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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责任1

    这是周恒在出院之后,第一次睡得那么久,那么踏实。

    他在一张软塌塌的沙发上睁开眼睛,带着经过充足休息后的巨大满足感,两眼定定望着房间的天花板回味着。但很快,周恒终于回过神来。他一骨碌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刚坐直,就看到了在五米外的书桌前、拿着书但是眼睛不在书上,却在自己脸上的易千。

    不可否认,易千的笑很温和,如果周恒是正常人,他可能也会因为易千的这种笑容,对他产生巨大的好感和信赖感。

    但是,周恒不想承认,可却也否认不了。他从来就不是正常人,更不用说,此刻易千的神态和笑容,和他当时在班子茜的催眠下,进入的残暴世界里,看到的那个自己如出一辙。

    这让周恒对易千有种下意识的抗拒,他害怕如果自己靠得太近,他自己的那个想象中的世界会成真。

    只是,此时此刻,他貌似又没头没尾地出现在了这里——这里似乎是易千的“地盘”,——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易千的家里?

    “你的朋友带你来的。”易千把书合上,同时也把笑容敛去。他面对着周恒坐直,看着周恒,再一次在周恒没问出口前就回答了周恒心中疑问。

    “朋友……”周恒只觉大事不妙。他记得他在睡前接了易千的一个电话,那个时候易千说起了班江,接着他就陷入了无边的睡眠中……一定是他的那些人格在他睡着的时候,自作主张和易千取得联系,再大摇大摆上人家家里来。

    完了——周恒想——虽然他从来没打算刻意隐瞒他有多重人格的这个事实,但他也不想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就被人揭了老底。

    这无异于在陌生人面前不穿衣服……周恒心跳得飞快,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对面的易千了。

    “看来你这一觉睡得挺踏实。”

    周恒仍然低着头,但脸上烫得要命。

    易千看着周恒,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觉得你的朋友们对你都挺好的。”

    “什么?”

    “起码让你睡了一觉。”易千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桔灯,黄色温暖的灯光只笼罩了书桌的那一圈范围。在小桔灯散发的温柔光芒下,易千的眼里满是柔和。

    周恒原本紧张又焦虑的心情,在抬头接触到易千那双柔亮的眼睛后,渐渐平复了下来。

    “对了。”周恒抓了抓头发,背往后靠在软绵的沙发上,“你在电话上说,你见到班江了?还有,你说的儿童失踪案,又是怎么回事?”

    易千在书桌上拿起几张照片,递给周恒。周恒接了过去,一看,瞳孔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收缩。

    这几张照片里的主角,全是班江。但是这个班江,和周恒之前认识的班江,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照片上的班江,无一例外都带着狠戾的神色,额头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深红色的伤疤,伤疤沿着右眼眼脸一直延长至右耳附近,显得凶神恶煞。他还是板寸头,但是头发似乎长了一点,头发尖儿顽固又叛逆地指着天。他穿着黑衣黑裤,黑色外套的袖子捋到手肘,露出了盘桓在手臂上醒目的文身。周恒仔细观察了下文身,发现这是一朵由青墨色绘制的莲花,原来莲花的美感荡然无存,在班江那条青筋暴起的手臂上,这个莲花文身,显得诡异又可怖。

    班江在照片里大多是独自一个人,或倚在小巷深处的墙角边,或坐在路边小摊的椅子上;他总是在抽烟,烟雾萦绕在他周围;他也总是在皱着眉,眼里全是不耐烦——看起来是在守着什么,也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管如何,这个班江,看起来已经和大街上的那些小混混小流氓没什么两样了。周恒认识的班江,总是带着阳光的笑容,虽然吊儿郎当,口无遮拦,但看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小伙子,起码不会行差踏错的那种。可现在周恒看着的这个班江——周恒相信,如果易千下一秒说出班江做出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周恒都深信不疑。

    “至少据我目前所知,他还没开始杀人放火。”易千淡淡地开口道,再一次说中了周恒的心事。

    周恒将照片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脑子里乱得很。他的那些人格又开始在他脑里窃窃私语了,可周恒此刻无暇顾及。他看着易千,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这些照片不是我拍的。”易千坦白,“是我找人帮我拍的。”

    “你为什么让人跟踪他?”周恒皱起了眉,“你和班江认识?”

    “认识。”易千笑了,“老熟人了。”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周恒,补充道,“但我不会告诉你我和他的事情。”

    “等等。”周恒抬起手,打断了易千的说话,“王叔叔也知道的吧?他对班江现在在做什么都心知肚明的,对吗?”

    易千没说话,周恒于是将他此刻的沉默当做是默认。

    “班江是卧底?”周恒终于提出了这个猜想,他想到了几个月前,当他质问王一其的时候,王一其那模棱两可的态度和话语,再结合他今天看到的,他肯定,班江已经潜入了某个组织,正在执行某个任务。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周恒没有把疑问藏在心里,而是直接说了出来。他知道,即使他不说,易千也会猜出他想问的,不如由他自己说出来好了。

    “我只是对王一其那自说自话的行为看不过去而已。”易千慢慢地用手掌摩挲着一本厚重的书封面,回道:“班江现在执行的这个任务,和你当年被虐待的孤儿院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你是孤儿院的受害者,有权利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已。”

    周恒脑后的那些人格们的私语停下了,他们和周恒一起,面无表情地看向易千。

    “你怎么……”周恒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孤儿院的事情?你,你到底是谁?”

    易千耸了耸肩:“你的个人资料已经上传到国家统一的居民信息库里,要查的话总能查到。你要被太阳照到,总要付出点什么吧?”

    周恒一拳砸在茶几上,茶几上的玻璃应声碎裂。易千心疼地看着茶几,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周恒咬着牙,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查我的资料?”

    “哎,我说了,我只是一枚小法医。”易千连连摆手,露出无辜的表情,“不过我也没有特意查你,我只是在查别人信息的同时,不小心瞄到了你的而已。”

    周恒微微低着头,眼皮往上抬,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易千。

    “信不信由你。”易千叹了口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天日孤儿院虽然很早之前就倒闭了,也抓了相关负责人,但它背后的那些肮脏的交易却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以及……”易千瞄了一眼周恒,接着小心翼翼地说道,“以及,林胡月已经被放出来了。”

    周恒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异常冰冷。如果他照镜子的话,他也会发现自己的脸色和嘴唇,血色消退得飞快,一张惨白的脸在小桔灯光的照耀下,就如同一张死人的脸。

    “豹猫小组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成立了,就在天日孤儿院被举报的那一年,只不过那时候的负责人并不是王一其,而是许井天。之前的天日孤儿院之所以能够逃过警察的监察,无声无息地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交易,除了暗网的加持,还有当地保护伞的包庇。孤儿院被取缔后,负责人和保护伞都被抓了,也彻底扫荡了当地的那张巨大的交易网,但针对儿童的伤害并没有停止,而原本保护着孤儿院的那个神秘组织也彻底消失,无影无踪。”易千的声音像一道潺潺流过溪石的流水,清冽又冰凉。他神态自若,似乎在讲一件很普通的家常小事,也像是在讲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可他的那双原本柔亮的眼睛,此刻变得麻木又机械,这暴露了他翻腾的内心。

    “为了追查这个组织,上头组织了豹猫小组——当然,那时候不叫豹猫小组,其实那时候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更不用说行动代号了。但这也有好处,起码敌人不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追查他们了。小组的成员们由全国各地的警队骨干精英组成,平时都活跃在自己的城市和队伍里,只有在涉及到儿童失踪或者人口买卖案子的时候,这个小组才会集合起来,由许井天带领着去暗中追查。不是每次这种类型的案子都和那个组织有关系,但那个组织一定和这种类型的案子有密切的联系。许井天抱着一种宁杀错,无放过的极端心态,就这么领着小组查了十几年,都一无所获。小组的成员一直在流动,一直在换,到了现在这一批,已经是第十三批了。上头在组建第十三批的成员后,听取了许井天和王一其的建议,开始将小组成员的身份放宽至警队里的那些……能人异士上,甚至还不惜一切代价,走访了全国高校和研究院,就为了找到一个‘计算机’。”

    “你说的是……里子?”

    “就是他。”易千在谈起里子的时候,终于笑了。他丝毫没有掩饰对里子的欣赏:“这小子不是一般人,脑子转得比王一其他们这些老警长还快。而他除了喜欢读书和研究一些有的没的以外,出人意料的,他不喜欢学习——确切的来说,是不喜欢去上课。所以他和学校的冲突很大,他的成绩非常好,可他不愿意去上课攒学分,学校不喜欢这种跟制度叫板的学生,几次想开除他,看着他的成绩又下不了手。王一其去请里子的时候,里子正和教导处的主任吵得不可开交,他爸就坐在一边,唉声叹气,但也没有制止他。王一其一跟里子说小组的事情,里子立刻就答应了,还自己给小组起了个豹猫小组的名字。”

    “总而言之,”易千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在收纳了小艾,美丽,摩托和班江之后,这批成员就不久后发生的一起儿童失踪案展开了调查,很快在千丝万缕中找到了一个当时对大家来说都并不起眼的帮派,叫莲耳帮——也就是班江现在做卧底的这个帮派。莲耳帮是那起儿童失踪案的主谋曾经呆过的组织,那个主谋在审讯下将莲耳帮说了出来。可这个主谋当时在莲耳帮里只是一个小喽啰,根本触及不到核心团,他一直以为莲耳帮只是一个帮上家和下家搭线的中间组织。可里子认为这个莲耳帮一定和天日孤儿院有联系,所以我们开始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了莲耳帮上。但即使我们查到了莲耳帮,有关于这个组织的信息还是一片空白。我们查不到这个组织的话事人,查不到这个组织的规模,更查不到这个组织到底都把触角伸到了哪个角落……还有多少孩子要受难,我们也一无所知。就在这个时候,班江自告奋勇,向组织申请要潜入莲耳帮当卧底。根据那个主谋的证言,班江首先接触的是莲耳帮驻扎在某城市的一个分部……”

    “林胡月,”周恒强忍着要吐的感觉,他打断了易千的讲述,沉声问道:“林胡月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当年她被判了要坐二十年的牢,前不久才刚被放出来。放出来后立刻销声匿迹,现在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们……你们有去查过当年那些被卖出去的孤儿们吗?”

    “有。”易千回答,他眼里的光如同熄灭了的蜡烛,黯淡无色,“但是查不了。所有……我是说,所有被卖出去的孩子们,都已经不知所踪了。”

    周恒没有答话。他正在默默承受着小志的悲伤。易千看了一眼周恒,忽然改口道:“不对,那时候还有一个孩子幸存了下来。”

    周恒抬起头,看着易千。

    易千慢慢说道:“就是你。”

    ******

    “这一次的儿童失踪案,和莲耳帮有关系?”周恒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易千煮泡面的本领不错。

    “根据班江提供的线报,的确有关系。”易千喝完最后一口泡面汤,放下碗之后,轻轻打了个饱嗝。他抱歉地笑笑,在周恒手边的纸巾筒里撕了两格纸巾,擦了擦嘴:“但关系大不大,不好说。”

    “为什么这么说?”

    “莲耳帮这次充当的角色,很让班江迷惑。”易千回答,“班江接到的命令是,找到组织里的一个人,那个人叫黑五。”

    “和失踪案有什么联系?”

    “本来班江以为组织只是要他单纯地去找黑五,毕竟他即使进了组织,但也是其中一个分部的小混混,平时只会跟着大队人马去闹事,什么人口买卖的生意,他碰都没碰过。他最常做的就是帮分部的老大去找人——总之就是一个工具人。”易千左手的手指轻轻转着右手手腕上的红绳,慢慢说道,“可就在班江接到组织命令的当天,王一其就找到了他,说夏京市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流浪儿童神秘失踪的案子。班江算了算,第一起流浪儿童消失的时间,刚好和黑五在组织里消失的时间一致。他们对了一下信息,怀疑这个黑五和儿童失踪的案子有很大的关系。”

    “流浪儿童?”

    “是的。也正是因为消失的都是市里的那些不起眼的、无父无母也没有监护人的流浪儿,所以在发生了第五起失踪案后,许井天和王一其才接到报案。”

    “所以……”周恒捋了一下,“黑五有可能是流浪儿童失踪案的主谋,而班江正在找黑五……班江希望通过找到黑五,顺藤摸瓜找到组织核心?”

    “是这样。找黑五的不止班江,同时还有莲耳帮的其他人。能让莲耳帮这么大费周折,这个黑五的身份,起码比班江这个小喽啰要高几级。”

    “但是,现在王队的重点不是这个。”易千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恒,说道,“王队的重点是孩子们……永远是孩子们的安全。”

    周恒迎上易千的目光。

    易千解释道:“发生了五起流浪儿失踪案,孩子的身份也没办法知道,所以王队和许队通知了全国各城市和各地的警队,让他们都集中精力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去找……找的是孩子们的尸体。儿童失踪案有个黄金时间,孩子被拐走的前二十四个小时至关重要,过了时间,孩子遇难的几率大增。庆幸的是,王队他们没找到孩子们的尸体,起码说明了,孩子们有可能还活着。”

    周恒思忖良久,才终于吐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都失踪了这么久……孩子们是否早就被……”

    “被毁尸灭迹也总会有痕迹!”易千忽然提高了说话的音量,他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形成回音。周恒惊愕地看向易千,发现易千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淡定。

    易千轻微喘着气,深呼吸了好几下,又开口说道:“只要一天没找到孩子的尸体,孩子就有活着的希望,我们也就没有放弃的理由。”

    周恒点点头,不再说话。经过这一夜和易千的长谈,疲惫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现在的脑里都是班江,林胡月,孤儿院,莲耳帮,和不知所踪的孩子们的事情,如意的事情被他暂时放在了一边。

    他细细盘了一下刚才易千的话,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里慢慢浮现出来,到了最后化成了一个问号。

    “易千。”周恒叫了一下正在洗碗的易千,易千背对着他应了一声。周恒走近易千,看着易千的侧脸,问道:“你也是豹猫小组的成员?”

    易千拿着洗碗布的手顿了顿,接着又开始擦碗。他笑了笑,回答道:“曾经是,后来被王队开除了。”

    “为什么?”

    易千将最后一个碗放到沥干架上,转身看着周恒:“我不想说。”

    说完,他又笑道:“你要查吗,这起流浪儿童失踪案?虽然你没有得到王队的允许,但我可以帮你哦。”

    周恒心烦意乱地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其实易千的话已经为他解开了大部分的疑惑,但同时,易千又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疑惑。更何况,这一次连林胡月都出现了……对林胡月,他自然是害怕的,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小志也无法忘记——林胡月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拜林胡月所赐,他周恒迄今为止的人生才变得一团糟糕。

    不是林胡月,白井革也不会出现;白井革不出现,白西安和陈莉他们也不会死;白西安他们没死,周恒也不会落入刘康军的手上……他的那些人格,也在这一环接一环的噩运中,像滚雪球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林胡月是让他变得不幸的导火索,可这难道就意味着,他要和林胡月面对面吗?

    他要去战胜林胡月吗?

    他能有这个勇气吗?

    易千没有打扰周恒的挣扎,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周恒的肩膀,最后说道:“今晚你可以慢慢考虑。明天一早告诉我你的选择。反正,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查这个案子,即使要瞒着王一其,即使要犯规,我也要查。所以,如果你愿意加入,我很欢迎;如果不愿意,也可以,明天我送你回去旁可。这样行吗?”

    周恒只好在慌乱中点头。

    “好。”易千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对仍在厨房站着的周恒说:“沙发还是你的。晚安。”

    周恒看着被易千关上的房门,心里一阵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