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送行

    夏日，在为文嘉公主准备嫁妆和行装中慢慢过去了，风一日凉似一日，夜一天长过一天。金乌距南安，单人单骑快马加鞭十日可达，一般商旅行脚，大概需要二十天，使团和公主的仪仗驻跸定会拖慢行程，更需赶在秋狩典礼前抵达长阳城，整顿形容，休养人马。此次使团以国使规格出访，在长阳城南安驻节官邸稍事休整后，亦需面见金乌皇帝。拉拉杂杂一应事务，礼部统筹安排之下，将使团一行的出发日期定在了秋狩四十天之前。

    “阿娘，女儿不孝……”文嘉公主留宿皇后的寿仙殿，夜里为皇后卸下簪环梳洗时，看到母亲头顶新生了许多白发，眼睛不由得酸痛起来。皇后虽不是一等一的美人，眼睛却生得极好，眼波流转，欲语还休，一眼胜千言。多少年来这深宫里不管来去多少莺莺燕燕，豪门贵女，惠帝对着皇后这双眼睛，始终不曾说过重话。几个月来却似因为体弱劳累，皇后的眼睛失却了往日神采，只觉得深深的疲惫。皇后慈爱地拍拍弼双的手，“傻孩子，阿娘老了，是人，都会老。”话一出口，皇后深觉懊悔，对着即将远嫁的女儿，这实在称不上什么安慰人的话。果然，刚才还强作大人模样的女儿，登时含着热泪呜呜咽咽起来。“阿圆，此去路远，你要坚强，照顾好自己。”皇后扳过女儿正脸，突然严肃地说。弼双抽抽搭搭，一时还不能从感伤中抽离自己，待胸中起伏渐渐平息，她意识到无论自己行不行及笄礼，都必须马上变成一个大人了。一夜，母女俩依偎在一起，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弼双做过的桩桩件件傻事，都被皇后拿出来嘲笑一番，二人默契地不提即将到来的远行。宫灯长明，蝉噪渐弱，在南安似乎漫长无边的夏夜，也即将结束了。

    七月三十，文嘉公主蒙召拜别惠帝于朝阳殿。南安立国百余年，惯以朝阳殿为议事正殿，甚少有女眷得准入内，以文嘉公主之尊，若非随国使团出行，另需请祝祷于太庙的恩旨，也未必有机会进入朝阳殿。内侍站在大殿门口高声宣文嘉公主觐见，空旷的小广场上回荡着内侍尖利的声音，弼双一时觉得有些恍惚，自己，要走了？殿门无声地敞开，文嘉公主木讷地迈动双腿，靠经年累月训练出的礼仪本能，一步步靠近那高高的御座。父女俩一贯亲密无间，如今突然行国典大礼，弼双恍惚间觉得御座上的人，不像自己的父亲，此时御座之上的惠帝，亦看着盛装而来的女儿，觉得有些陌生，她尚纤细的身躯裹在花团锦簇的礼服里，几乎有些拖沓；小小一张脸，压在高耸的云髻下，云髻之上又压着一座凤冠并插了许许多多金簪玉钗；阿圆整个人都要被淹没了。女儿颤巍巍走到丹陛前，缓缓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礼毕，内侍上前一步，对着阿圆宣道：“制曰：奉天眷命，介尔景福。文嘉公主弼双字从葭，朕之嫡长女，柔嘉和顺，金瓯玉质，今以文嘉公主祝祷太庙，不日前往金乌，结两国永盟之好，请奉。”女儿柔弱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儿臣，遵旨。”惠帝感觉十分疲惫，内侍的声音更显鼓噪，他极力控制自己避免吼出一声“闭嘴！”，最后只得将眼睛微微合上。余光中，他注意到太子颇为不安地看着阿圆，这个孩子从小就骄纵主意大，只当她将来若为难丈夫婆家，在父兄管束下胡闹也有限，谁成想，她竟然是这番造化。想到此处，越发头疼，惠帝只盼这冗长的破仪式赶紧结束。

    谨遵惠帝旨意，使团以鸿胪寺正卿周祥光为正使，即国使，城卫军中郎将宋亦亭为副使，亦为送亲使，率各部官员，商贾，工匠，近卫，侍女共百余人，并文嘉公主及其亲卫，女官，侍女，杂役又四十余人，于八月初一祝祷于太庙，八月初三启程前往金乌。沿途由地方驻军派二百精骑护卫，每至驻军值守的辖区边界，一防换一防，待行至金乌地界后，由金乌驻军接管安防护卫。启程当日，帝后于角楼登高送行，太子则亲自将使团送至都城最后一道大门外，与正副使一一话别后，打马回奔至文嘉公主车架前，“阿圆，莫误了吉时。”，周弼时自从三年前封了太子，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甚少再唤妹妹阿圆，车架内一阵响动，车帘卷起，“是，二哥。”文嘉公主留给周弼时一个大大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