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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再叩此门

    蛟龙面具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都沉默了下去,只有海风一阵阵地扑打着两人的面庞。

    “不愧是你啊,小白哥。”许久,周岐洒然一笑,不再压低嗓音。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哉上前一步,沉声道:

    “这群邪教徒一路过来谋害了多少人,我的一位客人也是被他们所杀,开膛破腹,死状凄惨!这几日我都在等候他们露面,现在你告诉我你是其中一员?”

    “是摩罗教。”周岐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有听过摩罗的教义吗,小白哥?”

    见白哉只是盯着自己,并不做声,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摩罗教的教典认为,这世间的所有人可以看作一个伟岸的巨人。我,我的母亲,公学之中许许多多除了小白哥你之外的同学,是巨人的脚。而达官显贵、皇亲国戚,更或是那些超凡者,则组成了巨人的头部。”

    “代表着脚的我们,永远也看不到世界的全貌,因为我们没有眼睛可以看,没有耳朵可以听,没有鼻子可以闻。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粗粝的碎石、腐朽的枯叶和遍地的狗屎。我们生下来就只有不停地行走,为了巨人的肢干和脑袋而行走,永不停歇!”

    这样的话语令白哉一时语塞,他转而提起周岐的母亲:“你有想过周姨知道了会怎么想吗?”

    “她怎么想不重要。”周岐目光飘忽,回忆过往,“当初我第一天去青鹿书院,母亲把从鞋垫里、腌白菜的缸底下、灶台旁的柴火堆里搜罗来的铜钱小心翼翼地包裹好,让我自己去交束脩。她跟了我一路,却在青鹿书院半里地外准备返程。我问母亲,怎么不到书院里去见过先生再走?”

    “明明已经换上了她最周整的衣服,平日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穿上身,可她还是手足无措地扯着衣摆,支支吾吾地对我说,‘今天穿的不大得体’。”

    “那时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一贯势利、吝啬的母亲肯反常地让我自己拿着这些银两走进书院。”

    周岐看着白哉,一脸真诚地说道:“前几日和你言并不是撒谎,曾经唯有如此才可以让我母亲堂堂正正走近书院而不必担心他人日后对我的嘲弄、蔑视。”

    “我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直到我遇上了摩罗,才知道这世上竟有超凡的领域,凌驾于一切之上。跟着摩罗教,我看到了平时只能仰视的老爷们在超凡的面前任其宰割。只要一朝踏入其中,再也不用半生蹉跎,不用辛苦攀爬,直接就能站在巨人的头上!”

    “来吧,小白哥。既然你也接触到这个新世界了,那让我们一起,踩到所有人之上!”

    周岐伸出了手,向白哉递去,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农忙时分傻笑着让自己过去搭把手的那个周岐。

    可当白哉透过傩面,却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散发着狂热光芒的眼睛,两张面孔重叠之后又各自错开,他知道,那并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抱歉,我拒绝。”

    周岐眼帘低垂,脸上冷意幽然:“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不过也对,你不需要,你我本就不在一个世界。”

    他眼神森冷:“那么,就让我们把剩下的戏演完吧。”

    “无上摩罗,威加我身,神力浩荡,奉以施刑!”

    随后他闷哼一声,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先前在黥面邪修和道人身上出现过的诡异黑影第三次出现在了白哉面前,几根粗壮的触手从背后刺入了周岐的脊柱、肾脏、心脏等处。

    “我很好奇,那假大虫用这招行不通,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言语间,白哉一个箭步飞速到了周岐身前,提刀就朝着肩颈处砍去。

    周岐却不闪不避,任由朴刀落下。

    下一刻,白哉瞳孔微缩,这本该剥夺战斗能力的一刀,却只在肩头砍出一个浅浅的伤口。

    在他愣神之际,周岐一把抓住朴刀,面目狰狞却又满脸嘲讽:“这可和戏台上你刺的位置不一样啊,还是认真点吧,我和老瓦可不一样。”

    白哉试图抽刀,手中的朴刀却纹丝不动,被周岐牢牢攥紧在手中。

    “他本就老迈体弱,风烛残年,就算受了神力加持,又能有多少增益?”

    握住刀身的右手此刻因为白哉上挑的力量鲜血淋漓,可与此同时,他肩颈处本在流血的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摩罗分身在神力注入完成后便消失不见。

    此刻的周岐浑身肌肉虬结隆起,血红的皮肤之下,如水蛇般粗细的青筋蜿蜒盘旋。他陶醉在自己暴涨的力量之中,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评价着:“你果然与众不同,自从我得到神力可以暂入超凡之后,曾以为这俗世再没有人的力量可以与我比拟,可你,可你——竟然能刺痛我了!”

    “咔嚓!”

    刀身在两人的相持中应声而断,这把锈迹斑斑的衙役朴刀终究是无法在此等力量下久存。

    周岐瞬间掷出断在手中的刀片,薄薄的刀片激射而来,竟然如同千钧之弩,隐隐有风雷之势。

    白哉连忙侧身闪躲,险之又险地避过之后,迎接他的是如暴雨般洒下的拳头。

    周岐的拳脚毫无章法,可力量却着实惊人,一拳一掌都来势汹汹。

    白哉勉力招架着,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叶扁舟,行于浩荡江河。

    疾风骤雨之下,这艘小舟颠簸不断,随时都有可能翻船落水。他只能死死握住船桨,试图抵抗这场风暴。

    同超凡肉搏,先前在戏台上就已经试过一次。被触手怪物传入灵力之后的人都力量剧增,筋骨强硬有如铜筋铁骨,并且会暂时丧失痛觉,战之如狂。

    那黥面邪修比之如今的周岐弱上不止一筹,他尚且能凭借武艺招式抗衡几分。

    但久战之下,自己仍无取胜之道,只能借助刀剑之威,一招挫敌。

    现如今朴刀已断,而周岐的拳脚力量更甚于前者——

    狂风暴雨般的对拳此时已经持续了数十个呼吸,体力的急剧消耗令白哉呼吸急促。

    他刚将砸来的一拳拨到一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又是一拳打来,此时回手格挡已是有心无力。

    “嘭!”

    一记冲拳正中胸膛,一股巨力砸来,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终是跌倒在地上。

    周岐没有马上追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同样微微发颤的双手:“这才是你的真正实力吗?竟然能与凭借摩罗神力暂入超凡的我相抗衡,简直不可思议。小白哥,你才是那个怪物啊。”

    白哉大口大口地喘息,感觉到肺部仿佛打铁的风箱般灼热。

    老师没有说错,面对超凡,哪怕是假借于人的伪境,自己也只有佩剑才能胜过。

    “难怪会拒绝我,又怪不得你总是那么超然。小小茶陵,顶了天的人物也就是些地主乡绅,又怎能入得了你的眼?”

    一股不可言说的嫉妒涌上心头,周岐朝着白哉的位置纵身跃起,双拳借着惯性自空中猛然捶下,双目通红地喊道:“这些年,我这个小丑苦苦挣扎的模样,在你眼里一定很可笑吧!”

    白哉连忙向侧边翻滚了几圈才堪堪躲过,他挣扎着起身,试图拉开距离,可很快就被赶来的周岐缠上,再度缠斗在一起。

    周岐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双眼彻底被猩红占据。

    施展摩罗之术的代价便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意识会逐渐被混乱所侵蚀,变得难以抑制的狂暴。

    到最后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与野兽无异。

    酣战至今,两人均已挥出了上百拳,可在白哉逐渐力竭之时,周岐的力量竟然还在增长。

    即便是自信如白哉,此刻也是焦躁了起来。

    超凡之境,确已非人哉!

    他不禁回想起初遇陆稚然时她的告诫。

    “你虽然身手不错,但善泳者溺,恐怕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出于好心,我就给你留个充满善意的提醒吧。”

    原来,这就是超凡。

    白哉步步后退,脚上忽觉潮湿冰凉,却是未曾发现已近海边,一脚踏空,踩入海水之中。

    还未等他稳住身形,周岐面露凶光,一把揪住衣襟,竟是将白哉高举过头,猛地抛入海中。

    茶陵虽地处南疆,可依旧是内陆,并不靠海。

    白哉从未见过这般广袤无垠的苍蓝巨兽,一个不慎,呛了口水。

    淡淡的咸味。

    果然和诗中描述的一样,“海味腥咸……”

    很快他就没空回忆书上的描述了。

    呛水的窒息感和刺骨的冰凉之下,白哉的意识逐渐模糊,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他向着最深处的黑暗拖去。

    这样下去,会死!

    别说以现在的体力无法支撑到游回岸边,即便真能回去,气力全无的自己也只能沦为周岐的玩具。

    他在心头百转千回,寻找着那一缕活下去的灵光。

    转机,哪里会有转机?

    唯有超凡!

    一念至此,白哉艰难地维持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回忆起那个午后。

    陆稚然在书房写就的三千个簪花小楷在心间一一浮现。

    心窍之下,丹田之上,肉身之外,虚室之所。

    随着眼前的光明熄灭,古拙的青铜之门再度出现在白哉视野中,它既非一室之门也非一府之门,这扇门就这样立于无尽的虚空之中,它代表着“门”的概念本身。

    门分两界,开则通,闭则拒。

    他奋起全身的力气,握紧拳头朝着前方轰然锤去。

    一声巨响,青铜门扉间竟然露出了一丝间隙,透过门缝,似乎隐隐能看到门后的世界。

    那是——

    白哉瞪大了眼睛,可下一刻,他的意识开始逐渐消散。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终于,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不再,白哉的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身体也即将葬身海底,与千百年来的沉船断舷、白骨同眠。

    一切归于寂静。

    忽有风声呜咽。

    只见被白哉拼尽全力砸开的那道缝隙中,似有无穷无尽的磅礴元气一涌而出,争先恐后地钻入他这片千百年未曾逢甘霖的龟裂旱土之中。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片冰封的土壤,土壤间的孢子苏醒了,它们挤破坚硬的泥地冰渣,疯狂生长,遍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要将他的筋骨血肉撕扯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