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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话 破庙(下)

    石老三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被五花大绑,扔在了佛坛前。

    石老三脑袋还隐隐疼着,连口里的牙都松动了几颗。他看到,野雪把那锭银子又放回了自己的袖口里,此刻正恶狠狠地瞪着他。禅房里那姑娘抱着孩子在怀里哄着,站在大殿深处的角落里,被烛光打出一圈轮廓,看不清晰。

    “你这小贼,好不识趣!”野雪在厉声骂着,“你要偷我,我这一身上下有什么值钱的你尽管拿去,可偏偏这锭银子是别人的东西,你拿不得。你拿了这银子,还不满足,要去欺负禅房里那孤儿寡妇。他们是穷苦人家,你也下得了手吗?”

    野雪嗓门大,直震得石老三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石老三自碰上这野雪和尚,赶上的净是倒霉事。想到这些,他心中便恼火起来,冲着那野雪和尚大吼了一声。

    “大和尚,我石老三这辈子英明一世,没想到今日不慎栽在你手上。也是我命里该有此劫,要杀要剐你只管来吧,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这小贼此刻豁了出去,反倒显得像个英雄,教野雪心里暗暗吃了一惊。野雪虽憨厚,却是个正经的武人,对江湖豪杰总是有些敬意的。这石老三做的虽是偷鸡摸狗的事情,这时候却也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概,让野雪隐隐生出几丝钦佩来。

    野雪停下了叫骂,卷起袖子,露出一只铁巴掌来。

    “石老三,我敬你刚才这番话,是个好汉。”

    石老三一听,心中猛地一喜。他刚才不过是过个嘴瘾,没想到有了奇效,今天说不定能有个活路了。

    “人在江湖混饭吃,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他顺着刚才那气势继续说下去,“你要杀便杀,脑袋掉下来碗大个疤,二十年后我石老三又是一条好汉!”

    “好!”野雪喝一声彩,举起自己的铁巴掌,“石老三,你若真是这般好汉,我也不忍杀你。但你今日盗我钱财,又对那女施主意图不轨,这罪孽我也不能不罚你。我看这样吧,你挺起胸口,让我全力拍你三掌。你若能捱得住我这三巴掌,我便解了这绳子,放你离去,再不追究,如何?”

    “好汉饶命!”石老三吓得声音都变了。

    他看那野雪的铁巴掌,好似个金刚锤子,别说三巴掌,一巴掌捱下去都是生不如死。早知要受这个罪,反不如给野雪扔把刀,疼那一下子算了。

    野雪这巴掌还没落下,就看见石老三又是痛哭又是讨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既然你不敢受我三掌,那我们就不按江湖规矩办,改按王法办好了。”

    石老三一听不用受野雪的巴掌了,长出一口气:“只要不打我,全凭大师处置。”

    “明早天一亮,你跟我进城,我把你交给官府处置。”

    野雪说完,石老三还没张嘴,大殿深处的江月容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调皮劲来。她有意想使使坏,便作出一腔娇滴滴的声音轻声唤道:“大师,这可不成。这小贼虽说盗了大师的银两,又有意欺辱于我母子,但银两大师已经拿了回去,禅房他又没能进去,就是去了官府,怕也受不了什么刑罚。何况,他这般惯犯,这一带的衙门怕是早就跑遍了,就是真关押了进去也就是住上几天,放出来了又要去偷抢拐骗。今夜幸好有大师在,若换个日子,我们孤儿寡母在这庙里,他又寻来,我们却如何应付得了。”

    野雪听了微微点头,石老三听了却心凉了半截。

    野雪沉思了片刻,忽然把巴掌往那佛坛上一落,喜上眉梢:“有主意了!既然官府管不了你,我来审你便是了。石老三,你听清楚了,我问你什么,你便答我什么,若有一句虚言,我便拍你一掌,明白吗?”

    石老三心里叫苦,嘴上却哆嗦着答道:“大师您问,知无不言!”

    “石老三,你是哪里人氏,报上来!”

    石老三心说,这哪能让别人知道,于是嘴上随口应道:“我是……武昌人,武昌本地人!”

    江月容听得出这是一嘴胡话,便又使坏问道:“家住武昌何处?奴家也是武昌人,兴许知道。”

    石老三心说,这小娘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呵。他虽去武昌城走过几圈,却都是被人追着跑,哪里知道武昌城里的虚实。若是信口胡诌,被那姑娘识破,野雪那铁巴掌怕是逃不过了。

    石老三心里慌张,脑子却转得飞快,急忙改口说道:“我是生在武昌不错,可我父母早丧,在武昌城没有生计,自小就漂泊流浪,四海为家,记不得武昌城里老家何处。”

    江月容一听这胡话,连爹妈都给咒死了,忍不住小声窃笑了起来。

    野雪听完,却是一声叹息:“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迫不得已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想来也不是有心作恶。”

    石老三急忙点头,眼里挤出两汪泪水,嘴上作出一口哭腔:“大师说的是,你慈悲为怀,念在我身世飘零,不要为难我了吧。”

    江月容那边却不依不饶:“大师,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身世可怜,便可为所欲为,这天下王法何在?他自己可怜,却不守规矩,又去祸害别人,岂不是把别人也拖累成了可怜人。这样人若放着不管,任他作恶,再过些日子,岂不是天下人都要变成可怜人。”

    野雪又是一阵点头,石老三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这丫头也不知什么来路,这么伶牙俐齿,就专盯着要看野雪一掌拍死我是怎么的?

    石老三这边只是苦苦哀求,江月容那边只管见招拆招,野雪夹在中间,两边为难,摸了半晌的后脑勺。突然,他一拍脑门,脸上一乐:“我有个妙计,能叫你二人都心服口服!”

    只见野雪对着那石老三看了一阵,又捏了捏石老三那一膀子骨头,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随即笑了笑,拍着石老三的肩膀说道:“石老三,你就拜我为师吧。”

    石老三一愣,两只眼睛差点没从眼窝里飞出去。

    “把你送去官府,怕他们不管你。放你出去,又怕你为非作歹。你又无家可归,吃了上顿没下顿,着实凄苦。那不如我就收了你,平日里你就跟着我学学武艺,念念经书,没钱了就跟我去卖艺,也算是个活路。至于你那一身臭毛病,由我管着全给改了,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今后我做和尚,你就做个头陀,如何?”

    江月容忍着笑说道:“大师这想法着实不错,只是怕那小贼受不了管,不肯拜师。就是拜了师,怕也不听大师的话。”

    “他本就无依无靠,我愿意收他,他怎么还会不答应呢?”野雪答道,“若真不听话,做了错事,我就拍他一掌,叫他知错。若是擅自逃跑,我便天涯海角去追他,追到了,先拍他三掌做个惩戒。如此便好了吧。”

    “大师,您还是把我送去官府吧!”石老三泣不成声,“我犯事多,案底重,交了官府没准能判我个千刀万剐呢,可不劳大师您费那功夫!”

    “那可不行,你虽作恶无数,那也是因身世凄苦所逼,若就这样被官府活剐了,岂不可怜。我主意已定,你不必担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石老三心里委屈,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也怕若再多说一句,把这大和尚惹恼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铁巴掌扇他。

    “大师……”江月容还没尽兴,又轻声唤道,“这小贼这般顽劣,不知大师要用什么法子去教化他呢?”

    野雪听完,挠了挠头,忽然问道:“女施主,你住在这庙里,可知道庙里何处有经书经卷吗?”

    “禅房边上有个仓库,仓库里有许多旧经卷。”

    野雪点了点头,请江月容指了路,便进了仓库。仓库里胡乱堆了许多东西,深处有一个书架,上面放了许多落了灰的经书。

    野雪并不识字,经书就算摆在他面前,他也不认得。他既然出家做了和尚,照规矩说,是应该念经打坐的。可他是个半路出家,又没师父,谁也没教他识字念经。今天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他心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开始学学念经吧。

    他在那书架上随手挑了一本还不算太残破的经书,拿在手里走回了大殿,把那吓傻了的石老三松了绑,逼着他在佛坛前跪下。

    “石老三,你识得字吗?”野雪厉声问道。

    石老三吓得哆嗦,点头答道:“认得几个,认得几个。”

    野雪把手里的经书扔到他面前,只威严地说了声:“念。”

    石老三颤颤巍巍地拿起经书,见野雪就在自己面前威严地盘腿坐下,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怒自威。

    石老三哆嗦着翻开经书,借着烛光,却见那佛经上密密麻麻写了一行行字,单个读他都认识,连起来却念不清楚。野雪在面前督着,他也不好推脱,只得小声念道:“如是我闻……”

    “大声念出来!”野雪突然喝道。

    石老三吓得一哆嗦,急忙提高了嗓门喊了起来:“如是我闻!”

    石老三只管把经书上每个字都大声喊出去,那经书里的词句却不明所以。野雪听了许久,突然抬起手,打断了石老三。石老三急忙放下经卷,盯着野雪那巴掌,动也不敢动一下。

    只见野雪沉吟片刻,低声问道:“这段话,什么意思?”

    石老三心说:我哪知道啊?

    他看着那经卷,翻覆几遍,毫无头绪,又不敢胡乱解释,怕给这大和尚打人的口实,只好苦着脸对着野雪道:“我……想不大明白……”

    野雪听完,又沉思片刻,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来跟我说。”

    石老三点了点头,野雪低声命令道:“继续念。”

    石老三就这样在佛像前,借着烛光,念了一夜不知所谓的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