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嫁衣

    南安旧俗，贵女及笄礼之后，就该定门好亲事，用一年的时间准备嫁妆，一年期满，即嫁入夫家，从此洗手作羹汤，先与小姑尝。嫁妆中最要紧的，是新娘亲手为自己缝制嫁衣。无论身份如何尊贵，嫁衣必定亲手缝制，母亲教导女儿，祖母敦促孙女，贵家通常另聘有名的绣娘从旁指导，但绝不帮手。待出嫁之日，新娘穿在身上的，是自己的手艺，是全家女眷的颜面，亦是阖家对新娘的祝福。

    皇后从晚春时节开始病恹恹的，撑着精神打理后宫事务已是困顿不堪，公主的嫁衣自然不好再让皇后操心，太子妃主动照看起小姑的嫁衣事宜。合宫绣坊的绣娘，莫不想争得太子妃青睐，得以指导公主做嫁衣。众人心知，公主这嫁衣是要穿到金乌国去的，届时绣娘的手艺功力就不仅仅是在南安国有一等一的口碑，更是要声名远播到金乌乃至百新，南陈。一时间到东宫走关系拉家常的人，竟门庭若市，太子妃对内廷事务不甚熟悉，又不敢随意应承，只得打算请皇后示下。虽说自己揽下这桩事，现下又没了主意，母后定不甚满意，但事关嫡长公主嫁妆又牵涉内廷人情人脉，讨教一二，总好过擅自做主。犹豫间，文嘉公主往东宫来寻太子妃。

    “给嫂嫂问安，嫂嫂今日可得空看我绣朵并蒂莲？”

    “自是得空，如今这宫中除了父皇母后和太子殿下，再没有比我们阿圆绣嫁衣更要紧的事儿。”程月娉温温柔柔地说道。月娉与弼双自幼相识，常在一处玩耍，月娉年长几岁，稳重自持，是个温柔知心的大姐姐，自她嫁入东宫，二人更是常伴一起。宫中年岁长久，这个活泼有主见的小姑，在初入内廷小心谨慎的日子里，给了月娉不少安慰。如今看着她要远嫁，心生出几许凄惶，不禁有些后悔跟母后讨了这个准备嫁衣的差事。

    “嫂嫂可是有心事？”弼双察觉到月娉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毕竟是涉及弼双的嫁妆，跟弼双商量合适吗？问太子更不合适，周弼时何曾关心过内侍女官们这些门门道道，只怕还会觉得自己犹犹豫豫，小家子气了。但这的确是月娉第一次亲手管理内廷事务，实在不容有任何闪失，太子妃立威是小，人们如何看待未来的皇后，如何看待程家嫡女的家教，才是程月娉最在意的事情。适此，才犹疑不决至此。奈何皇后自从将这件事交给月娉便不再过问，一则是向下示意皇后对太子妃的绝对信任，二则怕是也想考校太子妃协理内廷事务的手段。思及此处，月娉也顾不上避忌，合盘向弼双托出了自己的顾虑。

    “原来嫂嫂为此事烦恼”，弼双爽朗地笑了，“原也不难，嫂嫂可有属意的绣娘？选来便是，内廷绣坊的绣娘任谁的手艺也不差，又是太子妃亲定的，我保证不说半个不字，谁还能挑出太子妃的错儿不成？”

    “话虽如此，阿圆，我却不知道该让吴司织领这差事，还是李掌事。”按说公主的嫁衣，请司织亲自教导合乎礼数，但李掌事出身兵部侍郎家，原是侍郎府上绣娘，因细工巧思偶得了皇后的赞赏，进了内廷绣坊。她男人如今在侍郎府上做管院，儿子进了近畿营。托人到东宫说情，似是非常想揽下这桩差事，是以太子妃觉得为难。

    “这不难办，请嫂嫂命吴司织和李掌事各绣一方绣品来，不告诉我是谁绣的，我喜欢哪个就选谁来领这桩差事，如何？”

    “啊，这……”月娉尚且犹疑，见弼双调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便心一横，应了下来。

    三日后，两方绣品送至公主手中，奈何皆精妙异常，公主一时难以决断，忽见院中玉兰凋谢，叹到：“春光虽好，奈何易逝，这方绣品留住了玉兰盛开的样子，就它吧。”众人回禀太子妃，公主选中的正是李掌事呈上的绣品。事既已定，太子妃回禀皇后，吴司织和李掌事皆技艺精湛，奈何选品当日公主突然感怀伤春，因此捡了李掌事绣的玉兰花，没选中吴司织的牡丹图，也是机缘。皇后颔首，公主既盲选绣品，就无偏颇之嫌，因感怀伤春选了玉兰，也全了吴司织的颜面。太子妃小试牛刀，这差事办得还算周全。

    次日，兵部侍郎府上田庄管事家开在西市的绣庄，摆上了李掌事亲手绣的几架绣屏，只摆不卖，饶是如此，绣庄里凡是绣了玉兰的绣品，皆被抢购一空，供不应求。太子得知，虽觉月娉此事办得市侩，但也是为了自己，闲话按下不提。

    “阿圆，你怎么知道玉兰是李掌事绣的呢？”

    “嫂嫂，你忘了李掌事是怎么进的内廷绣坊了吗？”

    “合该是我忘了，母后正是因为看了李掌事给侍郎夫人裙摆上绣的玉兰鲜活烂漫，才大加赞赏，她这才有机缘进了内廷绣坊。”

    “正是，她若是想讨得这桩恩典，就不该忘了自己从何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