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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白羽游江遇神仙

    进入八月早秋,正是长江盛水的季节。

    夏汛已过,江面开阔而平稳,水面一改夏季的黄褐颜色,眼前碧波轻澜,水汽蒸蕴,江水浩浩东流而去,尽头处楚水吴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这是除了水调歌头之外,赵维青记得最多的一首词。

    不知道杨慎当时是如何心情,但在舟船之上,望着身下江水东流,赵维青最先想到的,便是时间。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像这滚滚江水一样,奔腾不止,消逝不停。

    他自顾站在船头嘀咕着,身后船侧的坐着一位黑须老者,正在捧一杯童子还递过的茶,慢慢吹拂,忽然抬起头来,眼睛放光地望向前面的少年皇子。

    “殿下是在咏词吗?”

    词起和南北朝,成于唐,兴起于五代。

    先是南方士人偏爱,如今宋人爱词者也极普遍。

    王明虽然当年进士不第,却甚爱诗词,可惜自己词藻不华,作不出一首好诗佳句。刚才听到赵维青嘀咕一句,便立刻觉得是好句。

    “啊?”赵维青尴尬地回头。他实没想到王明的耳力这么好,居然听到他压低声音念的一句。其实他还想高歌一曲,能压住不唱只吟诵一句,已算是他定力深厚。

    “行舟江上,偶有所感,胡诌一句罢了。”他打个马虎眼,手向江面指了指,“如今江面平缓,湖口的江南水军会不会挥师东进?”

    现在江南军最后的指望,就是江州和湖口的十万水军。金陵被围,东面的润州也被吴越军和宋军水师主力包围,能够调动的就只有湖口的朱令赟(yūn)的舰队。

    王明也随着向西看,半天才悠悠道:“江南水军若是林仁肇在,须要顾忌,朱令赟胆怯,江南要防着曹翰,江北又怕我去偷他湖口,除非金陵陷入绝境,否则他绝不会动。”

    听他提到林仁肇,赵维青心里暗自撇撇嘴,随即又想,不知道那老头抵京了没有。他年事已高,只能坐车赶路,又要转途去看女儿,估计进京要在九月间了。

    正琢磨间,忽然王明又跟了一句:“殿下方才只吟诵一句,不知道可否将它补全?”

    “……”

    没有战事,果然还是太闲了。

    “都部署,前面有船过来。”

    长江之上,往来船只众多。王明带皇子登船时,只是用哨船在靠北一侧隔开一条船行航道,南边水面上,过往的渔商船仍然不少。

    但士兵报告的这只船,单桅双桨,直向北侧游在江面上的楼船驶来。

    今天江面风小,那艘船没有张帆,能看到有两人摇橹,一人操舟,还有几人或坐或站在船头两舷,似乎像是客舟。

    “好生将他们劝走吧?”

    王明不是跋扈的性格,没有下令抓人,只是让快船过去,让他们走了南侧就是。

    却见两艘游艇过去,不多时,有一艘转了回来,靠向王明座船。

    “为何不劝走?”

    游艇上的水军抱拳大声答道:“那船上有个老道人,言说是殿下旧识,知道殿下南来,特来拜访殿下。”

    旧识?

    赵维青现在已经不太惧怕面对他不认识的熟人,但莫名其妙来个道士,看样子神神鬼鬼的,他第一个浮起的念头是:一定是个骗子。

    从宋初起,道教迎来了第一次大发展。原因就是赵光义在高梁河封神之战后,突然变得相信命运。尤其道士们多半会些医术以及“法”术,让赵光义受的箭伤痛苦在为缓解,由此就依赖上了道士们。

    到了宋真宗,演了几次天书降符,从此道教在北宋盛行开来。

    赵维青最近正有些百无聊赖,跑到江面上泛舟,一面是打着观察江面和江岸的旗号,另一方面也是乘机打发一下时间。

    这几天李进和李继隆都各有忙碌。

    眼光毒辣的王明一眼就看出两人才干不凡,当即每人拨给他们一千兵马。李进前驻皖口,李继隆前驻枞口。那一百禁军和十名殿直侍卫,由赵维青亲自领着。

    没有人陪他对练,赵维青除了每日读书,背记经文和兵书,偶尔练练弓刀,其他时间就只好四处散步。

    现在突然遇到一个自称熟人的道士,哪怕是骗子,他也得见见此人,拿他解解闷也是好事。

    “那便叫他来吧。”赵维青下令。

    游艇在水面上画出一道水痕,迅速又向远处滑了出去。

    “殿下见过那位道人?”王明表示疑惑。他知道官家不喜欢道士,绝不会让道士接近宫廷。皇子在宫中长大,应该没有机会接触过道人才对。

    赵维青习惯性地耸耸肩,马上又换成摇头,道:“我哪里认得什么道人,等他来了,自有分晓。”

    也不知道来的是龙虎山,还是茅山,或者武夷山。

    一句话倒把王明说紧张了,立刻把一旁的殿直侍卫崔秀叫过来,耳提面命了半天。

    远处的小船被两艘游艇左右跟着,直接往楼船这边来,一炷香功夫后,开到了楼船底下。

    楼船水军下了勾梯,先是上来一个青年道士,随后他俯身去搀了一位老道人上了楼船。

    老道人足够老。

    隔着两丈,赵维青就能够看到他侧面脖颈上皮肤堆如地壑,层层落落地叠在一起。但是,脸上却少有纹路,而且红润清透,好似年轻人一般。

    头发和颔下的白须稀稀落落,但感觉根根分明。

    好像不是个一般的老道士。

    老道士之后,又上来位留着五绺长须的黑须黑面道人。

    崔秀几人本来想拥上去,看到老道士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遵照王明的吩咐,一一检查三个。

    “罢了。”赵维青出声拦住,冲崔秀一挥手,“请这几位道人来前舱吧。”

    崔秀似乎是松了口气,引领着三位道士来到前舱。

    “老道等见过殿下,见过王刺史(王明职官)。”老道人先打个揖,后面两人都跟着行礼。

    “见过老真人(天师)。”

    老道人笑咪咪地合掌道:“不敢称天师,更不敢叫真人,叫我陈抟道人就可。”

    好家伙!

    赵维青为了表示自己不震惊,半晌没有吭声。

    王明却是立刻又是一躬到地,行了个长揖。

    “原来是白云先生。”

    白云是周世宗柴荣赐号,虽然很少被世人所用,但却是正经的封号。

    在此时的世人眼中,陈抟几乎就是活神仙。而在文人的眼中,则是学究天人的巨擘。

    自陈抟后,华夏才有太极图,周敦熙理学开端,朱熹集大成者,皆来自于此,也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方才王明心中想着赵匡胤不喜道人,始作俑者便是这位老道。

    倒不是赵官家讨厌他,最早还是老相识。可是等黄袍加身后,赵官家屡屡召他入宫,他死活就是不奉诏,恨得皇帝牙根痒痒,从此凡是道人一概不见。

    如今,他却突然出现在长江之上,又特地来见皇子。

    赵维青悄悄转转眼珠,很是恭谨礼貌地请这位陈抟老祖入座,两位跟随的道人也没有小觑,一并引入座中。

    “老神——先生身体还好?”

    如果记得不差,这位神仙今年应该已经超了百岁。

    陈抟把环裙下摆铺开,还是那副笑咪咪地模样,看着和蔼可亲。

    “还好还好,未到蛰伏休憩之时。”他信手拈了拈指头,“大约还有十多年可活吧。”

    这番作态,让赵维青也有点发懵。他记不清陈抟哪年去年,但后世流传的“希夷先生”称号,是赵光义当皇帝多年后才给的号。怎么算也是七八年以后的事了。

    难道真有预测未来之能?

    看旁边坐着的王明和那两名道士,脸上毫无波动,似乎觉得理所应当。

    好吧,遇到神仙,确实不能以唯物主义来衡量。

    “老先生怎么来回到江南之地,此刻战乱未平,就当谨慎。华山距此千里,来回不免奔波。”

    自后周显德年间,陈抟就归隐华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他百岁之龄,千里行走,确实已经不方便。

    王明也很以为然。

    老道人摸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缕胡子,细细地打量着赵维青,不住点头。

    “无妨,老道身体还算强健。一生一死,早已注定。来者生,去者死,天地之道。”

    赵维青觉得他话里有话,说话的时候,还一直眨巴眼睛。

    “其实老道之前游于武当,心血一时来潮,走了趟茅山。归来江上,正遇到了殿下,所以来见一下故人。”

    “老先生曾经见过我?”这倒是让赵维青好奇。按理说从赵匡胤登基后,陈抟就屡次拒绝进宫,要不然也不会惹得赵官家那么不待见道士。赵德芳似乎没有单独出过宫廷,没有机会与陈抟相见。

    “唔,自然见过。当然王夫人怀着殿下时,老道曾在赵官府旧府上做客。”

    老道人不紧不慢,喝了一口仆从刚刚送上的茶水,又拈了一枚果子在口中。

    赵维青木然看看旁边两位道人,那两位却个个鼻问口口问心,一脸严肃地端坐不动。

    一百多岁的老人,顽皮一些也可以理解。

    “殿下出生后,王夫人身体欠安,我也曾到府上给她开过方子。可惜命是天定,非老道人力所能及也。正如殿下,来者生,去者死。”

    听他前半天,赵维青终于舒口气,人家真是见过皇子,只是当时皇子还小罢了。等老道人最后一句话出口,心立刻就咯噔一下。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惊骇,让表情看起来更自如些,心里开始翻江倒海。

    话说一遍是听者有意,说两遍就是说者有心了。

    去者是原来的赵德芳,来者自然就是现在的赵维青了。

    莫非这老道真的已经有了勘破天地红尘的本事,成了陆地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