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及笄

    春天的花儿再娇艳，似乎也不及少女的脸庞娇艳。宫城内，一树盛放的玉兰下，站着一位风姿俊朗的少女，这女孩儿十四五岁，一身樱粉色素净宫装，她逆光负手而立，虽看不清容貌，但身形气韵说不出的舒朗矫健，让人莫名心生好感。细看少女腕上戴了一对上好的碧玉镯，水色盈盈，任谁看见也知绝非凡品，臂间一对重工打造的金臂钏，将她纤细的手臂衬得越发不堪一握。少女发间装饰不多，一支芍药争艳金步摇孤零零簪在如云乌发间，并几朵垂丝海棠点缀其中。脸庞是少年人特有的饱满，并细细绒绒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但少女神情疏离，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殿下，早春风凉，您还是披件衣裳吧？”侍女语气略带踌躇，今早文嘉公主就心事重重，贴心的掌事女官不想再去惹她烦心。公主身份贵重，却不甚骄矜，与下随和，但随侍时间最久的如意深知，公主的随和绝不意味着任何人可以去冒犯她的威严。少年老成，形容这位南安国最尊贵的公主再合适不过。

    文嘉公主是皇后长女，她上面尚有两个哥哥，大哥周弼懋是南安国嫡长子，按说身份无比尊贵，是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人，无奈他自幼体弱，亦无心政事，平生最爱花花草草，乐得做个逍遥王爷，早早放弃了继承皇位的可能。惠帝与皇后只得将二皇子周弼时作为继承人培养，精心挑选蒙学师傅，太学学伴，及至十八岁即为他举行了冠礼，又早早挑选门阀程家的嫡女程月娉聘为太子妃。太子周弼时如今已入朝野历练三年，处事稳重，厚道宽仁，颇有人望，惠帝甚至透露出了退位的意思。无奈惠帝春秋正盛，考虑到太子的名声，暂且按下不提这个念头。文嘉公主周弼双应该是南安国最无忧无虑的女子，作为惠帝与皇后的长女，出身高贵自不必说，殊为难得惠帝从不过于约束她，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公主一向是随心所欲，跟着哥哥们去太学，缠着师傅练骑马，去绣坊捣乱淘气，惠帝甚至破例给她的名字里用了皇子们的“弼”字，等于承认他将公主与皇子一视同仁。稀奇的是，越这么娇宠，公主反而越不做太出格的事情，太学，骑马，绣坊，久不久就没了兴致，反而规规矩矩学起了南安贵女们要做的一切什物，女红，书法，厨艺，今年文嘉公主满十四周岁，俨然一位合格的名门淑女，待到明年春天生日，就是行及笄礼的时候了。

    南安及笄礼中，最为看重的是由父亲准备并在典礼当天亲手为女儿戴上的及笄簪，这柄簪子也是将来女儿出嫁时最重要的嫁妆之一，用料做工如何代表了新娘的家世和对新娘乃至夫家的重视程度。世家贵女的及笄簪往往自出生之时就已开始寻寻觅觅配得上其身份的材料，主料难得，辅料亦不可掉以轻心，受重视的嫡女最后佩戴的及笄簪，往往由名家高手，用十数年间逐渐收集的贵重珠宝精心设计打造；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也会得到一柄对她而言甚是贵重的及笄簪，以免将来为婆家所诟病。这柄簪，伴着南安女孩儿嫁入一个陌生的家庭，成为别人的妻子，儿媳，母亲，最后，往往是作为儿媳的聘礼或者心爱女儿的嫁妆，一代代传下去。

    “阿圆？”惠帝对待这个女儿，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一直唤她乳名。小时候的文嘉公主，白白胖胖，粉粉糯糯，惠帝抱着她总喜欢唤阿圆，跟旁人提及文嘉公主也总是“阿圆，阿圆”的，久而久之，皇后起的小名儿“玉朵儿”倒是没人提了。“阿圆，你怎么来了？”惠帝略感惊讶这个时间看到女儿出现在御书房，虽然文嘉公主从小在这里进进出出，但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知礼数识进退的女儿，从来都是先遣人禀报，得到准许后才进御书房问安闲话。今天公主一反常态，候在门口，待常内侍禀报得召后即郑重迈入御书房。

    “父皇，阿爷！”

    “阿圆，何事如此？”

    饶是惠帝心里有所感应女儿所为何来，还是不免吃了一惊。文嘉公主甫一踏进御书房内殿，便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阿爷，我愿意去，也该是我去。”

    “阿圆，你在说什么……什么去不去的？”

    “昨日金乌，送来了国书，阿爷想必……很为难，阿圆知道。”

    “这……”，面对聪慧通透的女儿，惠帝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更令他心惊的是，久居深宫尚不足十五岁的女儿居然也知道，今次情形，不是可以随意应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