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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桃花灼灼

    吕太白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做乞丐其实也挺好的。虽然难得温饱,但至少一般情况下,小命是自己的。

    他甚至在心里向老天爷祈祷,要是这次能活下来,就好好做乞丐,珍惜生活,拥抱平凡。

    看着眼前凸出来的这张丑脸,他甚至希望自己具有隐身的本领,心中连连默念“你看不见我”。

    丑脸上的眼珠一动,聚焦到吕太白身上,大嘴一咧,露出一口黄牙:“呦!小杂种,你在这拉屎么?”

    他向前一扑,便要抓住吕太白。

    吕太白慌不择物,身子向后一耸,双手拿起什么向丑脸捅了过去之后急忙蹿出灌木,如脱兔般逃开。

    只听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隐隐传来血腥之气。

    这时分散开的奴仆们听到动静,纷纷围堵过来。

    “好狠毒的小杂种!”

    “他向东去了!”

    “快追!”

    “大广、老哏,你们他娘的不是人,不管我了是么!哎呦,疼死我了!我的眼睛瞎了!”

    吕太白完全慌了神,只觉得昏暗的竹林影影绰绰站满了人影,只顾拼命向前跑着。

    几息之间,不大的竹林便到了尽头。

    他急忙刹住脚步,犁出一片黄雾。

    映入眼帘的是集镇大路,但是却在约莫两丈的高度之下。

    吕太白自小乞讨,食不果腹,本就瘦小。从这两丈高跃下去,不死也残。

    身后脚步汇集,慢慢围拢过来。

    “小杂种,怎么不跑啊?不是跑得挺快么?怎么不跳啊?”

    吕太白惶然回头,只见一高大魁梧的仆役越众而出,手中拿出了绳索。

    事到如今,同样是死,不如赌它一把!

    吕太白心一横,右手探进胸口握住了佩戴的黄玉小牌,感受到了丝丝凉气传入手心。

    他后退几步,猛地朝前蹿了出去。

    下落带来的扑面劲风吹乱了他原就不怎么整齐的鬓发,本来极速的下落,此刻在吕太白看来却异常缓慢。

    他握紧黄玉牌,心中默念:“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凡物,我向你许一次愿,你让我安全落地吧!”

    默念刚结束,吕太白的身体便与黄土硬路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接触。

    由于长期的人行马踏,车来辇往,大路本就硬实,更不说上面还布满碎石沙砾。

    一时间,吕太白脑袋都是懵的。过了一会才感觉身体传来剧痛,却根本不知道痛在哪里。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只摔得四次破裂的水袋,内脏都贴在了地上。

    “快!从南边和北边的缓坡绕下去!快!”

    奴仆们的高喊使得吕太白的意识清醒一些,他急忙想要站起来逃跑,却因为剧痛而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只是趴在地上无谓地扭动。

    耳听得乱糟糟的脚步声已经从南北两面冲了过来,惊惧中,他奋力爬了两次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面平民聚居的区域溜去。

    此时黄玉牌突然震动了一下,一股凉气从上面弥漫过吕太白周身。

    他原本尘土遍布沾染摔跌伤口血迹的破麻衣瞬间变得干干净净。

    “垃圾玩意!”他恨恨地骂了一声,忽然耳后一声呼啸传来,背心遭到重重一击后,扑地倒了下去。

    感觉喉咙异物上涌,张口一吐,喷出一股鲜血。

    吕太白脸都白了,这要不是内脏受损,怎么会吐血?

    还不等他检查伤势,四肢便传来剧痛,原来已被四只脚掌踏住,还故意碾了几碾。

    由于伤势太多,此时他也不觉得怎么痛了。

    奴仆们或许是见他面色苍白,神情萎顿,也就不再多加折磨。只是扶他起来,上了绳索,拖着他大步向府邸走去。

    “小杂种,不是我说你,早早就警告过了你,你怎么就不珍惜自己的小命呢?”那个身材魁梧的奴仆抽了吕太白一巴掌。

    他脸上顿时显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这人可能是这群奴仆的头头,一见他开打开骂,一群人也开始骂骂咧咧,拳打脚踢。

    “你是个什么东西?扔在烂泥坑粪堆上都嫌弃你恶心的玩意。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和我们家小姐平起平坐有说有笑?”说着就是一脚。

    “上次狠狠地揍了你一次,本以为你能消停点,没想到你小狗种还挺嚣张,几天没到,就皮痒痒了。”

    “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天仙般的人,别说是你这粪坑里的蛆虫,就是真正的达官显贵,他也没有资格和她小人家说上一句话!”那人重重从吕太白脑门捣了一拳,“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条小命丢得也挺值。”

    吕太白“呸”吐出一口带血唾沫,轻轻说道:“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反正我不是给旁人舔屁股的狗奴才!”

    奴仆们大怒,顿时大叫着对他施以老拳,报之大脚。

    “好了!咱们做下人的,要有自己的觉悟。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旁人说几句没什么。做大人物要有度量,做小人物更得有度量!要不还不得被人活活气死?”魁梧奴仆非常严肃地向其余人传授经验。

    吕太白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

    行乞十年,从西京走到东京。

    茫茫路途,重重坎坷.

    死到临头,恐惧之余,更多的是茫然。

    他挣扎着抬头望了一眼天上如海浪奔腾翻涌的重重白云,肿裂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只是遗憾自己都不知道此世来处,不明不白。

    说话间,奴仆们拖着吕太白已经回到了小夕湖畔那株横斜出枝干的老树前面。

    再往前就是那府邸的高墙大院,此刻在压低翻腾的白云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沉。

    “行了,速速了事,我们好向夫人回报。到时候,免不了一顿好酒好肉!”

    奴仆们一阵欢呼。

    身材魁梧的奴仆指了指那株老树:“就在这将他吊死了吧!”

    其他人顿时找石头的找石头,选树枝的选树枝,抻绳子的抻绳子,绾绳套的绾绳套。

    一通忙碌后,吕太白脚踩大石,颈套绳圈,一群奴仆拽着绳子另一侧,魁梧家奴一脚蹬着大石头。

    不一会周围便站了一圈瞧热闹的人,脖子长长的,眼睛瞪得老圆。

    吕太白强行发出一声长笑,呐喊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声音掩不住地抖。

    闭眼赴死。

    远处街对面陶瓷铺子的一个捏陶老者听得这句喊,有些纳罕地向这边瞅了一眼,又继续专注地捏着泥胚。

    周围看热闹的人里没几个识字的,依然面无表情,瞪圆了眼睛。

    魁梧家奴踩了踩大石,喊一声:“准备好了么?”

    奴仆们齐声喊:“好了!”

    魁梧家奴一扫周围人群,顿时挺起胸膛,觉得自己像是在指挥千军万马,当即大喊“开……”

    吕太白紧闭眼睛,咬紧牙关,双腿打起摆子。

    观众们脖子更长,眼睛更圆。

    “远……远哥。”一个奴仆一声弱弱的叫唤打断了魁梧家奴的豪情,只见他举起手来。

    “有屁快放!”远哥没好气地吼。

    “我们……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一众奴仆顿时面色有些古怪,都凝神细思,好像还真忘了什么东西。

    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时一个奴仆忽然想冲一向爱耍宝抖机灵的同伴吐槽几句,眼睛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踪影,登时大叫:“卧槽!不好,狗剩子还在竹林里满地打滚地叫唤呢!”

    远哥一听,顿时有些火大,暗骂狗剩子王八蛋,却不想是因为自己把人家忘了,只得招呼了几个人接他去医馆。

    他深吸一口气:“这次总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吧!开始!”

    大手一挥,脚上卯足力气向吕太白脚下大石踹去。

    吕太白再次咬紧牙关,双目紧闭,脸上青筋冒起,腿已经软了。再等一会,都不用踢掉石头,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吊死。

    观众们脖子更长,眼睛更圆,嘴巴微张。

    “远……远哥。”还是那个弱弱的叫唤。

    远哥急忙转势,一脚踹到了老树上,疼得他顿时蹦了几下。

    “二眼子,我槽你大爷!你还有什么狗屁?”

    “在……在咱们府边杀人,会不会不太吉利?夫人……夫人会不会怪罪?”

    远哥几步上前,一个巴掌将他扇倒在地,骂骂咧咧:“平日里,府里也没少杖杀不听规矩的奴婢奴仆,怎么不见你他娘的说不吉利?今天远哥我做执刑官,你就跟我作对!跟我作对!跟我作对……”每一个“跟我作对”都伴着一个响亮的巴掌。

    “远哥,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二眼子双手抱头蹲下求饶。

    重重一哼,远哥再次踩上大石,看了众奴仆一眼:“开始!”

    观众们长长的脖子后仰,眼睛滚圆,嘴巴微张,一点都不敢大声呼吸。

    大石被踹得翻滚出去,吕太白脚下一空,脖颈生疼,痛感越来越剧烈。

    他知道吊死的人舌头会长长伸出来,不想自己死得这么难看,拼命咬紧牙关。却发现下颌力量越来越弱,口涎渐渐流出。

    脑袋渐渐昏沉,他本能张口想喘气,舌头不自觉地伸出口外。

    要死了?

    眼前一亮,浮现出一张慈祥的面孔,柳眉凤目,鹅蛋脸庞莹白如玉。她怜爱地看着自己,轻轻说:“小林林,娘亲抱,娘亲抱。”

    另一张脸从旁边凑近,剑眉星目,长须飘飘,有几分儒雅,此时也慈爱地看着自己:“来,爹爹看看。”

    这一幕已经千百次地出现于午夜梦回之中。

    他心情一松,死在爹娘的怀抱里,也很好。

    吕太白意识一黑,却感觉身子被抱住托了起来,本能地大口喘气,清新的空气入肺过脑,意识也就清醒。

    张眼一望,不禁愕然,却只见被叫做远哥的魁梧家奴托着自己的身子,叫喊着让奴仆再将石头垫过来。

    想起刚才窒息的痛苦,吕太白更加绝望:“你们快杀了我吧!别再折磨我了!”

    远哥斜睨他一眼,冷笑道:“原来只以为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想你竟然还是个蠢贼。”

    说着伸手入吕太白怀里,将他胸前的黄玉牌揪了下来。

    “看!这是赃物。”

    吕太白心里一急:“快还给我!我从小就戴着!我从没偷过东西!”

    远哥重重抽了他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吃屎喝尿的乞丐,偷鸡摸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他像在场众人扬了扬手中的玉牌,“这玉佩一看就知道是宝物,大家说这可能是这个臭乞丐的吗?”

    这时的观众脸上才有了表情,纷纷义愤填膺道:“不可能!定是他偷的!”

    吕太白挣扎着想要从他手里抢过玉牌,猛地一脚落空,再次被吊住了脖子。

    远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其重新落回大石上。

    “哼,人赃并获,这一定是从我府中偷盗而来!待我告诉小姐,让她认清你这个小贼!”

    “那是我的!”那是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你们欺我辱我可以,但至少让我不要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地死掉!”

    吕太白发疯地抓住远哥,张口向他脖子咬去。

    一个奴仆捡起一块土块,一把捏住了他的脸颊,狠狠地塞进了他嘴里,还不忘用力一磨。

    望着周遭众人或鄙夷或漠然或快意的表情,吕太白泥土进入口鼻,眼泪汩汩而流。

    远哥一脚踹开了石头,吕太白喉咙“嘎”地一声,再次被吊住脖子,他脸上青筋暴露,双目渐渐血红,只是死死盯着远哥。

    远哥眼神有些闪躲,转头面向观众高声道:“现有一小贼,偷盗我阳府财务,人赃并获,我府有权进行处置,施以绞刑,以正世风!”

    天地间忽然传来阵阵闷响,如风如雷,似在耳畔又在心里。

    天际如海浪翻滚的白云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地面上的碎石瓦砾开始震颤起跳。

    观众们感到异样后纷纷一哄而散。

    轰然一声,仿佛整个天空的云层失了羁绊,哗然下坠。

    那株瘦硬的老树竟然无风而伏地折断,吕太白脚踏实地,连忙大口踹息。

    一众奴仆早已四下翻滚到底,均感仿似天云压顶,渐渐窒息。

    此刻天空云隙一层阳光穿下,正正打在逃脱一死的吕太白身上,莹然若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