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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格维泰正在与埃里克的女儿交流,他手里拿着一只简化的激光干涉仪,这是一种用来检测引力波的装置,但在简化后只有五十厘米左右的真空伸缩管,数据统计和记录还依赖移动终端,如果这个装置能检测到引力波,那么不自然现象引起的社会动荡应该已经能够惊醒这个老人,让他把注意力从简易干涉仪上移开了。

    不过它在很好的发挥玩具的作用。它不需要使用它特殊的功能,不需要打开任何一个开关,圆台梯形的结构在小女儿眼中也是不一样的,是一种极特别、有趣的玩具。她正在竭力用自己能够办到的摸、揉、捏、拽…用这些简单、粗糙、与仪器毫不相干只能发生简单的物理接触的动作去理解这个她目前绝对没办法搞懂的仪器。

    这个理解的过程很快,她发现圆台梯是逐级放大的,手指缝穿过顶端但很快就会被后面的一节阶梯挡住,她顶撞了圆台好几次,格维泰帮她稳稳地扶住。这让她有许多尝试的机会,她找到了一种方式,把手掌往下移,她看出来了,指缝的大小是不一样的,只要手掌往下,就可以经过好几节阶梯。

    埃里克发现自己很平静,超出想象的平静,他不需要用一些习惯性的行为来掩饰或表达什么情绪。换作平常或许他已经上前去抱住女儿,随意用语言敷衍她,然后让她自己去玩。正因为他没有这么做,他稍稍有些理解孩子的思考方式了,女儿正在用她的方式很快地学习了解这个世界。

    这种学习的过程很可能十分笨拙,没有效率可言,远比不上有人来教授。但这已经深深的刻录在小女儿的生命里,所有的孩子都会这样做,他们早就因为基因里的某些特质在这么做。而一直到现在,年近五十,他竟然都没有发现这种行为和它背后的深意。

    小女儿把两只手指头岔开大大的,但她的小手还是被更大的圆阻拦,她正对着干涉仪,在她的眼中没有长度,她只看到了一个个圆的边界,它们有些微的色彩差别,现在她的手指又被拦住了,而且不管她怎么张大都无法经过这个圆。

    手指给出空间不够了,她把手指缩回来,用另一只手掰弄食指和中指两根指头,它们比她想象中的小很多,那个圆看起来不大呀,为什么会过不去呢?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然后又捏了捏,但是这样可没办法把手指间的缝隙变大呀,她很早就已经确定自己有五根或者说五种手指头,这些手指每一根都不一样,它们长出来的位置也不一样。她忽然惊喜发现食指和拇指之间的距离比其他手指头都要大,这比人类文明任何的发现和发明都让她高兴,飞上太空的加加林应该都不如她,因为这个发现她可以直接利用啊。她尽力的克制自己的兴奋,因为她知道在爸爸面前她应该听话,但这个发现太让她高兴了,如果谁能够无所顾忌地分享她的喜悦,那一定是面前这个留着可爱的毛茸茸的胡子的爷爷了。

    女孩把手指大张开,然后一一摆开她还用另一只手在指缝间比量,给格维泰看她的重大发现。

    格维泰也伸出手,好像很夸张地看着自己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缝隙,女孩又发现了,原来大人的指缝这么大,比她的手还大得多,那得用多少的圆才能拦阻呐。

    “老师…我把你交代的事情忽略了。”埃里克很诚恳地认错,他找到了在用自己的角度揣测格维泰教授之前的谦卑态度,在格维泰给他上的第一节中,他曾有过一种对前方的恐惧,因为他看不到头,前面好像永远没有止境。格维泰走得太快太远,让后面的人连他的背影都无法窥见。

    于是埃里克企图在他和格维泰之间建立起明确的梯子,这些梯子就是已经公认的每一个大师每一个理论。可梯子到尽头他也看不到对方的背影,他擅自得出一个结论,前面根本没有人,只有神秘的自然留给人类每一个重要节点。

    有关引力波的研究,格维泰走到了哪里,埃里克现在还不知道,但他知道在人生这条路上,他永远只能是学生。

    “哦,哦,你现在可以看看,应该很容易看到。”格维泰神态和语气在相比十年前没有一点变化,他说话的口吻与当时像埃里克提问时也是一样的。

    埃里克想不到另外一个名字能这样贴切地与引力波放在一起,也想不到格维泰·外夫林还能与什么结合在一起,就像引力波一样完整。

    “稍等”,他在办公桌前,把桌上的其他文件推开,用白纸列出当前要做的事。

    他登录一个卫星相关行业的从业人员内部建立的网站,网站的版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变化,他的视线几乎立刻集中在最大的一块专栏封面上。

    “引力波源清晰度再创纪录,本月内第五十七次捕捉到伽马暴余辉,最近一星期内连续出现十九次不同射线源伽马暴。”这样的标题让他惊讶于格维泰的判断,同时他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后者找到了将自己的理论转化为实际的方式。

    他的心跳慢一拍反应,又用慢一拍强调了这个猜测给他带来的惊讶。在往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要为此时的兴奋感到惭愧,他显然并没有猜测到世界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当然,如果他没有,格维泰就更加不会猜到,后者找到的规律只能用来推断宇宙,而用不到地球人和他们的世界身上。

    “老师,我们立刻去卫星恩里科大学的卫星地面站,从那里调取最新的数据。银河系内真的如老师你的预料,正在发生一些将会影响到未来几十年天文观测的天体现象。”

    小女儿在埃里克说话之际很乖巧地走到一边,作为父亲,后者此时有一种不能吐露出来的无力感,他确定自己让女儿丧失了一些东西,在急切地想要找到补救方法时,大脑反而出现思考的空档,无力感油然而生。

    格维泰抬起头,他有一个扭头的动作,但被前方的景色打断,目光放在前方,视线里只剩下夕阳西下的图景。

    “今天的天气真好。”天空的对岸红了一片,几块闲来散漫的云化开来成很多朵,要是在观察它们之际,不必想到身前生后事,心情一定能因此舒展开。

    埃里克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气息均匀地从口鼻吐出,闭眼睁眼之间,院子里和天边都好像更红了。

    “我刚刚验证了你给我的提示,我想你的研究或许能够取得更加实际的成果了。您能跟我讲讲,您这些年来的研究过程吗?”

    “就要到晚餐时间了,贵夫人邀请我与你们共进晚餐,我应该准备什么吗?我还不懂你家在饭桌上的规矩。”

    埃里克摇摇头,苦笑道:“吃饭而已,哪里会有什么规矩。”

    “吃饭不需要有规矩吗?”

    “如果是在宴席上可能需要,但只是日常吃一顿家常便饭而已,每天都做,要是还需要遵守规矩,那就太麻烦了。”

    “我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

    埃里克获得思想空档,他用未必有逻辑的猜想来填充这些空白。格维泰教授是在暗示什么吗?或许他是在说,他的研究之所以不被人理解,就是因为他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仪式。有或者他想说的是,人应该纯粹一点…

    晚餐时间,夫人一直在说话,有说不完的话题,埃里克因此很放松,他认真思考了很多平时都会自主忽略的内容,并且也了解到了许多主妇的智慧。

    夜晚时分,果然要凉爽舒适许多,埃里克驱车带格维泰到卫星地面站,本地面站对应太空中康普顿伽马射线观测台,与费米太空望远镜系列针对方向有些差别,但两者联系密切,费米五卫星的数据会在第一时间传递到周边各个天文台,就包括这里的地面站,同时太阳系中伽玛射线的变化,用本卫星也很容易探测。

    “这次的事件影响很大,已经有相当多的人在讨论,特别业内,猜想假说到处乱传,甚至有人把它跟宇宙大爆炸时期产生的一种特殊粒子联系起来,因为普朗克卫星在上个月发现了这种粒子存在痕迹,当然也并不是直接的证据,只是把未知的物质与现有理论直接联系的粗糙猜想…我们到了,您应该还没有来过这类场合…”

    “我去过哈雷卫星天文台,那里的卫星天线只有两个,但比这个更大。”黑夜里天线组阵一线排开,有三架被两层矮楼挡住大半,建筑在天线前摆出一个钩形,公路上正好看到钩的顶端。

    “我在哪里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不是人,是别的什么,它像海浪一样,一层一层摊开。不过由它造成的海浪很混乱,是的,是一种湍流形式的海浪。浪层是分开的,从分开到重合,再到分开,它们之中由一小部分相互吸引,结合然后脱离,变得很平静,但浪依然是翻卷的。这样的浪越来越多,翻卷的浪也从安静变得生动。我明白了,就是因为有它们天上才有这么多的浪。”

    埃里克也抬着头,他从对方的文字描述里想象一片天空,但他依然不知道格维泰到底看到了什么。思考中,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们直接去监测室,在哪里我们就能看到卫星实时传输回来的数据。”

    格维泰忽然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埃里克疑惑地回头,随后也跟着前者看向夜空。没有云层遮蔽,点缀星辰的太空画布,清晰展开。

    “你又看到什么了?”

    “有很多波浪重叠在一起了,我看不到,但是我好像能听到它们发出噪音。是在天上传来的。”

    埃里克怀疑格维泰嘴里的看到、听到是不是超出人类的一种全新的感官,在眼镜的辅助下他的视力很好,听力则一直十分敏锐,可能他的身体听到了,但大脑没有留意这种噪音的特征,所以全部排除了。不管是那种他现在都很难搞明白,同时他很不服气,因为像格维泰这样的人口中只有他们能够察觉的异样是上帝仅给予他们的用来打开宝库的钥匙,其他人就算碰巧找到钥匙孔也打不开宝箱。

    视线在黑幕主导的天空停留一会儿,低头时,有些许不适应灯光。

    “把灯关掉,你看看天上。”

    埃里克不解地看着天空,内心对于钥匙持有者的嫉妒又多了一分,“我看不到…”

    他看到了,一道很淡很淡比铅笔被橡皮擦掉留在纸上的痕迹还要淡的色彩,光在大气层中发散,但能够猜想出一条笔直的轨迹。埃里克害怕这是错觉,他想要立刻关闭掉其他感官,让视觉得到强化,这个瞬间,他甚至想,可以抛弃其他感官。

    上帝跟他开了一个能让人会心一笑的玩笑。不需要他抛弃任何感官,天上的莹莹蓝光更亮了。宇宙在他面前,顺应他的心意表达自己的伟大。他的生命之中多少不可得的事物,现在他觉得过往的每一刻都是最好,最无可替代的。

    光芒播洒到了地面,它开始慢慢消失,而埃里克想象不到应该挽留,他甚至有心挥手告别,在这宇宙奇观之下,他心中产生不了一丝与人类的根劣有关的情绪。

    “老师,我看到的是什么?”在光芒消失之后,他感到怅然。对上帝的钥匙少了追求的想法。他清楚的知道,在宝藏面前,他已经够失态了。

    “是我要你留意的现象,神用于擦除错误的白色画笔。”

    光芒已经消逝,但凝视夜空,好像还是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埃里克没有立即会意,他的思考变得很慢,逐字地分析着老师的话,直到某一个瞬间,他的大脑先一步得出运算处理的结果,意识缓慢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抽搐。

    “是什么?”

    “伽马射线暴的瞬时辐射存在一个低能区,这里会有光学频段的辐射。”

    “怎么可能,刚才的光线视星等至少在2以下,这样强烈的光线…”,他用力掐住自己的喉咙,一瞬间地窒息后,眼泪鼻涕急切地从他身上涌出,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为什么要害怕它,它还不会夺走你在地球上的任何权利。”

    眼前的黑暗倏然变得深邃,远一点的灯光明亮,它们带给埃里克片刻的慰藉,可下一刻它们也在他的眼中闪烁。

    “星…”,埃里克缩在一团,他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压抑的。他尽力挥舞双臂,当然也抓不到任何东西,撕不开那块早就把他缠住的黑暗。

    光亮突然出现,灯光在过道的墙壁上均匀地撒下来。埃里克立刻扑上去,他紧贴在光壁上,飞蛾扑上灯盏的习性是为了明辨方向,可他已经不会辨别危险,他眼中唯一的事物就是这块不够强烈的光壁。

    “这里有更多的光。”格维泰把所有灯打开,监测室里面的光芒充盈圆满,墙壁将黑暗全部挡开,只把辉光留在房间内,不用想象,它把排除了元素交流,仅仅就自己的一个特点永恒的保存,却成了,最能给格维泰安慰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