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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悬浮车驶出城市格维泰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但弑神者们强调这只是对他们的合理保护。他一再强调自己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所有有价值的研究成果都留在笔墨的留痕中,保护他这个糟老头子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弑神者又拿出了另一套说辞。“这不仅仅是保护你们,还有保护普通老百姓,在二十年前被压制住的恐怖组织借助当前社会的动乱重新冒头,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很显然放在各地著名科学家身上。在超出理解的伽马射线暴面前,人类毫无疑问是脆弱的,恐怖组织中也达成共识消灭人类的尖端科学家就能阻止人类理解透天体现象,进而获得物理上均匀享受辐射的平等。”

    “有好几支残暴的恐怖组织组建了暗杀小组,目标就是你们这样的人,把你们集合到一处特别保护,是对社会负责。”

    “那么我会被送到避难所?”

    “不是避难所,是一处守备严密的军事基地,你在伽马射线的问题上获得了极高的威望,是他们首要铲除的对象,避难所内未必不会出现极端分子。你要想到,现在的你不只是实际价值还有象征意义。”

    装甲车后排只有一个窗口,老人的双目逐渐浑浊,他猜到了已经发生的一系列的可能。

    “已经有人因为保护我死亡了吗?”

    前方的军人沉默不语,格维泰继续说:“我想你们可以塑造一个假的形象,不需要为了保护我死在任何人手上。”

    格维泰说完也沉默了,他发现对方保持着高度戒备,自己的言语很可能干扰他们的判断。

    “趴下!”装甲车突然提速,在那之前枪响声通过装甲铁皮的媒介撞击在鼓膜上。格维泰立刻扑倒。

    从第一声枪响开始,刺耳的响声就接踵炸开,它们表现出来一定规律,即使捂住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近距离的声音有两种,一种是像是悠扬的笛声,拖着长长的音尾。还有一种则像是倒握锤柄的鼓手,用锤头的顶端撞击金属鼓面。远一点的声音把笛子吹破,所以声音很急促地断开,所以尾巴直接没了。

    他安静地趴在后排的椅子上,侧耳倾听车体的震动声,容易听清楚的是封闭空气系统的各部分加工空气形成气流的声音。它的声音很轻,但很容易被人从嘈杂的其他声音中挑选出来。被他发现的那根气流管发出的声音时强时弱,它好像是在盘旋前进的,有可能是为了增加过滤面积,格维泰后知后觉发现车内的空气里有一股香气,像是柠檬水,不过这是一颗老柠檬。

    他干脆爬到长椅下,但稍微思考之后有觉得悬浮车底盘出故障的概率会更高,所以回到了椅子上面。车子有好几个急转弯,撞到头后他想到要把身体固定住,为此必须把手脚的力量用尽,死死拽住安全带。他对身体的控制好像十分生疏,或者老朽的身体已经由不得他驱使,紧绷四肢导致全身都紧张起来。这没能持续很长时间,他是在疲惫后逐渐松手的,心里还做好摔跟头的准备,但其实他早就可以放手了,虽然没有手掌握持身体会有一种马上就要浮起来的感觉,但车子已经越开越稳。

    他只有一个小窗口能看到外面,没人顾得上搭理他,所以他只能经历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既然有鼓和笛子这样的乐器,或许悬浮车就是经过了一个不喜欢现代化的农村,可能村子里正在举行活动,他听说以前的学生说过华夏的农村是很热闹的,有许多没有理由但传承悠远的习俗。所以装甲车就是经过了这样一个地方,引起了不满。他不太能想象那些传承悠远的习俗是怎样的,但愿意尽力试试,可能是把村庄的大门关上,不允许任何禁忌的颜色出现,想到这里他意识到这是他碰到了“闭关锁国”的刻板印象,赶紧更改了方向,装甲车的黑色可能就是触犯了禁忌,然后村子应该还要有很热闹的活动,很多的乐器发出交响乐一样的齐奏,之前的声音就是从这里面剖析出来的。现在该想想,他很顺利地想到了饺子、粽子、汤圆、元宵、豆腐脑,这些食物具体对应什么他有点模糊,但应该都是很好吃的东西。

    那就用饺子形状的木车追上悬浮车吧,所以装甲车总是急转弯,但熟悉地形的农民用环境条件弥补了速度上的差距。

    格维泰紧盯着装甲车的车顶,但这是全封闭的后排,进出都只能依靠打开压倒前排的座椅。所以车顶没有他想要有的天窗,也就不能看到山顶上穿着草编凉鞋,凉鞋外还裹着红布,身上亦是一身红色的,有红头巾的黄土汉子。他尽力去丰富细节了,但也只能搬出很久以前看的纪录片里的形象做整体框架。

    他继续想,那个黄土汉子,凉鞋下面挂着两个火轮,有一种很复杂的木制机构,通过加热能达到利用蒸汽能的目的,为了省事他套用了“噗噗船”的模板,那位黄土汉子踩着火轮从山坡上冲下一眨眼就超过了装甲车,还用他手里的火焰长枪拍打穿甲车外表面(后来他想起来这个形象有一部分来自与他看过的华夏动画作品,《哪吒闹海》)。巧合的是正好外面发出了噗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实,可幻想就此结束,因为前面的门被人打开了,两位警员看上去都有疲惫,从紧张中放松下来的表情,明显有过度的松弛。

    他缓缓松开两根安全带,依靠着座椅靠背支撑起身体。

    “他们走了?”

    “少数俘虏,大多数都击毙了。”

    闻言的他缓缓谈了一口气,把手掌环在背颈部,片刻后抬起头说:“你们把我关起来吧。关在最严密的监狱里。可以找其他人代替我发言,我其实没有什么成果,也不懂得如何做成事。”

    “上级会有最好的安排。”

    “上级没有想到会有人杀我吗?我想,人命是重要的,我们可以更多的珍惜一些。”

    “我们也有伤亡,他们的行动很突然,他们不像是其他恐怖袭击那样有一个明显的趋势。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们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保护其他重要的设施上,谁也没相当到他们突然把目标放在个人身上。我们抓获的两个俘虏都有自杀的举动,从他们嘴里应该能获取一些信息。”

    格维泰又叹了口气,“或许每个人都安静一会儿听听耳边的声音,这些问题就能避免。”

    旁边稍年轻一些的士兵忍不住开口:“不用一会儿,我参与过犹太的大小十几次战役,就算是最小规模的战斗,一瞬间也能发生人脑根本不可能处理完的事情。只需要不到一秒的时间,子弹就会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射出来,在那种地方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你不能祈祷对方有跟你冷静思考利害关系。只有子弹和黄金才能把生意做好,只有装甲重炮才能让人乖乖守着规则。如果没有核武器,你看把,迟早会有人打到美斯林亚来。”

    周围严肃的空气没有干扰格维泰的思考,他被带到一间仅有厕所和饮水机的房间。在他来后,桌椅才慢一步抬进来。

    “稍后我们会给您安排居住场所,稍后会有一些检查,主要是为了确定您身上没有对方种下的基因武器。”

    “这种武器已经出现了吗?”

    那位士兵低头看着老人,格维泰让他想到自己的亲人,眼前这位老人不像一个在引力波领域把所有人甩开顶尖学者。他实际上与随处可见的老人无异,经常低着头把视线放在远方的虚空思考什么,对外界的变动迟钝,永远带着些善意,也让人怒其不争,也让人放心不下。

    “你知道目前世界上有两个战争多发地,一个在苏克兰,一个是中东。各国都把这两个地方作为试验新型武器的地方,每一种新武器你都能在这两个现代绞肉机找到,我们目前发现这一个月以来,美斯林亚在中东一个****小国扶植起来的傀儡政权,执政者至多活不过一个星期,他们都死于同样的病症。”

    “是的,武器的进化总是最快的…我明白一个人想要获得安全感需要一柄沉重的石锤,一群人想要保护生存空间需要部落和一位领导,一个种族想要保护文化必须要有堡垒和军队,一个国家想要保护好文明就必须要有能够毁灭世界的武器,存续至今的文明都是这样。我能够想明白,可是,一直存在的,就是对的吗?”

    “不是这样,也并非没有好人,你可以看到有一些爱心组织在国际上行动,他们的一些行为在我看来很幼稚,但我知道确实有很多人是不计较得失专心地做能让社会变好的事情。”

    士兵碰上格维泰的目光,从目光中,他就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格维泰是在说:这真的很好。

    “是的,世界是在向好发展的,就算一直以来的错误被再而三的提起,我们也不能用一句评价就把历史的功过说清楚,什么叫做人类从来不吸取教训?任何生物都在进化中不断放弃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特长。人类,整个社会,真的在不断变好。”话说出口之后他顿时感到羞愧,激动的情绪被他自我强化的社会整体认知约束,他首先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让自己显得不稳重,但表达过后的情绪并没有消失,那份将心思总结从口中吐露的畅快无与伦比。

    当他把目光从自我导致的羞愧上移开,他的视线之中放入了格维泰的双眼,直视一个人的双眼第一次不让他感到刺痛或者产生立刻隐藏某些事物的想法,后者的眼睛是不动的湖面,几时遇见的涟漪在下一个时刻遇见,就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变化。

    所以他耐心等待,安静地观察,很快就让所有的情感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放松而不受到约束的个体。这哪还像他在劝格维泰,反倒是对方在劝说他才对。

    “你说得没错。”格维泰像一个举一反三的聪明学生,他很快就想到了三后面的九,九后面的八十一…在思考中走出失落情绪。

    士兵不停运转的大脑碰上一道彩光,“我们打算审讯被我抓获的两个恐怖分子。你能够与他们交流吗?”

    “我想看看,我想跟他们说说话。”

    “我这就去汇报。”

    得到肯定的回应之后,格维泰被带到审讯室。

    玻璃墙后面的两个人四肢都被橡胶带固定在背后的多功能平台上。平台通体绿色,上面有许多银白色的凸起和暗黑色直线条的纹路,它就像一块放大的电路板,但它的线条没有接在任何电子元器件上,而是都连接在两人主要神经上。微电流控制他们的做出动作,首次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他们沉静在这种感觉中。比起恐惧,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墙里面的两人也看到了格维泰,他们恍惚了瞬间,并且都想明白了这件事。

    “你们说话我都能听到。”格维泰的声音透过玻璃依然十分清晰。在收到杀死格维泰的命令之后,红单张在心里描绘过这个人。他像对待其他罪恶之举一样,先给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他至少先把格维泰的这个人变得丑恶,至少也应该是庸俗,为富不仁。在袭击开始时,他觉得格维泰是个缩头乌龟,在战局导向明确时,他更加愤怒地认为是格维泰杀死了他的同事,他的那些同事带给他的最大作用就是死在格维泰手上。等到被捕,他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申辩,他从心里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在承认杀人的正当性后,未遂就必须要仇恨了,更何况他们还被捕,必须要在资本走狗的地盘,被从未见过的特殊刑具羞辱。

    他现在仇恨格维泰,所以对格维泰的第一印象很差,不过对方的声音与他想象中有些许偏差。很奇怪,他的心里有个声音用哑巴的嘴在说话,内容听不清楚,就像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听不清楚旁边的声音,但能确定那个声音说开口了的。

    他获得了自己的喉头和声带以及肺、气管这一系列器官的自主控制权,他现在有说话以外的选择,他可以选择憋气,把自己憋死,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并且做出了尝试。在格维泰身旁的几位军官还有一位医生,见此局面都哑然失笑。

    红单张因为憋气涨红了脸,他的身体努力地执行他想象中最后的工作。他因为这项工作集中了注意力,这使他可以不必去看格维泰的眼睛。

    他的同伴没办法扭头,但能够发出声音,“你们在笑什么?羞辱俘虏是违反法律的。”

    一位军官先举着手,把手心面向对方,“首先说军纪是严于法律的,我们的制度不容许我们做这种事,就算要做也一定不会在军事基地。所以你的同伴没有受到我们的羞辱,他是在自取其辱。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想要通过憋气自杀。”

    “红,你在做什么?你真的在自杀?别做梦了,我们永远不可能自杀。”

    红单张通过憋气暂时进入了窒息晕厥状态,经过微电流刺激,他的大脑恢复工作,早在那之前,呼吸系统就开始了本能进行气体交换。

    他醒来时,依然是面对着一屋子讨厌的军官,还有他甘愿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老人。

    “孩子,你厌恶你自己吗?”格维泰站起来,他需要把手伸过头顶,才能把手放在红单张的脸上。

    红单张立刻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以明知不占道理的歇斯底里大吼道:“你该死,你活着就是在侮辱我们所有人。”

    “你可以否定我的价值,但你不能否定生命的价值。为了生存,我们都在不断改变环境,地球会因为每一个生命,变得更加适合我们的后辈生存。”

    “在那之前,人类就该把地球毁灭了。”关于这一点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不需要压制心里的道义了,他确实说出了心中所想。

    “孩子你接触过古生物学吗?”

    红单张冷笑。

    “那是一门富有生机的学科,并不是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从沙土岩石里找出古生物的痕迹。你有没有看过电影呢?我前几天看过一部电影,是说恐龙的…”他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从嘴里说出他认为或者逐渐认同的道理。没多说一点,他就对这个道理的了解多一分。

    “恐龙,6500万年前,它们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在屏幕里奔跑。恐龙灭绝了,哦,那一次不是因为人类,再往前移一些,还有许多次灭绝。你们想象得了吗?最严重的灭绝消灭了几乎全部的生物,但在那个时间尺度下,要不了很长就能在此见到它们,不,是我们,我有一种相信,人会绝望,生命不会绝望。我们因为强烈刺激反应得到的情绪会在慢慢平复后与生命存在的原则自相矛盾。”

    红单张说不过道理,但格维泰与他最新构想的角色部分重合了,那是一个酸儒形象。

    “孩子,你害怕面对处罚吗?”

    “我怕什么,我需要害怕你们这点小伎俩吗?”

    “你厌恶自己吗?还是厌恶人类?如果厌恶所有人类能帮助你缓解厌恶自己的想法那是好的,但我担心,你心里的矛盾只会越来越重。”

    “老头子,别浪费时间了,你要杀了我们就杀,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红单张的同伴脸上有嘲笑和不屑。

    “你不害怕失去生命吗?那么能不能等一等,我们可以谈谈,简单地说说,不说未来,你们害怕未来吗?我们说说过去,所有人都会有的过去,有些是什么都不怕的时候,有些是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还有一些是站在路口的时候。你看,我们都有很多可以想的,你们做过小汽车吗?或者把玩具拆掉,然后…拼起来,用很多别的什么东西。不,我们来聊聊,陪伴在你们身边的人吧,虚拟的,幻想中的人,聊聊幻想。你们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们了对吗?”

    他的语言令人为之一颤,他的口吻并不像是其他把这件事提起的人一样仅仅把这当成调侃的玩具,或是获取认同感的同质化表达。他的意思好像是,“我听我的那个虚拟的朋友说,你们的虚拟朋友都很想你们。”

    “你们看呐,我的朋友很弱小,它蜷缩在真空里,它也很害羞,只能看到一点点。即使到现在我也无法与它握手。”