,领军的叫姓李,周军的叫……韩……”

    “李景达,韩令坤。”李进替他接上。

    “对,韩令坤韩将军。”老头可没胆子直接叫韩令坤名字,韩令坤是赵匡胤铁杆,老头虽然不认识他,却是知道当着外人不能乱叫名讳,胡乱加上将军的名号。

    “赵官家当时在六合督战,只带着数千人在城外驻守。没想到李景达在扬州败了一场,便绕道六合,足足四五万人之众。赵官家兵寡,敌不过李景达,便想出个兵诈的法子。可巧我们运粮队正被官家截了,剩下这些民壮就由他摆开阵势,藏在山后。

    等李景达大军到了,官家一人单枪匹马,拦在江南百万军前。”

    “官家用的是棍。”李进面无表情。这老头惯能忽悠,江南军数量也是一会一变,明显是他临时捏造的。

    老头对提醒充耳不闻,一股兴头上来谁也拦不住的固执,继续说他的书。

    “赵官家面对百万大军,眼都不眨一下,断喝一声就吓得李景达不敢向前。这时候一声令下,我们在山后便开始敲鼓呐喊,又举着旗子四处招摇,登时就吓得江南军败退而去。”

    “那后来呢?”人群竟然还有捧场的,追着又问。

    “后来?第二日赵官家还是如法炮制,又让俺们吓唬李景达一回,李景达吓得回头就跑,鞋都跑丢一只。赵官家麾下的数千军队趁机追杀,把李景达杀得大败。从此再不敢往六合攻城。”

    老头讲得绘声绘色,说的倒有一半是实情。

    赵匡胤军国能力实打实的强。在他多半生戎马生涯当中,多有以少胜多的战绩,由此才受到众多军事将领的信赖和支持。

    六合这一战,完全是事出凑巧。

    无论是进军的唐军主将李景达,还是处于半后方的赵匡胤,事先都没有预料到双方会在这里相遇。

    赵匡胤出现在六合城外,只因为周军进攻唐国前线进攻不力,韩令坤率领的主力在扬州被困,军心涣散。周主柴荣特意派出赵匡胤这位镇军大将,往前线执行军纪,督促韩令坤作战。

    赵匡胤没有亲自到扬州前线,免得干扰韩令坤指挥,只是写信告诫一番,领兵驻于六合。

    他选择六合驻军,因为六合处于江宁北面,正卡在扬州和周主柴荣御驾所在的寿州之间,更是唐国东西两都的门户。进出江南,都必经于此地。

    周军只要有逃兵,就必然要经过六合,被赵匡胤正能堵个正着。

    唐军主帅就是李景达。他是为数不多的名将。不能说百战百胜,但向来临机果决,临阵谨慎,具备了优秀主帅的素质。

    扬州久攻不下,李景达心中焦急,于是灵机一动,主力仍然同韩令坤对峙,他亲率两万精锐唐军绕道六合,由此直扑柴荣驻跸的寿州。

    李景达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绕道周军背后,突然出现在寿州,既能打击周军士气,截断扬州周军退路,说不定还可能攻下寿州,掳得柴荣。

    一箭三雕之计。

    他这一计险些成功。假如不是突然出现的赵匡胤,李景达两万唐军极有可能几天内就直达寿州,将寿州包围。

    此刻寿州城的柴荣身边,只有五千禁军拱卫,城墙也不紧固。李景达的两万精锐一鼓作气之下,说不定真有可能就此俘虏周主柴荣。

    偏偏他在六合城外,遇到了单枪匹马拦路,大唱空城计的赵匡胤。

    赵匡胤此时声名鹊起,已经是周国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将领。李景达本来是趁率军偷袭,突然就遇到周军最擅战的赵匡胤出现在面前,还向他故意示弱,他哪敢不谨慎从事。

    等到四天后,他才摸清了周军的虚实,赵匡胤手中满打满算只有两千周军,只有唐军的十分之一。

    孙子云:倍则分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

    唐军完全可以把周军包围起来,一口气全歼在六合。

    李景达开始率军全面进攻,亲率一万唐军发起进攻。

    本以为周军会因为势弱而胆怯,被他们一鼓而灭。孰料赵匡胤亲自列在前阵,一马当先,领着周军向死而生,先手向唐军冲锋。

    唐军其实经过四天等待,士气已衰。一而再,再而三,士气一弱,就不可再鼓。

    赵匡胤是天生猛将,身披重铠,一力向前。唐军被周军一番猛攻乱了阵脚。此时赵匡胤布置在后方和侧方的民壮们开始敲鼓鸣锣,摇旗呐喊。唐军以为周军和伏兵,顿时气势尽失,全线崩溃,掉头就向后方溃散,争先恐后地往江宁逃跑。

    唐军逃跑之快,周军居然一时追之不及。最后只杀死少量敌人,自相残杀而死的唐军却有五千余众。

    刘老头说得自然夸张了些,李景达鞋有没有跑丢,他肯定是看不到的。但战斗结果他看到了,还亲手埋葬了不少唐军。

    当年赵官家教他用鼓声吓退唐军,十几年后在又是他刘某人用这招惊退了山匪,如何不让刘老头自鸣得意。

    听老头评书讲得差不多,李进也夸赞他一番,一面安排贾二带着几个村中青壮,沿着山匪撤走的方向跟着。

    藏到山中的村民,让人去找回来,各自归家。

    剩下的青壮分成几组,轮番巡视村子四周大小山口。

    看着村民们往来忙碌,不少人脸上露着惶惑与紧张,原本在村内外打闹的孩子们都被叫回来,只许留在自家院中。

    山匪的到来,打破了村中数年的宁静,也扰乱了赵维青的计划。

    坐在屋前的石墩上,他看着村中的混乱。赵维青意识到,自己给这个山村带来的,也许就是永无何止的麻烦。

    往日此时已是处处炊烟,鸡鸣犬吠之声起伏相闻,此刻却笼罩在难言的恐惧之中。

    这次来的是匪人,下次可能就是官军。

    除非官军找到他们要找的人,平息了东京那位陛下的怒火,或许山中才会慢慢宁静下来。否则官军就算这次不能清剿山匪,也仍然会持续不断地向山中用兵,直到那位官家不再追究。

    更多的人将拥进山中,四处搜索、砍伐、猎食,把山民们赖以生存的山林,变成破烂场。

    更严重的,杀良冒功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攻灭蜀汉时那些军阀的乱杀,造成的恶劣后果显露,以至于接下来的二三十年,巴蜀地区将发生更大规模的武力反抗。

    山匪迟早也会知道,宋国丢了重要人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捕杀过任何贵人,万一自己的行踪被山匪知晓,以那位头目的精明和决断,必定要不惜伤亡地攻进山村。

    是不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又做得太自私?

    赵维青在思绪纷飞,李进没有来打扰赵维青,去瓯中取了米蒸饭。

    动静惊醒了沉思中的赵维青。他摇摇头,也乱纷纷的思绪甩开,这才想起回来的路上,顺手还打了一只兔子,起身去把兔身剥皮去脏,洗好切块。

    又把寻出来的阳姜剁了,将姜汁挤到兔肉里,稍加了一些粗盐,用瓦釜焯水。采来的野笋也一并焯过。

    然后挑了一块山猪熬的猪油,用铁锅煎化。

    等到油热,又撒了一把山葱进去,山村里顿时葱香四溢,连赵维青自己闻得都有些馋了。李进闻到味道,专门过来站在旁边看着。

    炒菜之技自南北朝便有,只是不太得法,更像是煎烹,和铁板煎肉差不多。民间荤油难以大量熬制,炒菜又必须用到铁锅,所以只有豪贵和宫廷才用得起,寻常百姓只是烹、煮、蒸、烤、熬、炖,并不会炒、炸、烧、焖。

    村中一直以煮、蒸为主,加以烤、煎,菜品单调重复,只几日就吃得有些腻味,索性动手炒次菜,既排遣烦扰,还能解解馋。

    把部分切成片的兔肉下锅翻炒,又放了不少葱姜进去。可惜没有蒜和辣椒,此地不常吃蒜,山中也不好种植。辣椒则是根本还未进入宋境,周边地域除了西域,只有辽国才有。

    赵维青算不上饕鬄,他曾在小远散单位呆了两年,炒菜是基本技能。进机关这几年,只要没有任务,他就有了大量的业余时间。没事的时候,研究菜谱动手炒菜,成了他的爱好之一,刀功火候也说得过去。

    野笋加进入翻炒,爆炒稍焖片刻,撒盐装碗。

    李进先尝过,称赞不止。

    他更有些好奇。眼前的赵维青分明是贵家的少年人,不说养尊处优,也应当是锦衣玉食。但看他这烧菜的动作,显然深得其中滋味。

    宋国的贵人家,真是讲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到了极致?

    赵维青那边已经再起锅烧油,把兔肉放进去煎焦表面,再放入葱姜,稍加少量水和甘草、菖蒲、山芪,盖上焖四十分钟。

    期间还从李进房中翻到半坛开封的酒,跟李进说了声,便咕嘟嘟倒了一半进去,李进看得一脸肉疼。

    山中买酒不易,自酿的酒酸苦,这山外买来的酒,平时都不舍得喝,为煮兔肉去了三停。

    等一锅焖兔肉正式出锅,锅盖一掀,一股酒肉带着肉香便扑地在屋前弥漫开。

    李进也不谦让,先用筷子去夹了一块,也不嫌肉烫,反复咀嚼半天,才将肉咽下了肚子,挑拇指赞道:“郎君真有伊尹之能。”

    “可惜山中食料不多,佐料更缺,否则味道更佳。”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海味求鲜,山珍求香,飞禽求淡,走兽求浓。野兽的腥臊味通常比较重,需要荤料和酱汁去腥,水酒驱臊。

    两人坐下来摆好饭食,李进把剩不多的酒也各自斟满,与赵维青对饮一碗。

    这次赵维青在这里第一次喝到当地的酒。

    酒水度数不高,估计和红酒接近,带些微甜弱涩,味道还不错。

    这种酒被称为大酒,属于传统蒸馏酒。村子里也有不少人自酿小酒,也就是俗称的米酒。但李进说小酒涩口,平时只当做佐餐用。

    刚放下酒碗,贾二出现在山口处,直往李进的屋前走来。

    “李家兄长,赵郎君。”

    贾二过来跟两人招呼。赵维青射杀了不少山匪,他心中服气不少,更客气许多。

    他和几个青壮一直跟了那伙山匪走了十几里,那些人往西绕路而去,一时回不来,便来跟李进汇报。

    李进提醒他安排好轮替,这几日官军来前,都要让人把着山口。

    贾二答应一声,忽然便耸着鼻子,凑近铁锅。

    “兄长今天吃的什么饭食,闻着香气诱人,也给兄弟来些,奔波半日,才不曾沾粒米下肚,实在是饿得紧。”

    “吃也可以,却是要约法三章。”

    “啊?”贾二正捡起碗盛肉,看他模样,几乎就是在强忍着口水,抬头看着李进,“如何个约法?”

    “却也不麻烦。”李进立时接他的话,“照你的脾性,今天给你吃了,以后恐怕日日都要弟媳来做。你向来不恤妻儿,又不操持家事,李某怕要害你那妻儿老小受罪?”

    贾二也不着恼,颜色讪讪道:“兄长你教训小弟多次,小弟已经改了不少。你问我那炕头的,定然还要跪天拜地地谢兄长。”

    “叫浑家便是,休要说得粗俗。”

    “是是,浑家。”贾二忙不迭答应。

    李进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不少,又嘱咐道:“你今日吃了便罢。想吃便再去多猎些野物来,有空我来做给你吃,也给你老母和弟媳吃些,另外还要送些给村中的孤老。以后想吃,等我得空,便一起吃,休要攀及弟媳和你老娘。但让我知道你又欺凌弟媳和侄儿们,别怪我不曾提前知会你。”

    听到有得吃,贾老立时便眉开眼笑,拊掌道:“晓得,晓得。兄长放心,只要你说过的,我贾从还不曾违拗过,算不得甚么。”

    “等我再做些山菜,吃过之后,再回你家中罢。”

    ……

    吃罢晌饭,送走差点连锅都咬碎的贾二,李进看着背影微微摇头。

    贾二其实是天生的好猎手。他自幼学过武,尤擅长刀。只是因为为人粗鲁,脾气急躁,常常因为狩猎与村人冲突,久之别人就不愿意和他结伴打猎。独木难支,他一人很难猎到值钱的野物,以致家中贫困。

    他老母久病,家中还有四个孩子。平时进山寻猎一数日,只靠着其妻皮氏在家操持。

    遇他心情不好,皮氏还少不了要受他的欺凌,日子过得很苦。

    三年前贾二独自狩猎,在山中遇到一窝山猪,一头母猪带四只猪崽。

    贾二本想猎杀一只猪崽,被当场发狂母山猪拼死反击。闻声跑来山猪公足有四百多斤,比母猪更凶狠疯狂,猝不及防这下贾二被猪公撞折了小腿骨。

    眼看要有性命之虞,恰好被经过此地李进发箭救下。由此贾二就认了李进当兄长,只要是李进说话,比他家老母还管用。

    有李进约束,又和村人说和,大家才接纳贾二。贾二身手出众,被约束了粗泼性子,和猪户们关系和睦,倒成了村中狩猎主力。

    只是李进虽然能约束他,毕竟不能时时盯着,有些松懈些,他就要故态复萌,尤其是对他妻子皮氏,拳脚被李进严禁,但恶言恶语总还免不了。

    今日李进也是觉得这几日他又有些躁动,借机告诫他一番。

    下午,贾二便带着村中十多个猎户进了山。

    猎户们进深山打猎,常常要在山中过夜,这十多人去,多半要耽误几日。此时山匪威胁仍在,贾二这次带走了三分之一的青壮,更是大半有刀枪底子的好手。

    李进知晓此事,神情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