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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责任3

    夏京市乌奇区,下午四点五十分。

    易千看起来对乌奇区一带很熟悉。他开着车,下了高速路,拐上一条主干线。沿着主干线往前开了约莫五公里,过了三个路口,最后停在了一条喧闹的宽街上。

    周恒下了车,刚想跟上易千往前走的脚步,没留意,撞上了一个穿着花布衫的小孩。周恒连连道歉,低头一看,这个小孩一张圆嘟嘟的脸,两边脸颊还沾着些许饭粒。她扎着可爱的冲天小辫,胖嘟嘟的手里握着一个绿色的小球。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说话还不算利索,走路也显得磕绊,周恒那无心一撞,女孩失去平衡,一个后坐,屁股着地地跌倒在地上。

    女孩没有哭,但也扁起了嘴。她还听不太懂周恒的话,两只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周恒。就在这时,一个右手端着小碗、左手摇着蒲扇的女人一路嚷嚷着冲过来。她冲到周恒面前,不由分说地就用蒲扇往周恒身上扇,周恒慌张着一边抬起手肘挡住女人,一边连连不断解释和道歉,汗出了满脸满背。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但正在围观的人们和正在打骂他的女人都没注意到。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女人越骂越大声,越骂越难听。虽然说用蒲扇打人落在周恒身上算不上痛,但周恒还是觉得要承受不住了。他的脸涨得通红,拳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可他再也不敢把手抬起来了。他背对着女人,用背部承受着女人的殴打,两只手转而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易千原本已经走到了对面,在要上楼的时候往后随便一瞧,才发现原来应该跟上来的周恒掉队了。而且,周恒不仅掉队了,他还正被攻击着。易千一见,赶忙转身返回,冲回到周恒身边,将周恒拖到身后,横在了周恒和女人中间。

    “嘿,冷静一点!”易千大喊,快速抢过了女人手里的蒲扇,接着用蒲扇指着女人。他看了一眼正在围观的、表情冷漠又麻木的人们,最后才把视线放在眼前这个护着女儿的、气喘吁吁的女人。他说:“冷静一点,我朋友不小心撞到了你的女儿,是我朋友的不对。他也道歉了,怎么还打人?”

    “谁知道他是不是人贩子!”女人尖声反驳道。

    易千刚想回答,却见一个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从围观群众中走出。他径直走到易千面前,看了易千一眼,又转过身面对着女人:“花婶,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他们是来找我爸爸的。”

    这个叫花婶的女人听了,没说什么,低着头抱起女儿后,又将易千手里的蒲扇抢回来,最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围观群众也渐渐散了。易千看着眼前的男人,叫了一声:“马六。”

    马六回头,拉了一把易千,接着便往街对面走去。易千转身想要叫上周恒,却发现周恒已经蹲在了地上,两手紧紧捂住了脑袋,身体正前后晃着。

    易千忙跟着周恒蹲下来,连唤了好几声周恒的名字,周恒才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地看着易千。

    “没事了。”

    “她,她……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周恒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单一的语调让易千一听就知道,周恒的“好朋友”又出来了。

    “没事了。”易千放轻了说话的声音,“现在我们要去朋友家了。你能让周恒出来吗?”

    小结巴瞪大着泛红的眼睛,似乎在思考,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易千望着眼前这个终于换回了以往神色的周恒,试探地问了一声。周恒沉默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易千跟着站起来,接着左手抱着周恒的肩膀,右手挽着周恒的胳膊,和周恒一起走向一直在对面等着的马六。

    周恒有点不自在,但他没有挣扎。

    马六看着他们,最后担心地问易千:“你们没事吧?”

    易千点点头:“没事。这我朋友,叫周恒。”

    马六对着周恒扬了扬下巴,当打了个招呼,又面向着易千,小声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啊,让你朋友受惊了。自从二牙不见了,这一带有孩子的家庭都开始紧张起来……”

    “我知道。”易千打断了马六,“上去吧。我们有话要问马叔叔。”

    “行。”马六应了一声,转身带着两人走上了一道狭窄又黑暗的楼梯。

    这是一栋上了年纪的六层老式房楼,年久失修,楼道里散发着既潮湿又发霉的味道。每一层楼都只有一个泛着微弱黄光的小灯泡,照亮的范围仅限脚下。楼梯太窄了,只能供一个人一个人依次上行,易千放开了周恒,将周恒推到自己面前:“走前面,我在你后面。”

    周恒于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马六后面,最后终于来到了六楼的其中一间房里。

    房门虚掩着,白光透过虚掩的这条缝穿出来,照亮了同样昏暗的走廊。这束白光是这栋楼最明亮的光源了——周恒想。

    马六推开了房门,踏进了房子,冲着房里喊了声“爸”,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进来吧。”马六将两人让进屋子后,关上了门,并且锁上了。然后,他快步走到开着的窗户前,手一抬,将窗户拉下,白光被挡在了外面。马六又把家里的窗帘拉上,整间屋子顿时陷入了漆黑。

    周恒往易千旁边靠了靠。

    但是黑暗没有持续很久。“啪嗒”一声,有人开了灯,光明即刻将黑暗都驱赶殆尽,整间屋子重新恢复了光亮。

    “千千。”那把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易千左手边传来,易千欣喜地循声走去,最后和一个老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马叔叔。”易千放开了马先生,感慨着问候道。

    “很久不见了。”马先生捏着易千的胳膊,高兴道。他是一位高大的老爷爷,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但脸上的皱纹并不多,甚至还光滑照人。他没有戴眼睛,两只眼睛神采奕奕,如果关了灯,他的眼睛一定是黑暗中唯一能发亮的物体。他笑起来很开朗,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像一只没有忧愁的、正在睡觉的猫。他的声音洪亮,态度和蔼,这让周恒原本紧张又焦虑的心情稍微放轻松了些。

    “我简单介绍一下。”易千将周恒拉到马先生面前,“这是我朋友,周恒,他现在和我一起在查流浪儿童失踪的案子;这位是马勋马先生,我之前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教授。”

    “什么教授,”马勋大笑着,“都退休了。现在我只是一个老头子。”

    “您,您好。”周恒伸出了右手,马勋立刻笑盈盈地握住了周恒的手,亲切地看着他:“你好啊。”

    “马叔叔,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情要问……”

    马勋却将手举到了半空中,中止了易千的询问。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儿子,马六上:“我以为我们早就达成了共识。你要消息,问他,”他指了指儿子,“你要下棋,找我。”他指了指自己,“可你现在在打破我们定下的规矩。”马勋看着易千,最后问道,“怎么回事?”

    “是关于那五个孩子的事情……”

    “你之前不是问过六儿了吗?”马勋走到一个茶桌前坐下,开始冲茶,“六儿给的信息不准?”

    “他的消息很详细。”易千说。

    马勋头也不抬:“那就行了。诶,这还是你回国以来第一次找我,今天你就别走那么快了,来,跟我喝杯茶,下盘棋再走。”

    易千脸上还是挂着礼貌的笑容:“不了,马叔叔,现在有五个孩子下落不明,我实在没有心情……”

    马勋的眼皮抬了一下,有意无意地看了易千一眼:“你在暗示什么?”

    “马叔叔,我知道你的信息网张得很大,消息比警方还要灵通。”易千快步踱到马勋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马勋:“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些孩子有没有被卖出去,如果他们已经被交易成功了,又到底在哪里?还在夏京市吗?还是通过某种方式,已经被运了出去?”

    “我在港口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马六在一旁插嘴道,“每一只出海船的货物都是由我和我的那些同事一起检查的,没有孩子——这些我早就跟你说了。”

    “不是通过海运,可能是通过陆运?”易千转过头看着马六,“你能不能亲自检查每一部出市出省的货车、巴士甚至是私家车的后尾箱?”

    “千千,”马勋适时地打断了易千,“不要坏了规矩。”他的眼神明亮,但此刻非常严肃,“我的信息只给王队。”

    “而且,你今天来,是瞒着王队的吧?”马勋倒了一杯茶,放在易千面前,又倒了一杯,放在隔壁,然后抬头看着周恒,示意周恒过去喝茶。

    周恒没动。

    “是。”易千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他放下茶杯后,承认道,“我不相信他。”

    “你不相信任何人。”

    “我相信您。”

    马勋静静看着易千,脸上风平浪静。最后,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你为了得到信息,可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要说之前,你的确相信我。可那件事发生以后,你连我都恨上了。”马勋右手拿起茶杯,把茶杯放在鼻下轻轻晃了晃,鼻翼同时微微抽动了下,他的脸上出现了怡然的表情:“要不你怎么连我都不见了?”

    易千没说话,但他站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马勋,一副得不到想要的信息不罢休的架势。

    马勋依旧无动于衷。他开始动手冲第二遍茶。

    易千微微张开了嘴,想说什么,但到了最后,他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转身就要离开。

    “这么快就放弃了,也不像你的作风啊。”马勋在背后呵呵笑着道。

    “马叔叔,我只想让您知道,”易千回答,“从以前,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些孩子。我不愿意再看到有孩子因为这些恶心的买卖去经历一些本来不属于他们的苦难了。”

    “除了这五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的下落,你还没放弃吧?”

    “没有。”易千回过身,坦荡地对着马勋坚定说道,“找不到他们,我绝对不会放弃。马叔叔如果不肯说,我就去找其他人,比如李成佳。”

    “他?”马勋脸色一变,他重重地放下茶壶,定定望着易千,“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贩子,你不是最恨这种人吗?”

    “像您刚才说的,为了达到目的,我什么话都能说。而除了说谎,还有一点——为了达到目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要我赌上我这条命,我也毫不犹豫!”

    马勋大力拍了下桌子,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带着愠怒的神色瞪着易千,两只清亮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不要再说了!”

    “李成佳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我和王队兜着你,你早就被他砍死在街头了。”马勋气得黝黑的脸上都染上了红色,“你现在还自投罗网?这和自杀有区别吗?”

    易千没回答,但他毫不畏惧地迎上了马勋的视线。

    良久,马勋轻笑了一声,似乎消气了。但他的嘴角仍然挂着嘲讽的笑意:“你在威胁我?”

    “小兔崽子,你明知我舍不得让你去死,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对吧?”

    易千点头:“对。”

    马勋怒极反笑,他慢慢走到易千面前,抬起头,看着比他高一头的易千。他的眼里还带着笑意,但随即落在易千嘴角边的拳头却狠戾非凡。

    马勋轻巧地甩了甩大手,看着被周恒接住的、自己捂着流血嘴角的易千,抑扬顿挫地说了一个字:“滚。”

    易千没说话,却对周恒示意了离开。周恒扶着易千离开了马家,刚出门口,马六就跟了上来。

    “对不起啊……”马六充满歉意地看着受了伤的易千,“我爸……我爸就那脾气……”

    “我知道。”易千闷闷地说,“没关系,我被他打惯了。”

    “不过,你的确很久都没来找我们了。”马六叹了口气,“其实当年那件事,我爸和王队也是为了你好……”

    “我走了。”易千摆了摆手,制止了马六的劝说,也推开了周恒,和周恒示意没事后,转身就要走下楼梯。

    “诶,千千,等等。”马六却轻声地叫住了易千。他跑到易千身边,伸出手和易千握了握,最后看着易千的眼睛,不无担忧地嘱咐道,“你们要注意安全。”

    “嗯。”易千拍了拍马六肩膀,转身下了楼梯。

    ******

    坐回车上的易千,没有发动车子,而是疲累地把头后靠在椅背上。周恒拿出纸巾,凑了上去。

    “你干嘛?”被纸巾碰了一下的易千警觉地睁开眼睛,回头瞪着周恒。

    “血,”周恒说,“你流血了。”

    “不痛了。”易千拿过周恒手上的纸巾,往嘴角擦了擦,“……不痛了。”

    周恒默默地看着易千,易千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他为什么要打你?”

    易千愣了愣,接着轻轻笑了出来,“他比我大呗,不喜欢被我威胁呗。他就这个脾气。他今天打得还轻了,以前训练的时候,可真是往死里打……”

    “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易千看向周恒的眼神里带上了戏谑:“想不到你还是个和平主义者。”

    “不是。”周恒皱着眉,认真说道:“我只是不喜欢打架。”

    “嗯……”易千也认真地看着周恒,“那以后有打架的场面,我一定会让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周恒坐了回去,他发现这个易千虽然比班江好看,但本质还是和班江一样,都是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现在怎么办?我们也没问到线索。”他懊恼地问道。

    “谁说没有?”

    周恒狐疑地看着易千:“你都被他打跑了。”

    “澄清一点,”易千如临大敌般地辩解道,“我今儿是心甘情愿被他打。我告诉你,要是我认真起来,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我。”

    “别说这个了。”易千故意忽略了周恒愈发深刻的怀疑眼神,在周恒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接着展开掌心,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出现了。

    “这……”

    “这老头儿,贼着呢。”易千得意地笑了,接着又露出一副恨恨的表情,“每次都这样!”

    “什么意思?”周恒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马勋,也就是马叔叔,和王一其,我们的王队是老相识。俩人斗了一辈子,现在都还在较劲。”易千展开纸条,往纸条瞄了一眼,立刻心里有数。他将纸条递给周恒后,又揉了揉自己的嘴角,继续说道:“马叔叔在年轻的时候就从警队辞了职,接着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了情报工作上。他在全国、甚至全球找了很多很多线人,信息网不仅遍布全国各个地方,甚至还遍布了全球。我就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他……言归正传,王队会去找马叔叔要情报,但同时也在马叔叔家里放了监听。马叔叔刚才打我也是为了做戏给王队看……不过我现在在怀疑,他有可能是假戏真做,他真想把我打死……但是,哈哈,他还是让六儿带了信息给我。”

    周恒无语:“王叔叔的那个监听,不仅让马叔叔知道了,还让你知道了,那这个监听还有什么用啊?”

    易千耸耸肩:“他不知道我们都知道了。”

    “可如果王队会来找这个马叔叔要情报,那我们现在知道的,王队也应该知道了吧?”

    “王队是个非常正义和自信的人。”易千说,“甚至有些古板。他看不上马叔叔获取情报的方式,所以只有在他真的无路可走、毫无线索的时候,他才会来找马叔叔,更不用说他现在已经有一个班江了。而且,马叔叔给情报有一个原则,就是只给一个——我和王队,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能拿到他的情报。现在他给了我,意味着王队那边没有。”

    “而他刚才一直强调的‘他只给王队情报’,也是说给正在监听的王队听?”

    “对。王队不让他给我情报。”

    周恒将展开的纸条伸到易千面前:“所以我们现在怎么样?在这里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目标的人回来?”

    “不。”易千笑道,“是等他离开……而且这个肯定是黑五。”

    “怎么肯定?还有,如何确定他和五个孩子的失踪有关?”

    “乌奇区,不是一个外人能呆得住的地方,即使在这里住下了,也是带着目的。所以现在的乌奇区,全部都是原住民。马叔叔这里也很久都没有新房客了,这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新房客。纸条上,写了这个新房客租房入住的时间,以及在这里呆的时长。你看看他来租房的时间,就是黑五从莲耳帮那里消失不久后的时间。他一在这里住下,二牙就失踪了。以及,纸条上写了,他每天早上都是五点半出门,深夜两点半回来,他根本很少呆在这里。你说说,这些信息告诉你什么?”

    “他在外面有第二个地方,那个地方才是孩子被关的地方?”

    “对!”易千脸上的疲劳一扫而空,一双眼睛迸发出兴奋又激动的光芒,“明天一早,我们就跟着这个人渣,孩子们就有救了。”

    “好吧。”周恒答道,他问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黑五长什么样吗?”

    “人渣样。”易千说。

    “……”

    “做这种事的人,外表很少是正气的。即使他穿金戴银,即使他文质彬彬,又或者他外表普通,气质泯然于众人,但有一样东西,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伪装不了的。”易千说得很认真,“……就是他们的眼神。明天一早五点半,我们只要留意从那栋楼走出的、眼神看起来是在隐瞒着什么的男人——他就是黑五。”

    “……不过这些都是不准的。”易千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笑道,“刚才六儿给了我新房客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