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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常陆

    本州岛,西傍鲸海,东临太平洋,中央高两翼低,气候受东亚季风季候影响。而东海岸的常陆,冬季位于背风坡,干冷少雨。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一连五日的小雪,虽未积起多厚,却也令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长屋王率军至此,进驻水户城。与蕃主居城的太田城不同,水户城虽是还未有后世连郭式的规模,方圆不大,墙矮简朴,却是前临那珂川,背靠千波湖,凭借天险,易守难攻。因敌情不明,虚实不知,扎营于此,其实还颇费了长屋王一番心计。

    北面各处邬堡,各大豪族,已派人来过多次,恳请亲王荡尽贼寇,还常州一片清平。但这些鼠辈,连贼寇藏身何处,多少人马一概不知,空喊着打打杀杀,一毛不拔,令长屋王很是不满。

    其实这事倒是错怪了本地豪族,非是他们吝啬,也不是怕路上被抢,而是真的没粮了。原来经了一劫,大家也都学乖了,一方面谨守高墙,一方面暗地里也联络过夏邑,私下送些粮食,以求将火引到别处。但这些行为实属资敌,谁又敢拿到明面上去讲呢?

    眼下雪已停了,正好可以撒出斥候,循着雪迹摸清敌情,岂不事半功倍?长屋王不禁暗自欣喜,看来这好雪也知时机,上天佑我,大吉大利。旁边骑兵队总村上尾虎见王爷终现笑容,也不禁松了口气。

    此番出征,不甚顺畅,单说这支骑兵,便是亲王私属,朝廷根本未谴一马一骑。虽说对付虾夷,自己信心满满,但眼见主人受此窝囊气,山下尾虎也是忿忿不平。如今主人展颜,看来破敌有望,局势仿佛也拨云见日了。

    可惜,这边厢长屋王踌躇满志,还没来得及下令斥候出营,那边厢天际之间,便缓缓行来六骑。此六骑骑手身材矮小,浑身穿着皮毛,懒懒散散,踏着碎步,朝着水户城行来。

    离得近了,看的仔细,不禁令长屋王怒不可遏,这几人不是虾夷是谁。不仅如此,马后还拽着几个和人俘虏,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狼狈不堪。见贼寇如此嚣张,目中无人,村上尾虎也是暴跳如雷,倒是长屋王静下心来,顿觉蹊跷,按耐怒火,静观其变。

    怎知这几个虾夷存心作死,不仅朝着城墙上嬉笑喝骂,还饮马那珂川,顺便将一坨坨污秽之物,屙在河边。要知道城内饮水,也有部分取自河中,如此羞辱,即便是长屋王这等雅人,也实难再忍。当下点出三十骑,由村上尾虎的亲弟村上尾豸率领,简装轻矛,务必将恶人拿下。

    看着尾豸渐行渐远,长屋王脑海莫名一突,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自己的亲兵当然自己熟悉,战马皆是上品,武士也都是与坐骑日夜相伴,浑然一体。若论突击速度,这三十骑可冠绝扶桑,可眼下,却总是追不上眼前的土寇。

    不好,这几个虾夷万一是饵,自己爱将怕是会折进去。电光火石之间,他犹豫了。

    北征虾夷,不止是军事上的,更多了一层政治意义。此次统兵,将军权牢牢抓在手中,不仅是天皇陛下的希望,也是皇族立足的根本。若是一味避战,挫了士气不说,朝廷里的牛鬼蛇神,怕是也会趁机拿此事兴风作浪。

    不知是对自己将士的极度信任,还是大和族骨子里对虾夷的蔑视,总之,鸣金之声并未响起。

    战场上,时间便是生命,转机稍纵即逝,生死眨眼已决。伴着长屋王内心的挣扎,远方骑兵一前一后,消失在了众人视野,天际一线,了无痕及,只余惨白大地与灰色天空。

    天地间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士卒均凝望远处,不知是盼望己方凯旋,还是担心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噩耗。长屋王不禁焦躁起来,曾几何时,自己的亲兵卫率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士气低迷,定是那些足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战斗力不强且畏战如虎,看来要等获胜之后,杀几个刺头立立威,方能稳定人心。

    半个时辰过后,地平线上如约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迅捷如电,转眼就看了个分明。原来是一个猢狲般的矮子,傲气十足,策马疾奔。待到城下数百米外,但见猢狲从背囊里掏出一物,拎在手中嚎叫数声,抡圆了手臂掷了过来。

    那物件滚了又滚,终是离城门较远便即停下,但立于城头的倭兵均已了然,正是村上尾豸的首级。

    一声凄厉怪叫,自村上尾虎的喉头发出,那武士双目似要滴出血来,痛苦与愤怒将青筋一根根臌胀爆起,似乎下一刻便要崩裂开来。长屋王又惊又恨,张弓搭箭便即射去,终是差了几步,箭矢插在那虾夷面前的地上,尾羽犹自颤抖个不停。

    一股自责由心底而生,或许知道马上会发生何事,长屋王转身便拉住了急欲复仇的老部下。村上尾虎好似失了心智,抽刀架在脖颈之上,以明自己报仇之心。

    此情此景,既是长屋王也无可奈何,若要军令强行阻拦,怕是这员爱将顷刻就会血洒当场。长屋王长叹一声,幽幽说道:“一切要小心提防。”便如鲠在喉,没了下文。

    村上尾虎猛一点头,应一声:“嗨!”匆匆奔下城墙,点齐所有重骑,毫不犹豫的出城而去。长屋王手扶垛口,心间忽然一阵绞痛,这一步,显然是走错了,隐约在这环环相扣之间,哪个地方出了纰漏,自己却是苦思不得其解。

    虾夷,这个曾经的砧板鱼肉,崛起的都有些莫名其妙,究竟是什么,令这些苟且之人脱胎换骨,傲然于世,又是什么,冥冥之中,敢于同大和皇族作对。

    城外那个虾夷兵,显然是极为老道。城门洞开之时,他并未急于掉头,反是取下弓矢,对着迎面扑来的虎狼之师一串劲射!只闻弓弦声声,间不容发,奔在前面的三个骑手,瞬间坠马扑地,没了气息。这一来,更是点燃了整支队伍的怒火,呼叱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而日常演练的阵型却已是杂乱无章。

    一声嘹亮号角,高亢而起,地平线上,近百敌军马队一字排开,也开始了慢跑蓄力。见此番虾夷并未逃遁,而是妄图以少胜多,长屋王心下稍安。一场战斗即将打响,不知将是谁的尸首,将会染红这常陆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