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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观棋者不语

    “师傅,你真的不会孤独吗?”黑衣青年闭上眼眸,曾无数次背对明月,悄然落子天元的黑衣青年早已没了山顶间衣袍猎猎的意气风发,也许他从头来便知此生会是一场空,可他坚定毅然的追随在齐曜身旁。

    他是矛盾的。

    千方百计只愿跳出妖人大手所覆。

    却又义无反顾的回到其爪牙之下。

    亦如他当初对李素月所说,他是羡慕大多数人的。

    他自知走的是绝路,前方满是迷障。

    反而向往一眼见底的大道。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那方圆百里唯一矗立的背影。

    齐曜红发乱舞,宛若妖魔,此刻长发披挂如瀑布,身负重创仍屹立不倒,他甚至不曾回眸看为自己献出一生武道的弟子。

    到底是游龙当归海,自己这条命都是妖人捡来的,还回去,并非无道理。

    虽然不曾听到回应。

    可吴鸦仍笑出声来,夹杂着泪水或血的液体自眼角滑落。

    他知道答案了。

    师傅啊师傅,你的道,果真如世人传颂般坚定。

    即便海枯石烂,天崩地陷亦不能改你之志。

    可这么多年孤身走过,想必还是被那名为孤独的风霜侵袭吧?

    是啊,不然以你独利的性子,又怎会含怒出手呢?

    你总会是那个笑到最后,举手投足摆弄世间的大妖。

    怎会被情绪左右,行那无利之事呢?

    到底还是人。

    最近妖也好,终究还是人呐。

    “徒儿知道,你很失望....李长生,不是师傅你的同道者...”

    同道者寡,师傅你想要的同道又在天涯的哪个海角?

    兴许这条路始终只能由一个人走过罢。

    每说一个字,吴鸦都要吐出一缕鲜血。

    “可惜徒儿还是未能....成为师傅心中想要的...同道者...”

    到最后,更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负手而立,血染华服的妖人始终不曾别过头去看看携手并进十几载的弟子。

    他破境如喝水,只身独面兵临山下,又辗转大墓与师尊当面,可他明白,师尊从来都不需要这些,他不是想不到师尊所求,无非做不到罢了。

    吴鸦眼眶含血,所视之处满是朦胧。

    他好似又变成了那个沉默不语只会站在坟头吹笛子的少年,如同孤魂野鬼般游离在村人眼底下,似乎又看到妖异邪性的红发青年屠了一村人后,找到了仍在坟头吹着木笛的他。

    妖人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是否要跟自己走。

    他记得自己是点头了的。

    应当是的。

    太久远了,久到想不起自己那时候是惊恐还是平淡。

    他只记得,自那一刻起,他便拥有了一个,不算是家的家。

    吴鸦始终含笑。

    “痴儿...”

    齐曜再未多说过只言半语。

    世人只知道那一日,长生大帝陵墓如被仙人拂过,山崩地裂。

    妖人独坐断崖,枯站三日不曾动摇。

    三日内,精神渐枯,他未曾回复气力。

    到底还是走了。

    甚至未带走黑衣青年的尸骨。

    一如来时的孤傲。

    走时也洒脱仍是一人。

    妖人摇摇晃晃顺着小路走出宝瓶山,天边云彩氤氲,猩红的华服倒映在路旁明镜般的溪流上,映出妖人那半脸白狐半面人相,不悲不喜。

    世间多少烦心事,唯说与山鬼听。

    他齐曜只一人,只需一人,只愿一人,也只能一人。

    山风拂面,吹乱鬓角如翻书,风走页过。

    不知怎的,妖人停下来,俯下身子只静静看着溪流涓涓。

    纤细白皙如绝美女子般的手轻轻拢在半面白狐面具上。

    他怅然,仍坚定。

    却恍惚间看到半生以前,同样暗红长发的少年纵马放歌,只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却不信人间始终有别离,整日饮酒作乐,佳人相伴,快意江湖,青竹绿酒,不知欢愉。

    现如今他心智如铁,从不回头看。

    收起自以为懦弱模样,他再度踏上路,一袭灰衣却出乎意料的拦住他的去路。

    妖人目光如炬,淡漠看向前方。

    “本座只不过数十载不曾动手,天下人便以为本座好欺负不是?”

    妖人冷然看向身前拦路的灰衣青年,其人一脸执着。

    陈观棋此刻灰头土脸,若非先前身手快,先一步躲进碎石中,兴许也会在妖人与那猪脸面具人铺天盖地的激斗中化为枯骨一具。

    他能察觉妖人前所未有之虚弱,亦是义无反顾拦在此处。

    算是妖人生平最低迷境地之一。

    机不可失。

    他平静看向满身猩红的妖人:“齐曜,为我姐姐,为李兄,为千千万万瓠山县人,为数以万计的无辜生灵,我与你必然有个了断。”

    齐曜不怒反笑,他微微躬身,手抚在白狐面具上,似是嗤笑道:“凭你这不入天象的武道,亦或是躲过本座徒儿搜寻,便以为天衣无缝的手下败将?”

    “不错。”

    陈观棋的声音截然变换,如多了一重女声覆盖在其原本青涩的少年嗓音之上。

    “为何偏要拦我之道?”

    齐曜不解。

    “人生南北多歧路,你向长生,我便向情。”陈观棋明眸皓齿,不见惊惧。

    “情?”齐曜怒笑,“又是情!”

    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只是短期内心绪涌动难以自己,方才与素日里不甚看起的“蝼蚁”多谈论几句,幡然间便身形闪动。

    重伤的法相,仍旧是法相。

    虽然此刻气力枯竭已然凝结不出法相身形,但也不是一个不入天象的武者可以阻挡的,即便加上体内那只半死不活苟且偷生的狐狸,仍是不够!

    世人皆知齐曜很强,却并无几人曾亲身面对。

    只因大多数与其交手者,十不存一。

    无论是先前不可一世的紫衣甲士,亦或是面戴猪脸面具的怪人,皆是如此。

    陈观棋眼眸黯然失去色彩,转而惨白一片。

    白色眼瞳直视扑面而来的拳。

    这一拳,极其刚猛,可他并未有拦截的意图,他右臂自内而外溢出紫色的流体,遮盖住原本瘦削的臂膀,紫色液体流动至手掌部,自手指处向外延伸,成妖兽利爪状。

    躬身,刺出。

    他心存死志,欲要与妖人性命相抵。

    即便有体内大妖加持,他也不过短暂攀升到心藏境,与妖人差距,可谓鸿沟,可他仍要一试,不为其他,只因妖人相较二十年前,更加可怖。

    一个成长看不到极限的敌手,太过让人心生退意。

    他绝不允许自己退。

    妖人见状,只觉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一记并不裹挟天象力的拳轰击在陈观棋本就瘦骨嶙峋的胸口,深深凹陷,几乎洞穿,若非大妖加持肉身,早已破碎开来。

    与此同时,陈观棋倾力一爪也是自妖人左侧脖颈处艰难刺入,宛如撞击在金铁之上,只能缓缓推进。

    妖人到底是油尽灯枯,即便面对在巅峰时期看来如此孱弱的生灵,也不能一击轰杀。

    他此刻气劲枯竭,能动用的不过是肉身力量。

    陈观棋口吐鲜血,身躯后仰,竟然生生顶着拳劲将那紫色利爪缓慢刺入。

    并不见妖人血液喷涌。

    齐曜战法何其酷辣,一拳递出,收回,另一只臂膀如同扬尘挥舞,将那瘦削身影打的横移而起,利爪拔出,有淡金色的血液流出,却不汹涌,妖人抬起脚,向着陈观棋离地之处踢去。

    陈观棋毕竟全盛,在那只靠肉体力量也能迸发恐怖速度的横踢之下,亦是勉强收回紫色右臂横栏在胸前。

    那一拳给他造成极大伤势,若是再挨上一脚,并非雪上加霜,而是会横死当场。

    轰的。

    他如同一柄利箭,刺穿一颗颗本就破败不堪的树木,直至深深陷进一颗粗壮树桩中,动弹不得,浑身如同被千军万马踩踏,五脏六腑都是在那巨压之下移位,颤栗。

    齐曜收腿,出奇不曾追上彻底抹杀拦路的宵小之辈。

    反倒有些兴意阑珊,他的脖颈伤不再流出鲜血,就连气机都是慢慢恢复,如同群峦之畔的大江大海,连绵不绝。

    陈观棋怎会不知大势已去。

    此行本就悬殊,只是绝望之人的殊死一搏罢了。

    成与不成,皆不重要。

    妖人巍然不动,擦拭着手中沾染的血液,只是不紧不慢的看了不远处深陷树桩无法动弹的少年,自顾自的再度踏上下山之路。

    号称从不留活口的妖人,今日竟然留了。

    可惜不曾有旁观者,不然在外界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妖人随行,从来不曾有不敢杀之人。

    就连当年云游天下的四皇子,也被肆无忌惮的妖人打杀。

    陈观棋并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更加空洞。

    妖人不可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