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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夜

    江南的春日很短暂,长堤上柳绿垂绦,随风起舞,庭院中樱花落雨,纷纷扰扰,美丽的春日倏忽间就会被炎炎夏日取代,几多惜春的歌谣广为传唱。

    江南本就富庶,加上历代南安国主苦心经验,都城呈现一副欣欣向荣井井有条的气象。南安百姓重商,和气生财,市井间亦彬彬有礼,一团和气。皇城照旧制,修建在都城正中心,四向规整,角楼高企,按南朱雀北玄武的建制在高高的角楼上又加恢宏的角兽,因此哪怕是第一天进城的乡民,亦可随时根据皇城角兽的位置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由守城士兵组成的执灯卒队,三人一组,每天在太阳西沉之前,将角兽台基上一圈牛油巨烛点燃,使入夜后,行人仍可辨明角兽借此判断方位。此举耗费甚巨,却甚得百姓和旅商赞誉。入夜后的南安都城,本地行人可安心探亲访友,旅商可放心呼朋引伴入酒楼茶肆,不仅乐趣甚多,亦给南安百姓添了一门营生。

    这个春雨绵绵的夜晚,角兽照样被巨烛照亮,执灯卒不辞辛苦彻夜巡查防止巨烛被淋灭,人们如往日一般进出酒楼正店,或在自家招待客人,兴致丝毫没有减弱。

    皇城中却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一向温和儒雅又镇定自若的南安惠帝此时眉头深蹙,在御书房内不安地踱步,一会儿,似乎有些乏了,他踱向座椅,缓缓坐了下来。这张座椅是整个书房内唯一一张椅子,椅子的木质并不十分名贵,造型亦颇为朴拙,但毫无疑问它代表着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他是这房间唯一的主人,亦是南安国唯一的主人。伺候主上二十余年的常内侍很少见惠帝如此不安踯躅,亦不敢上前伺候,将自己隐身在烛火阴影下,连呼吸都摒起来,只待主上召唤。

    惠帝手中握着一支簪,这玉簪通体莹白,在烛火映衬下隐隐有流光闪耀,显然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簪头雕成一朵盛放的玉兰,并一只振翅的蝴蝶立在上头,精工细琢,栩栩如生。尤为难得的是,这块白玉籽料体量定然不小,通常得这么好品相的籽料,定是要打磨成大器件,桌屏山子一类的,可这块白玉的主人竟然舍得整块籽料只为打磨这支玉簪服务,脚料浪费不成器型一概不在话下。白玉固然尊贵典雅,可感觉还是太素净了些;工匠似乎考虑到了这一层,依照白玉簪的器型,另打造了一支金簪,完全贴合玉簪簪体,轻巧地卡在玉簪之后;若合戴则金玉辉映,富贵端丽,分用则可单戴玉簪,高洁清冷,或单用金簪,活泼跳脱。惠帝凝视手中这支精心打造的发簪,不由楞忡出神,一时无话。一时又醒过神来,将发簪珍重放入一方同样是精心打造的锦盒中。锦盒是用吴州所产“织金锦”做成,织金锦锦如其名,繁复绵密的花纹似将金线织入锦缎,日光里烈烈灼目,烛火下熠熠生辉。其实是技法精妙的绣娘将差别细微的异色丝线密密排布,织成可在在光影下耀眼变幻的锦缎,每成一匹,耗绣娘数月之功,且纹样图式绝无重复的可能。织金锦虽为皇家御用之物,却也非皇城内随手可得,只有荣宠正盛的妃嫔一年间或可得一匹。这匹锦缎却被拿来打造了一只锦盒,不知是何等尊荣的人,能配得上这锦盒和盒里盛装的金玉簪?

    此时已露重更深,常内侍强打精神并两个小内侍伺候在书房,外间尚有内侍宫女侍卫各数人,亦屏息静气,走动也不发出任何声响,但只内里有任何召唤,笔墨、茶汤、点心都会立刻奉上;宫城最外处有笔吏彻夜轮值,惠帝但有急诏需拟制,又或需某位大臣应召前来,都有人手立刻去办,想到这,常内侍略略安心。人一走神,不由开始琢磨起今晚主上这番不同寻常的行径。今天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退朝后主上甚至兴致颇高,留程阁老闲话一番,下了两局棋并一起用了早膳。期间未见主上面色不虞,程阁老亦知情识趣,君臣尽兴而散。难道是……傍晚时分,礼部程进来的公文?未见有何特别之处,但主上似乎是从用了晚膳之后开始心情不佳的。礼部最近为了筹备文嘉公主明春及笄大礼的事,颇多公文程上御批。按说公主及笄,更多是内廷忙碌,但文嘉公主是皇后嫡出,与皇后举案齐眉的主上亦对公主宠爱有加。加上公主的亲哥哥,同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已然是钦定的继承人,只待二皇子继位,文嘉公主即可获封文嘉大长公主,成为南安国除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礼部多多上心也是情理之中。但嫡公主及笄,本是喜事,怎么反倒惹得主上如此惆怅?舍不得公主到了出嫁年龄?主上一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常内侍真真是越想越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