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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话 寻人

    天色亮时,阴云未散。

    石老三终于得了野雪的许可,扔了经书,倒在蒲垫上呼呼大睡。

    野雪看着时候,估摸着武昌城的城门该开了。恰在此时,江月容从禅房中走了出来,正要去后院洗漱。

    “女施主。”他喊住江月容,“昨夜打搅了,我代这徒儿为施主赔个不是。”

    江月容心中窃笑,脸上却不露分毫:“大师不必客气,昨夜还得多谢大师相救。”

    问候两句后,野雪突然正色道:“昨夜施主说,是武昌本地人,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野雪一拍巴掌,喜上眉梢,“实不相瞒,我这趟来武昌城,是想寻个恩人。但武昌城地方大,我又人生地不熟,正不知何处去寻……”

    “若有什么小女子能帮上忙的地方,大师但说无妨。”

    “施主知不知道,武昌城中有一家姓胡的大户人家?”

    “姓胡?”江月容一脸茫然,“武昌城中大户人家不少,却未曾听说过有一家姓胡的。”

    野雪一愣,想了想,又说道;“这位胡老爷兴许以前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听说是大约三年前做生意发了笔财,这才成了大户。”

    “若是这般,小女子便不清楚了。”江月容答道,“不过若是在武昌城做生意的,想必少不得要走水路进货出货,去码头问问兴许能有人知道。”

    野雪听完一喜,总算今日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了,便急忙向江月容道了谢,回到佛坛前把那刚睡下的石老三一把拽起来,同向武昌城去了。

    武昌城的码头上,人来人往,似乎从太阳一出来就忙碌了起来。哪怕连日阴雨,也挡不住这些往来人。

    野雪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脸茫然。

    “想不到武昌城这么大,人这么多。”他低声叹道。

    二人在码头上来回张望,找到一家看起来最大最新的商铺,便走了进去。

    “掌柜的,你们家老爷姓胡吗?”野雪一进门,劈头盖脸就问下一句。

    掌柜一听,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二位的衣着扮相,冷冷一笑,指了指店面上硕大的“李家铺子”招牌答道:“我家老爷姓李。”

    野雪一挠头,陪笑两声,又问道:“向您打听个人,这附近商户里,有没有一个叫胡安的老爷?”

    掌柜不想多搭理二人,便随口应付道:“我们这店刚开张不久,旁边商户还都不认识呢,您去别处老店铺打听去吧。”

    野雪见问不出东西,正要离去,却被店里一人喊住。

    “那和尚,你刚才说你要找谁?”

    野雪回身望去,却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扮相体面的中年人。

    “这位施主,您可认得胡安胡老爷?”

    那中年人只是微微笑着:“不知师傅寻此人做什么?”

    那中年人说着,一只手背在到身后,轻轻从袖中摸出了一粒弹丸捏在指间。

    野雪急忙抢上身前,合掌答道:“我与那胡老爷,是武陵城的旧相识。半个多月前,胡老爷落了件东西在我那里,我特来归还。”

    野雪一双手掌合在身前,那中年人却只看见野雪的两只手掌粗大有力,掌间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似两个铁坨一般,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背后指间的弹丸却握得愈加紧了。

    他的脸上却仍笑着:“先向师傅赔个不是,刚才我家掌柜对师傅不敬了,还望师傅莫要见怪。”

    听了这句,野雪和石老三一愣,再看向那掌柜,才发觉掌柜此刻紧张地站在一边,低着头,似乎随时等着受这中年人责罚。

    原来这中年人,便是这李家铺子的老爷。

    李老爷瞪了掌柜一眼,刻意提高嗓门说道:“做生意,切不可势利。进门都是客,不买东西也是朋友。人家有事相求,纵使帮不上忙,也该以礼相应,将来说不准要有求于人呢?”

    掌柜急忙在一旁点头称是。

    李老爷又对野雪一躬身,道:“师傅,您要找的这位胡安老爷,我们还不认识。但李某人会帮师傅留意打听,若有消息定去告知师傅。不知师傅住在何处,怎么称呼?”

    野雪又合掌道:“小僧法号野雪,暂住在城东郊外道成寺。通过姓名,今后咱们就是江湖朋友了。若李老爷有什么难处用得着我野雪和尚的,尽管来找我。”

    李老爷将手中弹丸收回袖***手还礼道:“出门在外,多交个朋友便多条门路。师傅看来是实诚之人,今后还望指教了。”

    二人答礼完,野雪便拉着石老三走出了店铺。刚转过身,石老三便小声嘀咕道:“你怎么把道成寺报过去了?今天还回道成寺跟那小寡妇住啊?”

    “不报这个报哪里?你有银子供我住店吗?”

    二人虽压低了声音,却仍被那李老爷听取了只言片语。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转身朝里屋走了。

    野雪带着石老三,在这码头上挨家挨户地问了许久,又逐个工棚一一打听,却没有一人听说过“胡安老爷”这号人物。眼看要到中午了,却问不出半点头绪来。

    眼前就剩下最后一间工棚还未询问过了,野雪只希望这个工棚里的人能与胡老爷有些关联。

    这间工棚,却与别的工棚不同。长江码头上生意繁忙,码头工棚大都从一早便开门揽活,到入夜才能休息。这间工棚却在大中午的关着门,不见半点动静,着实奇怪。野雪拍了拍工棚大门,却不见有人来应门,像是个空棚似的。

    野雪正狐疑时,身后一个伙计喊了他一声:“这位师傅,你拍这门做什么?”

    野雪和石老三回过头,见是一个青壮小伙,正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们,像是看什么妖怪似的。

    野雪困惑答道:“这工棚里是没人住么?怎么紧闭着大门,拍门也不见有人来应?”

    那伙计苦笑一声:“师傅,您二人是刚到武昌城来吧?您要是有什么生意,码头这么大,随便找家工棚都行,却唯独这一家,码头上可没人敢靠近。”

    野雪和石老三对视一眼,不知所谓:“这家工棚有什么古怪吗?”

    “这工棚里死过人!”

    石老三一听,原本靠在工棚墙壁上的身子如针扎了一般跳起,惊慌地拍打着身上的衣物,怕沾染着什么坏东西。

    野雪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可否详细说说?”

    “这事传闻很多,说是大半个月前,这工棚里的伙计一夜之间全被人杀了。早上官府进来,只见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好些人连尸首都没剩下,骇人得很。码头上的伙计都不敢靠近这工棚,生怕有什么冤魂厉鬼。师傅,我看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情况,才好心告诉你的,你可千万别再拍这门了。”

    野雪听完,心中却是一沉:“这么大事,官府捉到那凶犯了吗?”

    “官府?”那伙计一听,连忙摆手,“这事官府可不敢管。听说杀这工棚伙计的,是江门的人。”

    江门这名字,野雪略有耳闻,却知道得不详细。看那伙计的面相,又看官府不敢过问,他心中猜想这江门必定是个恶霸。

    “岂有此理,一工棚的人命,官府竟然不敢过问!”野雪愤愤说道,“既然被我碰上了,那便好!官府不敢管的事,我来管。官府不敢拿的人,我去拿。一个江门,岂能目无王法。我定抓住那凶犯去见官,告慰这工棚里几十条性命!”

    野雪说到一半,石老三急忙捂住了他的嘴:“你这大和尚,在武昌城说这话,不要命了吗?”

    野雪一愣,正不知为何,却见身前那伙计匆忙捂着耳朵跑走了。

    码头上到了黄昏时,人终于渐渐少了。各家商户也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进入今夜的宵禁。

    野雪和石老三走了一天,没吃没喝,却没问出半点结果来,只好筋疲力尽地往城东门外走回去。

    石老三本就一夜没睡,又被野雪抓着走了一天路,前日的疲乏还未解,今日又一顿劳累,只觉得心里委屈难受,便抱怨道:“大和尚,那胡安老爷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急着要找到他?”

    “他是我恩人。”野雪答道。

    “他救过你的命?”

    “那倒没有。”

    “他教的你这身功夫?”

    “并不是他。”

    “他助你摆脱过什么麻烦?”

    “倒也不是。”

    “那他怎么成你恩人了?”

    “我流落武陵城时,他请过我一顿饭食,还给了我一锭银子。”野雪缓缓答道,“我平白无故受了胡老爷这顿饭,却没为他做半点事情来报恩。胡老爷与我分别时,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思前想后,觉得受了人家恩惠,就该替人家消灾解难,几天后就找去了胡家大宅,可家丁告诉我胡老爷已经回武昌了。走得如此匆忙,想来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所以我一路找到武昌城来,定要找到胡老爷,替他解决那麻烦。”

    “就这样?”石老三长长叹出一口气去,“就为一顿饭?”

    “你懂什么。”野雪哼笑一声,“江湖中人,讲的就是这份道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流落武陵城,无依无靠,身上盘缠用尽,只能街头卖艺以谋生计,有时一天下来都吃不上一顿饭。我那般狼狈时,胡老爷却交了我这个朋友,这便是江湖道义。”

    “大和尚,你现在有依靠了?有饭吃了?有盘缠了?”

    “倒也没有。”

    “那你着急报什么恩啊!你先把那锭银子花了,换两顿饱饭,吃出一膀子力气去挣钱,等出人头地了再去寻那胡老爷不行吗?”

    “你这小贼,心性不改。那锭银子是胡老爷的,我若没能为胡老爷做些大事,那锭银子就该还给胡老爷。这也是江湖道义,你当谨记,不可再有这般贼心思。”

    石老三又是一阵委屈,小声嘀咕道:“什么江湖道义,有钱人请你吃顿饭就是大恩人,我石老三还领你到了武昌城呢,我就不是恩人了?你光顾着找有钱人报恩,却把我石老三绑起来打。”

    “这是什么话,是你心生邪念,我才教训了你。”野雪说完,又觉得石老三刚才那句话并非全无道理,若非他带路自己如今恐怕还在荒郊野外晃悠呢,于是又加了一句嘴,“你若有难,我自然也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