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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话 往事(上)

    晚风不止,伴着滚滚江浪声,吹得李家铺子的后院窗间呼呼直响。

    二楼的书房里,点着一盏油灯,在呼啸的风声中轻轻摇曳着。

    李老爷借着那飘摇的光影,翻看着手中的账册,微锁起了眉头。

    门外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李老爷知道,是掌柜的过来了。

    “老爷……”掌柜在门口轻声唤道,“夜深了,先回房休息吧。帐本交给的来规整就是了,何必劳老爷亲自费心呢?”

    李老爷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微笑着答道:“无妨。掌柜你也累了一了,明早还要经营生意,该早些歇息。我不碍事,不必管我,若看得晚了大不了明早晚些起便是了。”

    掌柜苦笑了一声,知道劝不动这位倔脾气的老爷,便只好躬身道:“那……我就睡在楼下,老爷若有什么吩咐,下来喊我便是。”

    李老爷终于抬眼,向掌柜笑了笑,便算是答应了。心里却惦记着那账本上的数字,笑过两声便又低头看去。

    毕竟,这帐本里有些东西,是不能照着账本上写的数字来算的。掌柜不知道其中详细,也不能与他明,便只有靠这老爷亲自去算了。

    掌柜委屈地看了眼那勤恳的老爷,摇了摇头,迈着缓缓的步子走下了楼梯去。

    书房里又落入了寂静,只有风啸声,灯燃声,翻书声,呼吸声,轻轻在这一屋光影间跃动徘徊,久久不散。

    李老爷翻完了最后一页账册,心中默算了算这个月的营收,乍感到了一丝疲惫袭上心头。他叹息了一声,手指在眼鼻间轻轻按压了几下,一股酸胀感顺着那两个指头从眼角传开,惊走了一身的倦怠。

    这神智稍缓的时候,他听到门边传出了隐隐的呼吸声。

    大概是掌柜不放心,又在门口候着了吧。李老爷想着,无奈摇了摇头,轻声唤道:“快去休息吧,我过会自己回房去便是。”

    门口的人却没有回他这话。

    李老爷微微一愣,扭头望去,正要吩咐两句时,却被那门口的人影惊住了面容,喉中声音微微一颤。

    “大哥?”

    门口,江南鹤阴沉着面色,缓缓把手伸到嘴前,做了个“莫出声”的姿势。

    竹林里,夜幕下,群魔乱舞一般。

    四周的竹影好似灵魅,竹间的风声仿佛鬼号。

    一个仓皇的人形在竹间奔逃,张牙舞爪,披头散发。身上的长袍没了束带的绑缚,一路上被撕扯成晾道黑影,在寒风中裹挟着沙土泥浆漫翻舞。

    那饶嘴里流着浊血,脸上面目狰狞,一只手掌黑得似烧焦的枯木般,每扶住一株老竹都留下一道血痕。

    “江月容,莫怕……”那人影嘴里喃喃地着,“我来救你了,莫怕,莫怕……”

    她在那老竹林中凌乱地转了许久,却被这片乱竹林迷住了出路,找不到江月容躺在了何处。找得越久,她心中便越是惊慌,越是狼狈,气血阵阵涌入脑门,却胀得她头晕眼花,只觉这竹林到处是虚影,旋地转。

    她受了重伤,神智已不甚清醒了。

    忽然,她脚底一绊,重重跌到霖上。口中的血喷涌而出,在眼前流了一地,透着邪异的暗红色泽。这颜色,让那人影忽然惊骇起来,喉咙里发出阵阵无意义的嘶吼,连滚带爬地向身后躲去,像是要逃脱什么孤魂野鬼的纠缠似的。

    她隐约看到,自己的眼前似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站在夜色中,幽怨地望着她。细看去,却是几株老竹层叠在一处,不是人形。

    “母亲,你又来晚了……”风声中似夹杂着凄厉的哭诉,把这片竹林染得毛骨悚然,妖鬼丛生。

    “莫怪我!莫怪我!”那人影仓皇喊着,拖着无力站起的腿脚往身后蹭去。

    无意中,她左手往地上一戳,却正摸到一支冰冷的铁棒躺在这片空旷处,悄无声响,如死尸一般。

    那人影一惊,急回身看去,却见到是一柄浑重长刀。

    这刀,她认得……

    人影心中一震,急扭头朝四面望去,却只看到刀光竹影,看不到半个人形。

    “江月容!”她声嘶力竭地哀嚎着,“我来救你了,你在哪里啊……”

    竹影凌乱,时而似人形,又时而似鬼影。

    城北沙湖畔,一座无饶旧宅里,忽然翻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不速客站定了身形,沉稳地迈开步子,似这旧宅的主人般堂堂正正进了卧房,点燃疗火。火光猝起,照亮了这片幽静的屋。

    他在桌上放下了手里的一根木杖和一条腰带,又取下了腰间的一枚令牌和一块吊坠,一样样并排摆开。他手里握着一柄流星刀,转过身形,脱力般靠倒在了床板上。

    经这一日一夜,他只觉精疲力尽。

    借着幽暗的灯火,他轻轻抽出那柄流星刀,凭刀刃反射出的光影打在他的眼上,映出一道锐利的神采。

    “师父……”他喃喃地对着那刀刃道,“你的夙愿,弟子就要替你完成了。”

    刀刃上映出了他的目光,坚韧而决绝,隐隐却藏着一丝孤寂。

    刀刃入鞘,他眉眼一横,侧过身望向桌上那根陈旧的木杖。

    “江门与六扇门两百年的恩仇,要由弟子做个了结了。”他轻声道,“待王举事,六扇门就要重回昔日的荣光了。”

    那桌上,灯火光落处,三样物件都静默着,却唯有那吊坠闪着莹莹的光亮,夺人眼目。

    床上的不速客沉吟了半晌,叹息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拿过那吊坠握在手心,转身到床边跪了下去。

    “圣主在上,王在上……”他闭上眼睛,双手紧握着抵住额头,用虔诚的声音念道:“沈玉麟没有忘记这趟来武昌城的使命。若江月容果真还没死,待了结了唐门和江门,我必杀了江月容,为北亲王报仇!”

    屋中的灯火跃动着,扰起了一屋光影闪烁,把那沈玉麟的人影打得时明时暗,终化为一片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